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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煳海椒

由 雲驤 發表于 人文2022-04-13
簡介1917年,英國傳教士海烈斯夫婦與加拿大牧師裴光華,來到古藺箭竹鄉最為偏僻與窮困的蔓嶺苗族村寨落腳,修福音堂,辦拯濟,開西醫,建苗族學校,尤為可貴的是還與窮苦苗家打成一片,那海烈斯妻子和女兒就著苗裙,在苗家火堂吃煳海椒——1990年代,我在

跌腳捶胸的意思是什麼

散文|煳海椒

散文|煳海椒

煳海椒

| 陳大剛

古藺下橋農貿市場是縣城最大的農貿市場。

近年來,這個市場成了許多在外操江湖的古藺人返鄉時的網紅“打卡”地。

散文|煳海椒

這些操著摻雜了成都、重慶、瀘州、宜賓口音古藺話的男女,混跡於熙熙攘攘的土著居民中,將那些來自高家山、轎子頂、松林坡山中的野蔥、折耳根、有蟲咬了眼的時令蔬菜,還有土頭土腦的古藺面、小麥粑、水豆鼓、紅豆腐,大包小包往車上提。

一個有文藝範兒的老兄專門描述了這樣的情景,“啟程時,就像一條狗,聞著古藺味道尋找回家的路;

返程時,又像一條牛,馱著一身的古藺味道。

馱著的古藺味道中,有兩樣是必須的,一是煳海椒,一是酸菜。若兩個返鄉的市場上相遇了,一個必問,“買煳海椒酸菜沒?”,另一個必答“買了!”還要相互將手中包一顯,意思是“絕對正宗古藺味道”。那眼神中透出來的虔誠,讓人感覺煳海椒酸菜於他們,不僅僅是故鄉的味道與童年的口感,更是斯山斯水地久天長的牽掛——“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對煳海椒與酸菜,古藺人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由於先前我已有關於酸菜的文字,所以,本文就專表煳海椒。這煳海椒就是將幹海椒熛煳或烤煳弄成碎末,食用時加入適量鹽、醋、味精、蔥花,再用白水或湯汁調和,最好是用濃釅的茶水。就是這樣簡單的蘸水調料,卻是古藺菜系當之無愧的靈魂。各類清燉的雞肉、豬肉、牛肉,素煮的瓜兒、白菜、羅卜、青菜,如果沒有煳海椒作蘸水,或涼拌菜不用煳海椒拌,那麼這些菜就缺了精氣神,用一個比喻來說,就像開同學會時當年的班花沒到場。文藝範兒老兄就曾長伸沾著煳海椒的舌頭武斷宣稱,“古藺菜如果沒有煳海椒,‘古藺’二字就要取消!”

我個人的經歷是,一次在一半老徐娘的攤子上買煳海椒時,她就眉目傳情地慫恿我,“我這煳海椒安逸喲,用它蘸白水青菜,大米飯要吃大虧!”衝著她的眉眼,我買了半斤。回到瀘州照此辦理,果然一口氣就“虧”了三碗飯——青菜是打過了霜雪的古藺高山土青菜,菜水咪甜,飯後喝一碗,哇噻,爽!爽!爽!

散文|煳海椒

我的懂事也是自煳海椒始。記得上小學二年級時的冬天,我重感冒發高燒,胃口不開,不思茶飯。外婆用糊海椒拌了山中的野蔥、冬水田坎邊的側耳根,再加上脆晶晶的酸菜杆,又專門用豬大骨燉的湯做小豆酸菜湯,還撒了一把用糊海椒與木姜花。於是方寸之間,麻、辣、香、鮮就在我面前歡聚一堂。喉嚨裡早伸出七八隻手來,兩碗飯愉快下肚,一身汗水如“林間小溪水潺潺”。第二天一早,我就哼著“小呀麼小兒郞,揹著書包上學堂——”以後,只要我有頭痛腦熱,外婆都照這“藥方”收拾我,次次“藥到病除”。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成了煳海椒的鐵粉——沒它就呑不下飯。1993年,我第一次出川到河南參加全國糖酒秋交會。從鄭州、洛陽、開封一路下來小半月,吃的完全不對路,尤其沒了煳海椒,肚皮幾乎沒飽過,人就如七竅六魂被抽走了三竅五魂……因了這次慘痛的教訓,我寫《筆走大中國》一書時,從新彊天池到臺灣日月潭邊,從雅魯藏布江到東北松花江上,都要帶上一包煳海椒;在寫作《筆走五大洲》時,又故伎重演,將煳海椒帶到世界上幾十個國家開眼界——日本壽司來了,我煳海椒;義大利空心粉來了,我煳海椒;南非燒烤來了,我煳海椒;澳洲海鮮來了,我煳海椒;巴西亞馬遜河鮮來了,我還是煳海椒……

我那時有一種神異的感受,煳海椒伸出兩支大手,以故鄉山水的洪荒之力撐著我的背——不願他的子弟在異國他鄉受丁點委屈。還神異的是,我居然從煳海椒的香味中,“嗅”到了故鄉大地的縷縷炊煙,“聽”到了外婆呵我吃飯的聲音……

散文|煳海椒

半老徐娘的煳海椒分微辣、中辣、特辣。

微辣基本上不入古藺人法眼,一般人都伸著吃中辣以上的舌頭。我舅舅、姨媽、叔伯幾家人就是如此。尤其兩個舅舅,外婆說他們是含著特辣的“朝天椒”投胎的“海椒蟲”。但無論喜歡什麼程度的辣,共同點都離不得辣。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古藺的水土居然就投人所好——平壩子裡黃泥巴土與肥土出的海椒,塊頭大,滿足微辣的古藺人。而山高地陡缺水的乾燒土,則出中辣以上。尤以沿赤水河一帶高山一種叫做“火石地”的為甚。這“火石地”是一種碎石粒夾沙土,若種包穀與小麥,遇天干年景基本沒收成。但就怪了,種煙與海椒卻上好。早些年種山煙,那菸灰雪白,無泥腥不水臭,不抽菸的聞著也香。這些年種烤煙,都是上等,據說就有云南菸廠點名道姓要。出的海椒那叫一個辣——五黃六月,碎石沙粒中火爆爆的太陽火氣都灌進海椒中,不辣當然說不過去。我10歲時做曾用手搓過火石地的海椒,手心半天都火燒火燎。有一發小上大學耍了一同班北方女子,帶回老家顯擺時,其弟為報當年被哥欺負的“一箭之仇”,嘻皮笑臉地用火石地煳海椒伺候未來的嫂子。北方女子海椒一入口,騰地跳起來,捧著臉驚叫喚,額頭上的汗水、媚目中的淚水、秀鼻中的鼻涕一齊發飈,稀里嘩啦“千里黃河水滔滔——”。

我當知青的生產隊,每家農戶都是重口味,標準的“特辣”粉絲。生息在高寒山區,古藺人喜特辣是別無選擇的宿命。“糠菜半年糧,辣椒當衣裳”,一到漫長的秋冬兩季,蜷縮在大婁山群落中的鄉村就是“天無三日晴,十月圍火爐”。我至今還不能從大腦中抹去鄉下冬天的“經典”畫面:呼嘯的寒風中走在鄉間泥濘的山道上,眼中的景象就如同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對竼·高名畫《農鞋》的描述:“從鞋具磨損的內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著勞動步履的艱辛。這硬梆梆、沉甸甸的破舊農鞋裡,聚集著那雙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永遠單調的田壠上步履的堅韌和滯緩。暮色降臨,這雙鞋孤零零地在田野小徑上躑躅獨行……”我在牙齒上下打顫中回到暮色籠罩的知青房,拈一大筷子熱氣騰騰的菜就著煳海椒,“寒風料峭”就被扔到了窗外。我相信山裡人祖祖輩輩就是以我這樣的方式與冬天抗衡——特辣的煳海椒上口,就有一團火竄入五臟六腑,依仗這熗入血管裡的溫度,山民便能自信滿滿地與大山、小溪,與結了冰凌的冬水田、雪地上光凌凌的樹木,與田埂上跑著的黃狗黑狗、茅屋上的裊裊炊煙一起,共同期待來年的春天……

甚至,煳海椒的火也曾竄入過高鼻子洋人的五臟六腑。1917年,英國傳教士海烈斯夫婦與加拿大牧師裴光華,來到古藺箭竹鄉最為偏僻與窮困的蔓嶺苗族村寨落腳,修福音堂,辦拯濟,開西醫,建苗族學校,尤為可貴的是還與窮苦苗家打成一片,那海烈斯妻子和女兒就著苗裙,在苗家火堂吃煳海椒——1990年代,我在蔓嶺採風時,一個80多歲的古姓苗族大爺告訴我,“大雪封山,天寒地凍,這洋人兩娘母被辣得‘噓那噓’的,直說‘熱!熱!熱!’”

很奇怪,海椒並非藺地“土著”——古藺是個移民縣,漢族人祖上大多是響應清政府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從江西、湖北、湖南“填四川”來古藺,海椒便隨他們千里迢迢落戶深山。山高霧重,海椒是袪溼上品;山多草木,製作煳海椒自是方便;那時鹽是稀罕物,更遑論其他調料。這煳海椒儼然有普渡眾生的慈悲心,挺身而出與山中草木、豬牛雞、各色蔬菜一起,拼出了具有古藺特色的菜譜拼圖,創立了古藺漢族舌尖上最早的人間煙火,索然寡味的日子因此而趣味盎然……我在考證煳海椒的前世今生時,眼前就湧現了這樣的畫面——混和著山中樹丫草葉味的煳海椒,有如一匹通體透黑,濃眉大眼的俊馬,奔跑在古藺的山山水水……可以這樣說,古藺味道就是從煳海椒裡一寸寸長出來,鮮辣噴香年年歲歲,或者說,幾百年前入藺的一世祖二世祖們,就是用煳海椒培養了藺地原生態的味蕾,並積澱成這方土地的集體無意識,至今依然是古藺人舌尖上的“初戀”。

散文|煳海椒

散文|煳海椒

外婆做的煳海椒是古藺尋常人家最原始的做法,也就是先祖們傳下來的做法——她的外婆就是這樣教她的。

1990年代,古藺下橋有一個傳奇大廚叫鄭道義,通街人都喜歡他的蒸豬膀與蒸雞醮煳海椒。所用的煳海椒也是古法——柴火灰熗。又專門到鄉下收乾燒山土出的海椒,還必須是用麻繩串了放在灶頭上方讓柴火煙燻黑。每天由他住在轎子頂山中的親戚手搓製作,走十幾裡送館子。所以,鄭道義的菜品無論是清蒸、清燉,還是涼拌的椿芽子、野蔥、側耳根、魚香菜、新胡豆、黃瓜、茄子、羅卜、酸菜杆,那煳海椒一下去,一個個就如同開光通了靈,要飛起來搶人的舌頭。

可惜,那半老徐娘用鐵鍋炒的煳海椒,與外婆和鄭道義的煳海椒不是一個媽生的。而且那海椒也非本地山土所出,據說大多來自華北平原上的大田,二者之間是雲泥之別。不過,這事也怪不了半老徐娘——她鬱悶地告訴我,柴火與煤炭火已經在縣城絕種,做飯早就電氣化。我新近回了一趟下鄉的生產隊,鄉親們居然也時尚起了電爐。

其實,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在,也就三四十年時光,其間的人世滄桑還真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變化的當然不只是煳海椒與尋常人家取火做飯的方式。比如,豬肉已不是當年的豬肉。古藺傳統的豬,是享譽一方的“丫叉豬”,黑毛、敦實,用包穀、米糠、麥麩與山中野生豬草飼養,那二刀肉炒回鍋肉時,必起滴著油水的“燈盞窩”。記得當知青時,一家殺年豬炒回鍋肉,幾山幾嶺都噴香。現在的飼料豬炒回鍋肉,沒油氣,不香,就如木片片。雞也叫人糾結——古藺傳統的土雞,野生野養上一年,才兩斤左右,燉一支老母雞得幾個小時,蓋子一揭開,湯麵上一層金黃的油,滿屋香。現今飼料雞,幾個月速成,燉上半個多小時也速成,湯就是水,肉無雞味,甚至就不是動物的肉。還有那些所謂的良種加化肥加塑膠大棚催生的黃瓜、四季豆、蕃茄、羅卜、海椒、蔥子、蒜苗,一個個大大咧咧拽上了天,不與人親近,壓根兒就不尿廣大人民群眾對蔬菜清香鮮甜日益增長的可恥追求……

但更讓人民大眾要唉聲嘆氣與跌腳捶胸的是古藺河的變故。這條被古藺人稱為“母親河”的河,是以黃荊原始森林山系為代表的數十座大山千年萬年的嘔心瀝血之作,她那曾經汪肆豐茂的一河清波,還真的如母親乳汁,養育了兩岸土著彝族、苗族以及後來移民的漢族,也養育了兩岸的豬牛羊雞與水稻麥子包穀海椒……天人合一,那些年月,母親們的奶水如河水一樣“嘩嘩”歌唱,輕輕鬆鬆就能養大一窩接班人。上了年紀的人回憶,古藺河寬數丈,一棵棵大黃桷樹罩著一汪又一汪水潭,晨光在潭邊岩石與河水上跳躍,應和著小城挑水、洗菜、淘米、洗衣的盎然生機。夏天正午,一河都有娃娃們洗澡摸魚,童真的笑聲水鳥一樣飛向天空……

河上何人初見月,河月何年初照人?

月光下的

古藺河多次從我夢中流過,就如同《百年孤獨》一開篇那條流過馬孔多小鎮的小河,“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著遍佈石頭的河床流去。河裡的石頭光滑、潔白,活象史前的巨蛋”。然而,也就是數十年光陰,大自然幾十上百萬年苦修的“武功”,就被這一代所謂“勤勞聰慧”的古藺人廢了——“母親河”已然淤塞,幾近斷流,狀若垂垂老嫗乾癟的胸。河中之水人斷不可喝,更不能夠轉化為母乳,進入縣城新生代的血管——說來也怪,當下的母親只養一個小祖宗,但那奶水一言不合就沒了;小祖宗們當然也不能在河邊任性地種植童年的天真、單純與快樂……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古藺那些蛻化變質的山川、畜禽、蔬菜,於我已形同路人。我只能伸出可憐的鼻子,嗅著記憶中煳海椒的鮮香,與故鄉剪燭西窗,促膝“巴山夜雨”,——昨晚,我又夢見外婆喊我用小木棍撥拉柴火灰裡的煳海椒……

作者簡介

陳大剛

,四川古藺人,四川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四川文學等報刊雜誌發文三百餘篇。出版有《站立天地間》《對自己好點》《筆走大中國——一個人的國家地理》《筆走五大洲——一箇中國人的世界觀》四書。其中,旅遊文化散文集《筆走大中國》與《筆走五大洲》兩書,由茅盾文學獎及魯迅文學獎得主、四川省作協主席阿來先生與著名作家、電視劇《雍正王朝》編劇羅強烈先生作序推介。

YUE GA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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