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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船》其實是一首安魂曲

由 光明網 發表于 運動2022-04-28
簡介張東昇和朱朝陽都熟悉這個故事的兩個版本

情事危險的遊戲是誰

作者:曹雪盟

當三個小孩撞見一個巨大又極危險的秘密時,事情會變成怎樣?比如,一樁無人知曉的謀殺案。

這是網劇《隱秘的角落》用12集、10小時的體量講述的故事,但它呈現的卻並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貓鼠遊戲”。劇集選擇在最初便將誰殺了人、為什麼殺人、如何殺人,以及主要人物如何捲入其中交代清楚,案件本身不再是跨越全片的核心與等待揭曉的謎團,而僅僅成為勾連起一系列事件和人物的誘因。於是,“懸疑”所具有的張力,並非來自案件的懸念迭起與疑竇叢生,而是人物命運的懸而未決。

《隱秘的角落》開篇,就是一場陽光下的謀殺。風景區裡,心生歹念的張東昇在爬山途中將岳父岳母推下懸崖。配著陰沉急促的鼓點,畫面裡一隻蜥蜴在石頭上吐著信子,他則衝著山谷聲嘶力竭大喊爸媽。一個陰鷙冷血的殺人犯。

明亮的教室裡,尖子生朱朝陽即將完成一份工整的數學答卷。即便成績優秀,他還是被同學排擠疏遠。被人挑釁搶走籃球,不懷好意的風涼話,放了橡皮屑的水杯,他都默默忍受。一個沉悶壓抑的少年。

鏡頭一轉,從福利院跑出的嚴良和普普衣衫破舊,舉目無親,一個想見服刑的父親,一個想借30萬元為弟弟治病;一個是別人眼中的不良少年,一個是父母離世身患哮喘的女孩。不得已時,他們敲開了朱朝陽家的門。兩個走投無路的孩子。

就這樣,在第一集結尾,三條故事線交匯成一股,三個孩子在六峰山拍下唱著童謠的影片,卻無意中記錄下張東昇殺人的一幕。伴著清澈純淨的童聲,天真無邪的《小白船》第一次與聳人聽聞的謀殺交疊在一起,巨大的反差將震驚收緊,也預示了天真與罪惡的糾葛和角力由此而始,少年與兇手共同被捲入這個夏日的漩渦。

在文藝作品裡,當少年與犯罪相遇,總能激盪起不同尋常的水花。《白夜行》裡,是“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的微渺希望與深刻絕望;《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是大時代下小人物宿命的被遙控和被壓迫;《黑處有什麼》裡,是未知的恐懼與未知的青春的交織;《我十一》裡,是歷史性苦難、時代轉變和個人成長的深刻糾結……

在視角的處理上,與後兩部電影一樣,《隱秘的角落》同樣直接進入了現場,讓孩子以似懂非懂的眼光目擊命案。不同則在於,《隱秘的角落》中三個孩子撞見謀殺的“巧合”,並非意在將點打在時代與個體的糾葛上,而是在天真稚嫩的孩童與工於心計的大人間開啟了一場看上去實力懸殊、天方夜譚般的拉鋸戰,從而用孩子的視角觀察家庭社會、打量成人世界。反差感自始至終支配著故事的走向,在不斷出現的意外與巧合裡,書寫的是一切偶然背後的必然、命運無常之下的伏筆和人性難以捉摸之中的有跡可循。

看起來,《隱秘的角落》裡有各種各樣的“偶然”:多年未見的兒時夥伴、相機記下的殺人案、30萬元的手術費、暴露身份的警告信、脫口而出的“勒索”、突然的墜樓、搏鬥中的反殺、意外得知的地下情、無意發現的不信任……就這樣,表面上,這些一茬接一茬的意料之外如同漲起的潮水,蕩著一波高過一波的浪花,在不知不覺中把岸邊的小船推向不可測的大海深處。但細細究來卻不難發現,其實水下早已暗流湧動,小船也早已是不繫之舟。

人物的壓抑、憤怒、絕望、邪惡不斷累積醞釀,驅使著行動一步步脫離原有的預期和可控的範疇。當發現一連串事件已是牽一髮動全身,命運的車輪早已轆轆向前,終將碾碎“一切重新開始”的夢境。

這不是一個如《怪奇物語》般“組團打怪”的故事,而是一個屠龍少年變成了惡龍、曾經凝視深淵的人最後變成了深淵的預言。甚至不必細究那些用心良苦的暗示和隱喻,只看兩個主人公的名字,你就會明白,“朝陽東昇”是一早就可見的結局,他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都散落在劇中,等待你聯想發覺、恍然大悟。

秋風起於青萍之末。對張東昇而言,將岳父岳母推下山崖和將妻子殺害的根源是他害怕失去,再進一步說是長期的卑微、克己、不得志。在別人眼中,他是好丈夫、好老師,但在家裡,他卻是被冷落、嫌棄的物件。妻子決心離開他的那一刻,這一切也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為了不失去”成為他殺人的理由。

同樣的,朱朝陽,這個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父母眼中的好兒子,同樣有著超乎同齡人的忍耐、冷靜和縝密。而家庭,同樣是他最壓抑自我的場所。

比如,喝牛奶。當朱朝陽以一種極不體面的方式得知了母親與上司的情事,隔閡與裂痕在母子間產生。羞憤、害怕、自責、衝動裹挾著愈發旺盛的控制慾,集中於母親端給朱朝陽的一杯牛奶上。他拒絕,但她偏讓他喝,朱朝陽的對抗是無聲的,被逼著嚥下的不僅是牛奶,還有怨恨。當母親再次送來牛奶,朱朝陽一聲不吭地喝完。她起身,開啟電風扇,帶著勝利的表情,昂著頭離開房間。周春紅以為,兒子仍然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裡,但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惡之花早已悄然開放。

兩相對照,張東昇在家庭裡的隱忍求全和朱朝陽在離異父母間的早熟沉默,如出一轍。從這裡,觀眾就得以在張東昇和朱朝陽間發現一種知己般的共鳴,所謂“長大了我就成了你”和“看到你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由此形成強烈的互文。

在氛圍的營造上,明暗交錯的光影、昏黃古舊的巷子、朱朝陽家墨綠色的牆壁、低矮錯落的老城區、海邊破落的漁船,溼熱、黏膩、擁擠、雜亂的南方小城質感渲染著緊迫的氛圍,讓畫面壓抑沉重。逼仄的空間、粗糲的生活、破碎的家庭、深埋的秘密,在看不到的黑暗處和隱秘的角落中,處於邊緣的少年群體被勾勒出來,在夏日海濱城市的明亮、炎熱、躁動中,將人性鬥爭的黑暗、陰冷、複雜鋪陳開來。

貫穿全劇的,除了《小白船》,就是反覆提及的笛卡爾的故事。張東昇和朱朝陽都熟悉這個故事的兩個版本。在第一個版本中,笛卡爾與年輕的公主相愛,但國王極力反對,並把笛卡爾關進了監獄,臨死前,笛卡爾用心形曲線向公主表白心意。但在另一個版本中,公主不曾愛上笛卡爾,笛卡爾也不是死在獄中,而是死於背叛。

你願意相信哪個版本?這是張東昇與朱朝陽間的發問,也是創作者對觀眾的提示。一邊是悽美的愛情,一邊是殘酷的背叛。

從一開始,張東昇和朱朝陽之間就註定不是壞人與好人、大人與孩子、黑與白、善與惡的對決那麼簡單。陽光下的陰影和陰影后的陽光總是共存,越深入,越能看到人性的複雜。罪犯是否永遠是罪犯;兩個老人已經救不活,拿了錢普普的弟弟還有希望;怎樣才算一個好人……劇中人面臨的艱難選擇,又何嘗不是對局外人內心的叩問。

回到劇名,殺人案發生的地方是隱秘的角落,每個人內心的暗處更是隱秘的角落。無論是三個“壞小孩”還是其他角色,劇集的塑造都比原著更加飽滿,降低了“惡”的程度,還使人物獲得了更豐富立體的層次。其中耐人尋味研磨、深扒細究的,從始至終都是對勘不破的人心的震撼、寒意、悲憫和期待。在愛與自私、人性善惡的邊界上,一不小心就會做出無法回頭的跨越,這才是真正讓人脊背發涼的地方。

童話與真相,始終是一體兩面。就像以藍天、桂樹、白兔為意象的《小白船》其實是一首安魂曲;就像好學生可能恰恰是壞小孩;就像全劇光明的尾巴下隱藏著等待觀眾自己發掘的殘酷真相。

純真又恐怖,明亮又黑暗,或許不止於故事。(曹雪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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