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乎？直乎？

攝影 | 李冉

@倉巴鹿人

【曲乎？ 直乎？】

-曾斌-

早早睡醒，發呆，天還暗著，沒事泡壺晨早茶，沒具體目標，習慣睡醒就手隨意拈本書來讀，卻又眼直直盯著茶壺入神。

目光慢慢移向茶壺嘴，這一發呆，突然想起明末清初戲曲、文學、藝術家李漁。

他著有一本叫《閒情偶寄》的書，卷四《居室部》有“茶具”一節，就具體說到茶壺嘴的製作和選擇標準，好，就他了，讀茶具：

凡制茗壺，其嘴務直，購者亦然，一曲便可憂，再曲則稱棄物矣。

蓋貯茶之物與貯酒不同，酒無渣滓，一斟即出，其嘴之曲直可以不論；茶則有體之物也，星星之葉，入水即成大片，斟瀉之時，纖毫入嘴，則塞而不流。

啜茗快事，斟之不出，大覺悶人。直則保無是患矣，即有時閉塞，亦可疏通，不似武夷九曲之難力導也。

初看不無道理，大致可以認同，多看幾遍，看法就慢慢與之相左。

曾斌 | 繪畫手稿

整段他的意思是說：但凡茶壺，壺嘴一定要直的，這也是選購茶壺時的基本標準，壺嘴一曲就有煩惱了，如果壺嘴再彎那麼幾彎就更不可取。

他接著說，凡是帶蓋子的茶具不像酒壺，酒水無渣，一斟就出，壺嘴是彎是直無所謂；茶葉是有渣粕的，細碎茶葉入水便散開成大片，如果在沖茶時，有碎渣塞住壺嘴，水流就不暢通了。

品茶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如果茶水流不出來，可就是太令人掃興的事。

直嘴茶壺能確保沒有這種令人掃興的事，即使塞住，也可以很方便疏通，不像武夷山九曲溪那樣彎彎曲曲難疏通。

李漁素來喜歡發人之所未言，所說未必全可當真，我隨便從壁櫃架中都可以取出幾十件直嘴茶壺和曲嘴茶壺來做比較。

當中不乏曲嘴茶壺，我真有一件特別特別彎嘴的黃金段泥葫蘆壺，長長的壺嘴彎了兩彎，對比研究了一番，出水也好，茶葉塞口也罷，並不出現李漁所言喻的“不似武夷九曲之難力導”。

曾斌 | 繪畫手稿

再讀博物專家宋伯胤先生的《茶具》，當中論及茶具之改進，一個是給茶碗加個蓋子，就是我們現在看到蓋碗，另一個就是將短而直的壺嘴，慢慢改成細而長的兩彎或三彎嘴。

我長期玩壺，尤其喜歡玩紫砂壺，對各種茶具還是多有研究，茶具器型、材質各式各樣，習慣拿紫砂壺為例：

紫砂壺光壺多直嘴（壺身不粘連任何多餘的裝飾），花壺多曲嘴（花壺多為仿生，壺身多粘連裝飾），當中石瓢壺器型就是典型的光壺，直嘴，呈炮筒型；仿古壺也光壺，嘴稍彎；報春壺、南瓜壺、三友壺、樹樁壺等屬花壺的代表，多數就是改良後嘴稍彎曲，彎嘴外形線條更加流暢美觀。

至於那把古古怪怪的仿生葫蘆壺，曲來又曲去的嘴難道就是想徹底顛覆李漁的說法嗎？有趣之至。

中國製壺工藝一代一代下來，對前人制壺改良了不少。

改良後的壺嘴大多上端小，下端順勢稍漸加大，內壁出水孔也加大，現代還有濾網狀球孔，從最初的單孔到標準的七孔、九孔、十四孔，到現在球狀幾十孔，都是為了滿足不同茶葉品種在壺內散開而不會影響李漁所提及的煩惱。

攝影 | 李冉

@倉巴鹿人

無論曲嘴直嘴都解決了李漁的顧慮，況且現在還有從茶壺衍生出來的“茶周邊”器具，壺孔塞了可以用精美細尖的竹茶通，更打消了李漁的掃興。

說到孔的問題，從傳統玩家角度，更願意選單孔、七孔和十四孔，而不願意選球孔，但從實用性角度，球網孔並不是一件難於接受的選擇。

壺嘴的由直變曲，從沖茶的實用性和科學性來說，都不無道理，這種改良目的就是彎曲後一定程度能更好地保持“茶香不洩”，有緩一緩，停一停的意味，所謂的“直道跑馬，曲徑通幽”大概也是這個道理吧！這樣看來就以曲為妙。

壺嘴曲與直，熟是熟非，細細思量，沒有對錯，各有所愛。

壺嘴直，是為了出水流暢；壺嘴曲，是為了茶香不洩，直乎？曲乎？喜歡簡單痛快，注重“飲”多過“品”的人不妨多用直嘴，性格柔和收斂，注重“品”、追求境界甚於實用的人，就可以選擇多用曲嘴。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當然有，透過改良分上下兩層的，像石磨，這更適合懶人用茶具，上層斟滿水，下層邊上一個鈕，往右邊一撥，茶水就自動往下流，但那茶壺還有美感可言嗎？還可不可以稱之為茶壺還得界定一番，呢！從儀式感來說那就不叫“飲”，也不叫 “品”，只能稱之為“喝”了。

曾斌 | 繪畫手稿

現代社會發展太迅猛了，人們的神經大多時間都是繃緊的，為生計所迫，為快節奏所驅趕，性子越來越急躁了，用簡單粗暴方式，顧不上什麼儀式感，匆匆忙忙喝上幾杯簡單了事。

然而，茶心即閒心，若要得茶中之樂，茶中之清，茶中之和，茶中之幽，生活還是得緩一緩，靜一靜，定一定，才好，不妨試試彎壺嘴。

直乎？曲乎？終歸還是各隨所好。

曾斌制 | “倉巴鹿人”方印

作者：

曾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