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造車老闆，倒在2022冬天

近兩月乘聯會發布的新能源車銷量榜中，新勢力們到了隊伍後邊。它們當然開足了馬力。視窗期越來越短。誰能拿到下半場門票，誰才有最後發言權。這關乎生死、聲譽與安全感。

沒人願意為風險買單。

今年5月，李一男接受了晚點採訪，他被問到造車這條路走不下去時怎麼辦。他說，“走不下去就走不下去。肯定會難過，你只能回家哭，還能怎麼樣？自殺嗎？我也不是第一次經歷公司倒閉了。但至少我們要留下最後一筆錢，付遣散費，N+1，滿足國家法律法規的要求。我大不了看錢不行了就不搞了，先把供應商的錢還了。”

12月7日，自遊家釋出使用者信，稱短期無法交付車輛，將在48小時內全額退款。

李一男是頂著光環入場的。他過去華為的成名往事，與任正非的糾葛，還有身陷囹圄後，又繼續屹立潮頭的經歷，都引來了矚目。他在2018年瞄準了新能源賽道，直到2021才推出正式品牌，主打增程式動力的自遊家NV是旗下首款產品。

一切都來得很晚。

自遊家最初預計今年3月上市，9月交付，可足足推遲了半年。10月份，李一男舉行了上市釋出會，他沒有秀肌肉，也沒怎麼講故事，他拿出來了一串對比路虎攬勝、BBS等豪華車的硬體引數。媒體對這場新勢力釋出會的描述，用了“寡淡”一詞。

未料，自遊家戛然而止在了兩個月後的交付前夕。

宣傳片中，自遊家NV的關鍵詞是“探索”，兼顧城市通勤和長途旅行雙需求。李一男說，“不去刻意定義（目標）人群，這一點很重要。”他強調公司現在是“0”，不設邊界。

近兩年，“邊界”這個詞在科技圈的熱度已經有所消減。它廣為傳播，應該離不開兩個人，一個是張一鳴，一個是王興，前者手握精準的演算法推薦和短影片，後者有廣袤的外賣一族，和大街小巷流動的黃色風景線。它們都有基本盤。

釋出會前三天，李一男把造車專案“牛創新能源”的公司名字改成了“火星石科技”。而即將問世的首款新車，品牌標識也一直沒有敲定，“自遊家NV”和“大乘汽車”交相輝映。

自遊家並不自由。

四年，直到確定的交付期限來臨，李一男手裡還少一張造車資質。這道門檻正日益增高。當初李一男決意入局時，恐怕有考慮過自己接下的這個燙手山芋，而劍已上弦。大乘汽車是眾泰汽車麾下品牌，地處江蘇常州，具備傳統能源汽車和新能源汽車整車製造雙資質。

李一男一度承認造車時間晚了，不過他相信機會還在，“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說。

今年年初，工信部發布《關於開展新能源汽車委託生產試點工作的通知》。新規要求採取代工模式的兩家車廠都要有資質。這堵住了李一男原定進入造車業的路徑，轉向“合作”。

自遊的話語與掌控權不足。

在新能源領域，代工算常見模式。早已負債累累，陷入破產倒閉的大乘車廠，有媒體訊息稱，因欠薪、債務等因素導致停工，進而使得生產資質不過審，自遊家也被迫叫停。

據新規，停產超24個月的新能源車企，再次生產需經工信部核查，無法達到准入條件的車企，可能會被撤銷生產資質。李一男讓本在2019年就倒下的大乘，看到了一絲起死回生的希望。如今這個局面，留給李一男，以及兩萬名交付意向金的使用者，就只剩下一個車模了？

自遊家是帶著氣勢洶洶的態勢來的。後來者李一男推出的第一款車型，就拿出了純電與混動兩種版本，定價27。88至31。88萬。這應該算目前新能源戰場，扭殺最激烈的價位區間。

李一男說，他對標的是理想ONE，理想ONE停產後對標的是理想L7。這讓一向敢言的李想怎麼能憋得住。自遊家NV上市，他在社交媒體講，“這遠遠不如L6呀，憑啥和L7比？”

去年年底，新品正式亮相時，面對媒體的提問，“小牛電動和牛創兩次創業有什麼不同”，“和硬體很強的競品有什麼優勢”等問題，李一男仍顯現他的口拙，“真的沒有”，“我答不上來”。只是他確實需要面對現實情況：自遊家的目標使用者是誰，賣點是什麼？

在國內新勢力、特斯拉，還有比亞迪等一眾傳統車企都有落子的30萬元區間裡，後進者李一男的自遊家NV似乎吸引力遜了些，400多公里續航也讓本就焦慮的使用者不那麼“自由”。

造車是需要錢的。這幾乎成為每一家車企能否出線的命門。李斌曾說需要200億元，早期李一男覺得自己融資能力不夠，之所以2018年下場，是判斷基本能接近這個數字了。

儘管直到2021年底，李一男的火星石科技也僅完成了A輪5億美元融資，但同年他在採訪時稱，造車以來從沒有缺過錢。梅花創投吳世春即表達了對李一男再創業的肯定和支援。

在投資機構眼裡，兼具能力、資源和話題屬性的李一男，屬於頂級創業者之一。至於這場跑馬圈地式的軍備競爭，需要多少彈藥，就仍是個未知數了。蔚來李斌從200億的判斷變成了400億。據蔚來汽車財報，其在2016-2021年間累計虧損已超過600億元。

有未經證實的訊息稱，李一男在尋求其他車廠救濟。

上述“晚點”文章中，李一男講沒有改變市場格局的野心。公司目標是“活下去”。在他的計算模型裡，那不是一件難事。另外他也說，“幹啥不是賭呢。我啥時候都想幹一票大的”。

數理天才的世界可以讓事物以模型式運轉，精確至分毫，以求取萬無一失，也會在危機四伏的關頭，仍徑入險境，等候冬去春來。戴威、徐正都早早在成為局中人前，就將其以數字形式描摹。這頗有些像沙盤推演，但真實戰局又往往奇譎多變。很少有像易到周航那樣的覆盤者，一個需求與模型都成立的創業賽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掀翻了整個局面。

當然事有不同，人亦各異。李一男曾身陷囹圄，他重回網際網路江湖，也被寄予了期待。人們想看到一個翻轉的人生，一個跌入谷底又重屹橋頭的故事。五年零五天前，那個李一男再次呼吸到自由空氣的冬季， “商業人物”在《一個人一輩子只需要成功一次就夠了？》的文章中講，“有超人的智商，過硬的技術，25歲已經爬到網際網路精英階層，獲得了人生第一次成功。在這個成功基礎上，他會一路往上爬，人生充滿各種可能。當然也包括可能的牢獄。”

這是屬於他的紅利。

今年和“晚點”對話時，當年鮮衣怒馬的李一男，理性謙遜，甚至有那麼一點佛和頹。他把過往近乎被神化的經歷歸於時代和運氣，把失敗與犯的錯歸於自己，對事和人表達了感激。

可如果不這樣，他又該如何呢。

15歲考入華中科大少年班，研究生畢業進入華為，主導國內首個數字程控交換機開發，25歲，李一男被任命為華為總工程師，兩年後，升任最年輕副總裁，是任正非、孫亞芳之後的華為3號人物。李彥宏說，全世界能做百度CTO的人不超三人，李一男是其中之一。

媒體報道中，有不少華為老員工都捱過李一男的罵。

2000年，李一男離開華為，創辦了港灣網路，併成了華為的對手，被任正非狙擊，招安。再之後，他像沒有根的輾轉百度、中國移動、金沙江創投。他說至少能掙一點錢。他承認不是個好的投資人，沒拿得出手的專案。直到明勢資本黃明明找他，他才出來做了雙輪的小牛電動。

只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

2015年6月，小牛舉行了首款新車釋出會。那次露面，李一男說，“無論對多少事情失望，都沒有理由對最好的時代失望”。第二天，剛下飛機的李一男在深圳機場被警方帶走。

那年，他45歲。

幾個月後的檢方資料稱，任職金沙江創投期間，李一男透過內部訊息炒股獲利700多萬元。因內幕交易罪，他服刑兩年零六個月，至2017年冬。彼時，小牛在創始人胡依林、COO李彥統率下，正籌劃上市。李一男仍是大股東。他把CEO交給了李彥。十個月後，小牛登陸納斯達克。李一男去了趟華爾街，他站在一排左四的位置。再回國，他啟動了造車計劃。

小牛釋出會前，不擅長演講的李一男，給自己灌了酒，跳上桌子，當著幾十號員工演練了四十遍。只是效果仍不盡如人意。演講對他而言，跟處理人際一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稱那是他最後一次創業。可他彷彿是參與了一個“孩子”的孕育，卻沒參與它的成長。小牛電動的業績目前已經不算好，剛剛過去的三季度，扣非淨利潤僅剩200萬元，股價跌至3美元。

眾人眼裡，李一男是毋庸置疑的技術派。他的水平和創造力也得到過確認。原華為副總裁李玉琢說李一男業務能力強，相對缺乏獨立辦企業的經驗、能力與耐性。當然這已是往事。

被媒體談到時，李一男周圍依然會出現諸如孫宏斌一類的人。最近，地產有了回暖跡象。刀尖上趕場的孫宏斌也等來了“白衣騎士”。這些年，那個被牢籠圈過的孫宏斌始終殺氣騰騰。

孫宏斌是李一男口中的那上一輩人。他從清華出來，進入了體制內的研究院。他的命運轉折從聯想開始，被柳傳志締造。他沒有罪。

他更瞭解什麼是權力與文化的衝突。他也清楚時代。

放棄體面的學術生活下海，需要些決心。當初催動他開啟冒險生涯的，不是證明的慾望，而是一種對未來的焦慮，

“我覺得做生意起碼看不到頭，而做學術能看到頭，最多就是高階工程師，或者弄個教授噹噹，一眼就能看到頭。你基本上能看到你六十歲是什麼樣子。但你要做生意，前面都是未知的。在當時那種情形下，誰也不知道如果做生意將來會怎樣……”

中局還是終局？如今，創業者李一男又迎來一次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