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下雪天的迷幻故事給你聽：初雪

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那個地方，只有冬季。

雪是終年不化的，走在雪地裡，必須穿著厚厚的靴子，戴著暖和的毛線帽子，脖子上圍著米色的圍巾。無論是矮矮的灌木，還是高高的大樹，都堆積著白雪，他們不說話，他們被凍得說不出話了。

可是風卻一直是嗚咽的，特別是晚上，整宿整宿地哭著。像是丟失了孩子的母親，或者失去了愛人的新娘，從一個窗戶到另一個窗戶，從樹梢的尖兒到池塘平平的水面，不甘心地一遍一遍尋找著遺失的東西。

我們那個地方是不生產糖的，白雪就是最好的糖。

無論是番茄炒蛋還是拔絲地瓜，從樹杈上摘下一些白雪，均勻地灑在盤子裡，立刻就飄出了香甜的氣味。

我們那個地方也沒有蔬菜的，天氣這麼冷，蔬菜很難存活。但是我們有各色熱騰騰的牛肉湯、羊肉湯、豬肉湯，各色滷下水、滷鵝、滷雞、滷鴿，還有紅燒魚、紅燒肉、紅燒鴨，總之，一年到頭，總有吃不完的肉，再喝上一口剛剛釀好的高粱酒，那滋味，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但是我們那個地方，沒有飛機，因為太冷了，飛機的翅膀會被冰霜困住。那人們旅行怎麼辦呢？我們是靠帽子來飛行的。當然，不是頭上戴的帽子，而是工程師建造的像帽子一樣的飛行器。

我就是坐著這樣一頂帽子，降落在海里。

我的工作在我們那裡很重要，我是資訊採集員。我每天走在路上，負責採集我看到的一切資訊。

路邊的花開了，星星藏了起來，野貓生下了小貓，流浪狗打架，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渾身透著快樂勁兒的小學生，一路走一路拌嘴的夫妻……我都透過瞳孔裡的晶片一絲不苟記錄下來。你問這些有什麼用？這裡面用處可大了。你想啊，億萬年後，我們都不在了，只有這些資訊還存在著，只有這些資訊能告訴後來的人，從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以後的世界應該怎麼建造。

我們的冬季也分成四個季節，初冬、淺冬、深冬、寒冬。今年寒冬，城市的統治者開了一場盛大的會議，研究如何在白雪皚皚的世界引入多樣化物種，因為長期只吃肉啊，導致市民們的身體出現了隱隱的健康問題，必須馬上去找尋適合冬季種植的物種並把它們帶回來這個世界。統治者把所有資訊採集員的名字輸入一張張的晶片，再用白雪裹起來，站在城市最高的塔尖，把一團團雪灑向城市。最後落下的二十八塊晶片的主人，就是命運選定的使徒。

於是，我坐著這樣一頂帽子，降落在你的海里。

這是你的世界。

你的世界豐饒又荒漠。海面無邊無際，海鷗在天空中飛，無數的魚群從水面下穿梭而過，紅色的太陽把自己的影子放入搖曳的海水中。

隱隱有歌聲，遼闊悠遠，卻不知道是從哪兒傳出來，或許，來自海底最深處。

有一隻海豚，一直不願走，它不斷從水下跳躍而起，在半空中畫出弧線，又得意洋洋地扎入水中，濺起白色的水花兒，炫耀它細膩光澤的身體。

然後，我看見了你。你站在一艘白色的輪船上，

戴著一

頂米色的草帽，帽子下面是黑色的短髮，黑色的短髮在風中飛舞。你一手捂著帽子，認真地看著這隻莽撞的海豚，眼神中的笑意都快流淌出來。

傻瓜。

我的帽子飛行器需要充電了，我迫不得已地萬般無奈地到了你的船上短暫歇息。

你快樂地介紹著你的世界。

絲瓜花是黃色的吃起來是鬆軟的，槐花是白色的吃起來是香甜的，豆苗是綠色的吃起來是雨後的味道，還有褐色的紅薯啊，是綿勁溫柔的大地的滋味。

我一直沒有看清楚你的長相，總覺得淹沒在各種食物的香味中，炒豆子、烤羊腿、濃肉湯、慕斯蛋糕……一層一層，一圈一圈，煙霧繚繞，香氣四溢，這真是一個夢幻的迷人的夏夜。

紅色的太陽從海平線升起來了，金色的光芒帶著無法阻擋的力量，燃燒著整片海面。告別的時間到了，我和月亮星星一起，將離開了。

你捧出一些綠色的晶瑩的豆子，你說這是你家鄉的豌豆，可以耐寒，可以試一試，作為離別的禮物吧。

這些小小的圓圓的豌豆，一顆挨著一顆，在手掌中顯得特別可愛調皮，又固執悲傷。

淺嫩的綠色，簡直像雨後的天空，清新又短暫。

是誰在說，生命是

一種即

逝。

所以啊，讓我也送你一件禮物吧。我抬起頭，微笑著，看著你的眼睛。

我們那個地方，只有冬季。

雪是終年不化的，但是寒冬過後，就是初冬。

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我們

叫做

，初雪。

初雪是不一樣的，把它採摘下來，放在爐上炙烤，它就會凝結成水晶。把水晶放在太陽和眼睛之間，就會看到五彩絢爛的光芒。傳說中，看到五彩光芒的人，死後不朽，靈魂化為風，自由來去於不限時空的無垠宇宙。

我回去後不久，寒冬就將消退，過了就是初冬。我會爬上城市最高的塔尖，小心地摘取下第一片的初雪，然後把它放在黃色的火焰上反覆炙烤，直到它變成了水晶。這時候，它看上去還是一片普通的雪花，但是，它已經不一樣了。

它是初雪，是水晶，它裡面藏著最深沉悠遠的祝福。

我會彈起風之使者的豎琴，一陣又一陣的風從山谷裡前來，它們會把初雪帶去你的世界，在冬季的第一場雪裡，從天而降。

你一定要小心地甄別，初雪每年只能降落一次，一旦錯過，就必須再等一年。

你一定要去最高的地方，向天空舉起雙手，讓它安穩地落在掌心，因為初雪一旦落在地上，就會化為空氣。你可以在夏天的海里，或者春天的田野裡想念它，初雪會記得你思緒的氣味，一路追蹤。你一定要小心海豚和野貓，它們也知道初雪的秘密，它們也一直在尋找。

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終將回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那個地方，只有冬季。

漫天的雪花始終飛舞著，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但是，寒冬過後就是初冬，初冬的第一片雪，叫初雪。

今年，你的城市會下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