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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由 墨染日記 發表于 運動2021-12-27
簡介有一年,村裡的電工嫌我家老是拖欠電費,就把電線給掐斷了,一到晚上,別人家都明燈閃爍,就我們家靠著蠟燭照明,攔回姨姨看著熬煎,就從她家給我家拉了一根電線過來,友亮叔叔拿著梯子,爬上爬下幫著接電,我母親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人家,她只會哭,高興了哭

酒盅的拼音怎麼讀音

母親

張曉林

2020年9月24號,我的母親又住院了,這次是三高引發的心血管堵塞,堵塞情況還不清楚,要等做了心臟造影才知道。我們兄妹三人守在她的病床前,一刻也不敢離開,無助地等待著命運對她的又一次審判。

醫院花壇裡,月季花開的正旺,紅的、粉的、淺黃色的,隨著細風搖著腦袋。母親一輩子酷愛花花草草,此刻,她正爬在窗前稀罕地看著這些從未見過的花兒,嘴角的笑容比那些花兒還綻放。她對她的病情一概不知,只曉得自己得了個心痛的毛病,我們也只是說帶她例行來檢查一下身體。按照醫生的臨床經驗觀察,她的心血管堵塞已不樂觀,讓我們做好最該她做搭橋手術的準備。姐姐已經躲在廁所哭過好幾回了,哥哥煙癮一個勁兒的範,而我傻乎乎的只懂得陪她賞玩著這些花兒。我是家裡老小,三十多歲的人了,誰也不把我當個大人,一切重大決策也不和我商量,不添亂就是幫忙。我的心也一樣揪得厲害,可是他們給了我傻的特權,我也只好裝著糊塗。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和母親在醫院花壇

剛剛來了位實習的護士,給母親從左手腕的動脈上抽血,她的動作極不熟練,一管血抽了七八分鐘,針頭找不到血管,一次次攪在筋上,母親疼得全身發抖,咬著下嘴唇一直哭,好不容易抽出來了,醫生說“抽的時間太長,血液已經凝固不能用了,需要再抽”,又一位護士拿著針頭過來,母親可憐巴巴的和我說“疼得要命了,差點尿在褲子上,”看著媽媽無助的眼神,我心疼的要命,可也沒有辦法,只好說“媽我摟著你”。好在這一次抽的很順利,母親皺著的眉頭舒展了。

母親是個很皮實的人,小病小痛從來不講,她若說疼,那肯定是扛不住了。母親一輩子過得很不容易,一個人把我們拉扯長大,廢了很多周折,自己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她經常驕傲她的孩子們個個文筆都好,可做為母愛最大的受益者,我們竟誰也沒有給母親寫過隻言片語,看著病床上正酣睡的母親,我眼角的淚洩洪般流出。。。。

母親一九五三年出生於神池縣南沙城村,她九歲時我的姥爺就去世了,家中兄妹只有一個哥哥,母親的童年趕上了大躍進和文革,大集體的時候,又因家裡缺少勞動力,她和姥娘、舅舅天天食不果腹。二十歲時,母親去內蒙姑姑家探親,認識了我的父親,母親的姑姑、姑父和我爺爺、奶奶一樣,都是山西人,都是五十年代末走西口去的內蒙,父親是神池縣八角村人,他們覺著兩家老家挨的近,有共同的生活習慣,所以就介紹父親和母親認識了。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母親結婚前

一九七三冬天,母親的姑姑帶著母親去我爺爺家和我父親相親,去時風和日麗,但因父親腿有殘疾,母親沒有看上,父親那時在煤礦上班,煤礦塌方,砸斷過一條腿和一條胳膊,胳膊沒留下什麼後遺症,腿卻因下地太早,沒有恢復好,又二次敲斷骨頭,重做了手術才康復回家。母親見父親第一面時,父親的腿還在恢復期,走起路來一跛一跛,母親當即就表示了不願意,可天隨人願,下了一場埋到膝蓋的大雪,母親和她姑姑回不了家了,只能在父親家住下,一個禮拜的朝夕相處,父親勤勤懇懇,母親態度有所改觀,我爺爺奶奶天天拿白麵饅頭招待母親,肉更是頓頓不缺,而且家裡已經用上電燈。母親看著父親家的境況,想了想自己家的情況,心動了。姥姥家別說電燈了,煤油燈都捨不得點,吃的東西就更不用提了,酸撈飯煮山藥都不敢吃飽。

一個禮拜後,在白茫茫的大雪裡,父親駕著三套車把母親和她姑姑送回了家,母親姑姑當即做主,替母親把訂婚日期定了下來。父親那時候在煤礦上班,一個月掙三十塊錢工資,但訂婚時果斷拿出五百塊錢給母親做聘禮,在當時那是一筆很大的數字,母親現在也回憶說“你爸爸是難得一見的好人,誰也不虧待,就虧待他自己”。一九七四年二月份她和父親結婚,後來陸續有了我們這三個兒女。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內蒙老家西斗鋪村

母親一直覺得她遠嫁欠舅舅和姥娘很多,所以在她結婚以後一直竭盡全力的彌補著過錯。我姥娘是個六親不認的人,從小我就沒記得她疼愛過誰,她總是索取,怪這個不親她,那個不幫她,可她連自己院子裡的毛杏都沒給我吃過一顆。姥娘雖只為自己著想,但她的一雙兒女卻是異常的孝順,舅舅特別愛學習,在那樣一個時代,他堅持讀書,後來成了村子裡少有的有出息的人,而且還端了一份相當不錯的鐵飯碗,舅舅工作忙,照顧姥孃的事幾乎都是母親一個人在做。我們小時候母親一年要回上好幾回山西。父親是個勤快人,包產到戶以後,他辭了煤礦的工作,和母親種地、養羊、倒賣皮子,我們家的日子過得非常富足,母親每回回山西除了要揹著、抱著我們這些孩子,還要給姥娘帶上幾袋子白麵(那時候山西人吃不上白麵、內蒙大面積種植小麥)拿些捻好的羊毛毛線,在背上織好的毛衣褲,冬天還要給姥娘背上二三十斤的豬肉和一整隻羊回來。母親每次回來山西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家裡、地裡,都要給姥娘安頓好了才放心回內蒙。

有時候,母親還會帶姥娘去內蒙我們家住上一年半載,姥娘寡淡的性格和父親老是和不來,姥娘打心底不賞識我的父親,從不給父親什麼好言語,讓母親夾在中間很是為難,父親沒有得到姥娘同意就和母親結婚了,自然也是心裡有愧,一直都抬不起頭。每回姥娘一來,父親就揹著大、小搖盤躲到離家百十公里地的巴盟石哈河一帶澄金子(淘金)去了,姥娘一走,父親聽到訊息也就回來了,每次回來,他都拿出包在皮菸袋裡的散金,讓母親攢起來,說是等我和姐姐出嫁的時候,要給我們每人打上一套上好的首飾。

奶奶給我和姐姐各打了一副銅手鐲,姐姐在羊毛氈子上天天擦,她那隻手鐲被擦的金燦燦的,就跟黃金做的一樣,我的那隻綠鏽斑斑,早就被我扔了。我們家富足,誰也不相信姐姐的鐲子是銅做的,連姥娘也不信,姥娘回回埋汰我父親不如舅舅時,姐姐就舉著胳膊給她看鐲子。

那時候在內蒙澄金子的山西人很多,父親每次回家,都會帶一些山西人來我們家小住上一段日子,不管認識不認識,母親從不吝惜吃食,也不嫌麻煩,只要是山西人來就殺雞、宰羊,吃吃喝喝都拿最好的招待,人們都覺我母親爽快,也就不跟著我父親的名字叫她“二仁家”了,大家都喊她“老範”(母親姓範),山西人回的時候母親還要給帶上一些乾糧和自釀的燒酒,沒有盤纏的還要借給一些錢。

母親對婆家的人也是極好的,父親是家裡長子,下面還有四個弟弟,母親為人和善也孝順,自覺和父親替爺爺奶奶承擔起了替小叔子們娶媳婦的責任,家裡剛蓋了新房子、買了新的腳踏車和電視,就被要過門的新嬸嬸們盯上了,為了能讓叔叔們順利成家,不管他們看上什麼,母親都毫無保留的送給他們。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母親和三嬸

剛剛九零年,父親和母親就在內蒙老家蓋起了四間漂亮的大房子,一個大院子裡,東、西一些小房和放散碎東西的糧房加起來有十多間,羊圈裡的羊有七八百隻。我們家很是漂亮,彩電、洗衣機、錄音機都有,哥哥的小人書是全村小人書的總和,而我的洋娃娃、和三輪腳踏車更是全村僅有,姐姐愛打扮,已經開始買指甲油塗指甲了。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89年和哥哥姐姐在內蒙家裡

那時候內蒙的教學質量極差,九歲念一年級,小學畢業也學不會加減乘除,舅舅家的大女兒只比我姐姐大一歲,人家都可以讀報紙了,我姐姐還沒學完漢語拼音。母親看著侄女優秀的成績,也動起了讓我們回山西唸書的主意。她和父親一拍即合,一九九零年,我們舉家搬回到了父親的老家,山西神池縣八角村。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回山西的全家福,也是唯一一張全家福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爺爺為了能讓一家子吃上飽飯離開了八角村,父親為了兒女求學又回來了,回山西的第二年,父親突發意外,死在了工作崗位上。那年我母親四十歲,我六歲。我對母親的確切記憶也是從她守寡開始的,父親去世前的事,我只零零散散記得一點,父親去世後家裡發生的所有事,我幾乎能完整想起來。

六月初六,八角村趕會,人們都聽說我家昨晚出大事了,都來看熱鬧。院子裡圍的人山人海,母親讓我對著靈柩磕頭,我偏不,整個村裡的娃娃們都來我家玩,我高興的忙裡忙外,誰跟我關係好,我才讓誰從門縫裡看一眼我家裡的“熱鬧”哪裡顧得上磕頭。和我一樣不懂事的還有我的姥娘,我母親幾次昏死過去,可是她竟去會場買了幾個香瓜回來,自己獨自吃了起來,看著這一老一小,舅舅失聲痛哭責怪起了姥娘:“媽呀!美榮(母親名字)都這樣了,你哪來的心思吃呢”。

隨著父親的去世人情也薄涼到了極致,父親單位的領導賠償了我們家七百塊錢,就讓母親把父親草草安葬了。後來的日子不管在怎麼難,母親都沒去父親工作過的地方要過一分的安置費,也沒讓他們幫過我家任何忙。她總是說:要讓父親走的有尊嚴一些,不能給去世的父親丟人。

父親去世那年臘月,母親怕爺爺奶奶想兒子,便打發我哥哥和姐姐回內蒙過春節去了,家裡就留下了我和她,別人家的春聯是紅色的,我們家的是綠色的,別人家鞭炮齊鳴,我們家,我和母親哭上沒完。父親在世時買了一輛破腳踏車代步,腳踏車除了大梁可以載我還算結實外,其他地方哪哪都吱吱扭扭作響,支架也早就沒了蹤影,但就是這臺破腳踏車也是當時村裡為數不多的稀罕物,父親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有腳踏車的聲音傳來,母親就拉長了脖子看像窗外,直到人家走遠她才失望的回過神來做自己手裡的事情,有時候她在和麵、有時候她在洗衣、甚至有時候她在上廁所也要著急站起來看看。大年三十晚上,母親和我已經睡下了,又隱約傳來了腳踏車的聲音,母親光著身子,鞋都沒穿就躥到了窗戶邊像外面看,腳踏車的聲音消失了,她回到被窩放聲大哭。我那時候還不懂什麼是思念,以為母親瘋了,她哭、我也跟著哭。枕頭哭溼一大片,把枕頭翻個身繼續哭。

春耕的時候,母親去犁地,一個指甲蓋被犁刃割掉了,拿著黃土包了包繼續幹活,中午回來了還在流血,我嚇壞了,只記得母親把抗菌優碾碎了往傷口上撒,她疼的哆嗦,我嚇得直哭,後來開門診的一家鄰居,給了半瓶鹽水,讓母親每天晚上堅持洗,母親洗完就得我來包紮,看著那血肉模糊的指頭,我得了暈血的毛病,從那以後只要看見血就噁心、打哆嗦。也真是老天兼顧,原本以為母親的那根指頭就殘疾了,可沒想到後來指甲蓋、骨頭、肉都長了出來,甚至連個疤都沒留下。

父親去世時,爺爺奶奶已快七十歲高齡,母親一個人忙不完地裡的事,只好央求著爺爺回來幫忙,爺爺已經拿不動重物,只能在家裡給我們這幾個上學的孫兒做做飯。爺爺從未做過飯,七十歲了,才學著給我們蒸饅頭吃,把洗衣粉當成了鹼面,蒸了一鍋酸溜溜的面砣子,哥哥放學回家,知道爺爺放錯了鹼面,笑著安慰爺爺:“今天我們就當洗腸子了”。我嫌難吃去大姨(母親的表姐)家哭鼻子,大姨嚇得趕緊給我摳嗓子眼,一邊摳一邊罵:“這個老東西是要把這一家老小都給毒死呀。”母親是過了很久才知道此事的,哥哥當個玩笑一樣講起了這件事,講完以後他去上學了,母親在哥哥關上門的那一刻,一下癱軟在了地上,我爬在炕沿上偷悄悄看她,母親身體抖做了一團,牙齒緊緊咬著自己的衣襟,不敢發出聲來,淚珠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粘了塵土,立馬就滾成了一顆土珠,接著又一滴一滴壓下來,地上溼了很大一片。父親去世第二年,姐姐考上了忻州師範,隔了兩年哥哥又考上了原平工校,母親為了給他們倆湊夠高額的學費,把內蒙的房子賣掉了,還欠下一屁股債。人富時,銅也是金子,人窮時,金子也變成了銅,母親拿著父親留下的半罐頭瓶沙金,按32塊錢一克的價格賣掉了,她帶著我從收金子的那戶人家出來,走幾步就回頭看看,哭著說:“這是你們父親留給你們的嫁妝,我死了該咋交代他呢!沒了這些東西,我的娃娃們以後結婚連個像樣的東西也拿不出來了”。第二天,喪良心的買主就按70塊錢一克的價錢轉手賣給了其他人,村裡人都替母親憤不平:“孤兒寡母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好意思捉弄她”母親聽了一病不起,這些賤賣掉的金子成了她一輩子的心病,她唸叨了多半輩子。

那時村裡人們都勸母親說“好人家也供不起一個學生,你個女人家咋能供起三個呢,讓兩個閨女不用唸了,”,母親也總是回答:“回山西,就是為了讓他們讀書的,現在把他們爸爸的命也搭進去了,他們也不讀了,我咋能交待了自己的良心呢?”中間有幾年,家裡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母親打算回內蒙跟我的叔叔們借錢。那幾年很多山西人到內蒙販羊,為了能省下車錢,母親就搭乘他們的車回內蒙,數九寒天,她一個人坐在卡車車廂裡,躲在一塊苫布下避風寒,從神池到保德到府谷、到伊金霍洛旗、再到包頭固陽,要走上兩天的時間。一路顛簸、一路受凍,轉彎或者剎車的時候,她滿車廂亂滾,車主好心怕她凍壞了,讓她到車轎子裡躲一躲,母親多心,不好意思和人家擠,只是到了吃飯的地方會多要上幾罐頭瓶熱水取暖。回來的時候母親就只能和一群羊在一起了,雖然抱著羊暖和了不少,可是身上到處是羊糞和羊鼻涕,她一路回來都沒好意思去飯館吃一口熱乎飯。儘管辛苦下了不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借到,說明來意以後,親戚們連一口熱飯都沒人敢招呼她吃,叔叔嬸嬸們異口同聲的沒錢,母親哀求他們,讓他們可憐可憐他們的親侄兒、侄女,可是愣是沒有一個人拿出一分錢來,我們搬回山西時,很多帶不走的家業都白白送給了幾個叔叔,五叔家擺著我們家的沙發,六叔家看著我們家的電視,七叔叔坐著我們家的椅子,立櫃、餐桌。。。。。一應東西都被他們分走了,可是他們居然鐵了心似的沒借給母親一分錢。

母親兩手空空從內蒙回來了,回來以後一病不起,一邊是我哥哥、姐姐催著要學費,一邊是讓她失望透頂的妯娌和小叔子們,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曾經朝夕相處的妯娌、小叔子們會這麼的絕情。好在有舅舅和大姨幫扶著,才讓他們倆順利又念上了書。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姐姐上師範第一年

母親為了養活我們承包種過地、賣過豆芽菜、給公社的食堂做過飯、栽樹、鋪路、在工程上當和泥的小工,日子難的時候我們連房子也不租了,母親乾脆帶著我搬到了榨油廠的一間倉庫裡,那倉庫是間窯洞,坐南朝北終年不見太陽,主家為了放得下更多的東西,箍窯時把地面深挖了半米,我們每次回家就跟跳坑一樣。庫房有兩扇大門,門上面是窗戶,窗戶上安著三塊小玻璃,儘管玻璃不大,但也是光唯一能進來的地方。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母親在公社食堂打工

那門有多大,不睜眼的司機能把農用車直接開得掉進去。我為什麼說是不睜眼的司機,因為榨油廠出出入入的車很多,不是來買油的,就是來賣胡麻、黃芥和菜籽的,雖然我家和挨著的那幾間都是倉庫,但是我家是掛著門簾的,這些司機們也是不長眼,把他們的農用車直衝衝的就倒進我家裡去了,經常人還在家裡地上站著,車斗子就進來了,嚇得我小跑著往炕上爬。

家和庫房的區別是掛著門簾,家裡和家外的分隔也是門簾,神池那個地方風大不說、還冷,冬天的門簾又厚又重,能把門框上的洋釘墜下來,夏天的門簾是那種塑膠材質網紗,輕飄飄的,風一吹就隨波逐流了,蒼蠅什麼的該進來照樣進來,之所以掛它,其實就是我母親心裡最後的一點自尊,窮是沒有辦法,但是絕不能把日子過糙了。

有一年我突發奇想,在門口栽了一棵不足一米的小白楊,那個時候的心思很單純,就是想著有棵樹攔著,車肯定就不進去了,可是沒想過那樹長得慢,春天栽下的一根小木棍,夏天才長了幾片葉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羊,把我三個月的心血一口就給嚼了。後來我又在門口翻了一塊地出來,種得是韭菜,韭菜抗旱,而且不需要料理,來年自己就長出來了,在農村韭菜是最不稀缺的菜了,即使羊吃了也是不心疼的,打那以後,這片綠色才讓家裡安生了。

家裡一鋪炕、灶臺、水甕、兩頂小洋櫃,洋櫃上面放著暖壺、一個板凳上放著洗臉盆,牆上掛著塊小鏡子和一面鐘錶,便再沒有任何傢俱了。那表是正方形的,黃色邊框,通體塑膠製成,1978年我哥哥出生,家裡添了男丁,是我父親當時送給我母親的禮物,據說花了26塊錢,是我們家當時唯一值錢的東西,現在還完好地掛在我哥哥家客廳裡,雖然搭配現代的家裝,它是那麼的不倫不類,但哥哥依然當寶一樣供著,這表也倔強,四十多年了還運轉正常,家裡有男人護著,不管是人還是物件都是安生的。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南窯院裡

住南窯那段日子真苦,不知道是炕道盤的不合適,還是煙囪出了毛病,反正家裡只要生火做飯,煙不從煙囪走,都從灶火門和炕縫裡出來,我和母親身上十幾年如一日,一股子煙燻味。人窮、家嗆、耗子多,耗子個頭有我腳大,還不怕人,剛開始我和母親躲在一個被窩裡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白天和上水泥糊耗子洞,晚上耗子照樣跑,慢慢也就不糊了,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母親開始扔鞋子嚇唬它們,後來敢拿著爐錐打了,到最後我也敢了。母親在公社的食堂做飯,晚上有時候回來的比較晚,我一個人無聊,就舉著爐錐爬在炕沿上等耗子出來,耗子習慣順著牆根走,它們但凡跑慢一步,就被我拿手裡的爐錐穿通了,最多的時候一晚上能捅死四五個耗子,耗子血經常濺在我臉上,我也不管就睡覺了。母親回來看見我腦袋上已經幹了的血漬,被嚇了好幾回,確認我沒事以後,她就開始哭,邊哭邊把我摟到她的被窩裡,她哭我也跟著哭,哭上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哭。

舅舅過年過節回來看姥娘,每回都會帶很多稀罕的吃食回來,魚罐頭、午餐肉、平遙牛肉、泡麵、奶粉、健力寶,我一樣都沒見過,那時候的泡麵沒有包裝,一塊一塊的散放在箱子裡,調味包是連在一起的,姥娘什麼也捨不得吃,也不給我們吃,但她還怕我偷吃,我去她家裡住幾天,她就像防賊一樣防著我。這些吃的有滿滿兩大紅洋櫃,那兩頂洋櫃真大,我估計能放得下五六個大人,她天天都翻個底朝天數一遍,就怕少上一樣,每天能從日落黃昏數到後半夜。她不會寫字還得我幫著計數。年紀大了,越數越犯糊塗,只要和昨天的數字對不上,拿起炕上的雞毛撣子就打我。我從小性格就軸,她給我吃,我也不一定吃,她這樣防著我,我更是不會碰她的東西一下,她打我,我也不敢反抗,只能委屈地和她重新在數上一遍,直至數字都吻合了才算完。數完要蓋櫃子了,姥娘還要在櫃簷上放上一根草什麼的做記號,那草不動,自然就代表我沒碰過櫃子,草若是動了,她就肯定是我翻過她的東西了,然後罵罵咧咧的就又開始數。數的次數多了,其他東西還好,泡麵沒有包裝,稜角都磨沒了,時間一長,長方形的泡麵都快磨成圓的了,每天把泡麵箱底磨下來的泡麵圪仁仁倒在碗裡,也要攢起來,放的時候還要拿酒盅在上面蓋個印兒。

我實在想不出姥娘為什麼一點都不疼愛我們這些外孫,我哥哥姐姐年紀比我大一些,正是青春期犯渾的時候,姥娘不敢招惹他們,所有脾氣都衝著我發,姥娘院裡有一顆杏樹,結的杏子不是很大,也不好吃,她每天出門前,都跟我說一遍:“我那杏樹上的杏有多少顆,我都數過了,回來少上一顆你小心我打你,你只能吃從樹上掉下來的。”她越是這樣說,我越是生氣,沒等她走遠,我朝著那杏樹就是幾腳,杏子噼裡啪啦的往下掉,掉下來我也不敢撿,雞就過來啄著吃,雞吃杏,我追著雞搶杏核,就怕姥娘回來數目對不上,又捱打。我追著雞在村子裡跑,母親來接我,問我為什麼和幾隻雞置氣,我說是從雞嘴裡要杏核,母親聽完,淚又來了,她氣的跟姥娘理論:“媽,我天天忙那二畝地,我把娃娃放在你這裡,還是為了安心,想讓她跟著你少受一點罪,你看你把個娃娃嚇成啥樣了,”姥娘不說話,也不反駁,反正照樣我行我素。

姥孃的東西不捨得給我們吃,但捨得給我母親吃,有一回母親和哥哥在地裡鋤地,中午的日頭,太陽正火辣辣的曬在人身上,姥娘拿了瓶橘子罐頭給母親送去了,她見哥哥在地的那一頭,趕緊把母親叫到跟前“美榮,媽給你拿了個罐頭,你趕緊吃,千萬不要讓寶寶(哥哥名字)看見了,”母親哇的一聲大哭:“媽,我不給他吃,我能嚥下去了,”哥哥看見母親無故哭了,趕緊從地頭那邊跑了過來,姥娘著急忙慌把她的罐頭往土裡埋,哥哥看見藏罐頭的姥娘,什麼話都沒說,給母親擦了淚,問是不是中暑了,就趕緊走開了。母親沒骨氣,把姥孃的罐頭要走了,回家的路上她說自己擰不開蓋子讓我哥哥幫忙,哥哥開啟罐頭喂在母親嘴裡,母親捨不得吃,又推在哥哥嘴跟前,娘倆因為一瓶罐頭,哭了一路,最後誰都沒捨得吃幾口,全留給了我。

姥娘偶爾接濟母親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就跟魚刺一樣,老是卡在我們喉嚨眼,我們兄妹三個一個比一個犟,知道是姥孃的東西誰也不吃,母親自己又捨不得吃,可她又想要回來給我們改善伙食,每次吃這些東西,你推我讓的,著實難受。我實在想不起姥娘一點點的好來,她已經去世十來年了,我不該這麼來回憶她,但是心理的結,就是打不開,她討厭我的父親,還把這種討厭延續到了我們身上。有一回她大發慈悲給了我一小袋奶粉,我有多討厭她,拿著奶粉和水泥玩,有那麼幾天,家裡耗子一窩窩的死,我母親拿簸箕倒死耗子,發現耗子肚子都硬繃繃的,嚇壞了,以為是傳染病,我才想起自己玩著的那堆水泥,出去看,果然被耗子吃掉不少,耗子吃了水泥居然凝固住了腸子,比耗子藥都管用。但這事我一直不敢做聲,母親現在也不知道那幾天為什麼家裡死耗子。

母親哭,總是沒有聲音,就是整個身子發抖,榨油廠原本是公家的,我們住進去也沒人管,後來武攔回姨姨家承包了榨油廠。母親每天出去租房子,那時候一個月五、六塊錢的房租都覺得貴,她回來哭著說“等你長大成人了,媽一分鐘也不活了,媽真是累的活不動了”。第二天我都不敢去唸書,偷偷躲在窯頂上,直到看見母親開始做活了,才放心去上學,就怕母親尋了短見。攔回姨姨和母親以前就認識,她死活不讓我們搬走,母親的性子最欠不得人情債了,攔回姨姨家開油坊,她既不會算賬、也不會寫字,友亮叔叔(攔回姨丈夫)不在的時候,幾乎都是我母親幫著做這些事,年底的時候母親對她家油坊的賬,比他們自己家人還清楚。院子裡只要有拖拉機的聲音,母親準定放下手裡的事情往油坊裡走,人們來買(換)油,幾斤胡麻換幾斤油,她也不拿筆算、不用算盤,嘴裡嘟嘟囔囔就算出來了,油桶回了皮,放上油漏子,油抽子一下能抽幾兩油,她心裡都清清楚楚,抽好油以後,把油桶放在稱上,幾乎所差分毫,這時候攔回姨姨和來買油的人就會誇讚上母親一番。也不知道她這技術哪來的,反正一點沒有遺傳到我身上,我從上初中開始,數學就沒有及格過,母親說技術都是被逼出來的,只要有心了,天下哪有學不會的事。

攔回姨姨也經常過來幫襯我們家,每回我們開學,她都來找我母親:“美榮有錢沒,缺了你儘管做聲”我母親不管說有多大缺口,她都借給我們。有一年,村裡的電工嫌我家老是拖欠電費,就把電線給掐斷了,一到晚上,別人家都明燈閃爍,就我們家靠著蠟燭照明,攔回姨姨看著熬煎,就從她家給我家拉了一根電線過來,友亮叔叔拿著梯子,爬上爬下幫著接電,我母親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人家,她只會哭,高興了哭、不高興了還是哭,母親的眼睛經常是浮腫的,她說是生我的時候,月子裡見風,留下的後遺症,其實就是哭壞了,那幾年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哭,後來姥娘身體越來越不好,搬來和我們同住了,母親才不怎麼哭了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母親和攔回姨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是和父親這邊的親戚搞不好關係,有一回,我姑姑從太原來八角她同學家玩,我母親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了她回來的訊息,破天荒的給家裡買了肉,然後帶著我去叫姑姑來家裡吃飯,那是我第一次見她,我姑姑打扮很是洋氣,和電視裡的女人差不多,所有人都說我和她長得很像,她愣神了似的看著我,我也看著她。作為見面禮,她掏出一百塊錢,扔在了我跟前,然後就開始數落我們娘倆,她說我父親的去世是我母親慫恿回山西造成的,她罵我母親不會教育孩子,我哥哥姐姐都那麼大了,也不知道去太原看她,她還說我拿了錢不知道說一聲謝謝。我姑姑年輕時很會唱戲,在太原劇團工作,我姑父是1977年恢復高考以後,武漢大學的第一批大學生,也在太原工作,那時候上班不如種地收入高,父親活著的時候經常接濟她這個姐姐,父親去世以後,母親依然秉承著父親活著時候的習慣,臘月裡讓我哥哥去看她。從神池坐火車到了太原,已經是晚上了,哥哥不會坐公交,拿著父親生前留下來的地址,邊走邊問,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她家,哥哥放下手裡的禮物,屁股剛剛挨著她們家的沙發,姑姑就說:“寶寶不早了,姑姑要睡了”,我哥哥也木訥,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就走,寒冬臘月,一天都沒吃一口飯,一個人又走回火車站,在火車站的長椅上睡了一覺,坐第二天的火車回了神池。後來我母親又多次催促哥哥去看她,哥哥就是不去,他不愛說話,把心思都寫在了日記本上,我有一回偷偷看哥哥寫的日記,才知道他在火車站睡覺的事情,他寫的時候估計在哭,好幾個字都被淚水暈染認不出來了。

我本來就對父親這邊的親戚沒什麼好感,現在姑姑又口無遮攔數落我和母親,一下就把我激怒了,索性就來了個新賬舊賬一起算,我說出了這輩子對父親最不敬的一句話:“你以為我願意姓張,以後有錢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滿身的血換的和你們不一樣”,她聽了,當即氣的嘴唇發抖,我母親朝著我的臉上就是一個耳光,讓我道歉,我把那張大鈔扔在她身上,拔腿就跑。回家的路上,遠遠就看見了攔回姨姨,我跑過去抱著她就哭,那時候心裡就想“一個外人會對我們這麼好,為什麼這些親戚會這麼狠心”。

好人總是有好福氣,攔回姨姨不識字,可他的兒子三十多歲就當上了縣長,一度成為神池人民的驕傲。攔回姨姨的孩子,只要回到神池肯定會提著東西來看望我母親,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們家窮,而我的那些叔叔和姑姑們,我們姐妹三個結婚都沒有一個人回來看上一眼,根本不關心侄兒、侄女娶了誰、嫁給了誰。姐姐結婚時,資訊不發達,還靠寫信和發電報通知他們,母親天天等著他們的回信,其實根本不是盼著他們能給多少禮金,就是希望他們能來送送姐姐,讓姐姐熱熱鬧鬧的出嫁。姐姐是爺爺十一個孫兒裡的老大,父親在世時,她沒受過什麼委屈,爺爺奶奶和幾個叔叔也比較偏愛她,姐姐滿懷期待的等著叔叔們回來送她出嫁,婚期越近,她越著急,一天不知道要往車站跑幾回,一直都沒等來。出嫁那天,姐姐去給父親上墳,跪在大雪地裡,她和母親放聲大哭,先是她拉母親起來、拉不動就自己又去哭,然後是換了母親來拉她,也一樣拉不動。快中午了也不見人回來,大姨指使姨夫去找,姨夫走到半道,碰見了母親和姐姐,就罵“寶寶和曉林還在家裡等著了,為了那兩個娃娃,以後能不能少哭,能起什麼作用了”,哭自然是不起什麼作用,可是除了哭,也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來。

姐姐十七歲父親去世,二十二歲結婚成家,她陪母親過難日子的時間最少,也幾乎沒在南窯裡住過,她應該是家裡最幸運的人,我和哥哥因為父親的去世,連著性格脾氣都變了。尤其是哥哥,性格內向幾乎不愛說什麼話。他也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家窮也就算了,屋漏偏逢連陰雨。有一年夏天,下了二十多天的雨,睡到半夜,窯皮噼裡啪啦的往臉上砸,人活一身皮,屋活一身泥,沒了窯皮的窯洞,抬頭就是石頭和黃泥,感覺分分鐘都會塌了砸下來,外面下大雨、家裡下小雨,雨水裹著泥巴流下來,把個破窯濺的更加不堪了。以前家裡雖窮,可母親愛整潔,天天要把家裡的被子疊成整整齊齊的方塊,在蓋上白色繡花被單,也還算溫馨。她不允許家裡有一點點不乾淨,也不允許我們亂放任何東西,這窯皮一掉,連著母親的臉面也一併掉了,雨水漫回到了屋裡,我家獨特的深坑式建築,很是儲水,整間破窯,比水簾洞還水簾洞。

大雨剛剛過後,哥哥新交的女朋友獨自一人來我們家串門來了,母親的臉一下子沒地方擱了,平時雖窮,可還有個坐人的地方,這一刻,地上都是水,炕上蓋著一張大塑膠布,我鑽在塑膠佈下面寫作業,母親不知道該讓哥哥的女朋友回屋裡來,還是出去。那個女孩人還是挺好的,沒有第一時間轉身就走,在我們家吃過午飯才離開。哥哥知道人家來過,破口就大罵對方沒打招呼,一意孤行,母親又哭了“是媽媽沒本事,你怎麼還能欺負人呢”。

那年的雨特別多,為了美觀也為了防水,哥哥和母親給那間破窯裝上了塑膠布窯皮,以前過年,把家裡粉刷一遍,還有一點新意,塑膠窯皮沒幾天就被四處漏煙的灶臺,燻成黑色了,整個家也愈發黑了,屋裡唯一白淨的地方,就剩炕上那塊白色繡花被單了,那布單和那塊鐘錶一樣,跟著我們從內蒙回到山西,從村裡搬到城裡,從平房搬到樓裡,現在母親還再用,應該也快有三十年的歷史了。

家裡雖窮,不過母親從不讓我們穿別人家接濟來的舊衣服,日子再難,也要給我們每年過年買新衣服穿,她總是說:“肚子裡吃什麼別人看不見,可是穿不好是要被笑話的,以後只要咱們肚裡有文化,就不怕難日子過不完”。

母親一個人把我們三個培養成人,還一直照顧姥娘到八十四歲去世。搬離倉庫的時候正是我上師範要離開家那年,姐姐已經結婚、哥哥也有了工作不在家,留母親一個人在那裡住實在不放心,後來經人介紹母親認識了我的繼父,才開始了有人跟她風雨同擔的日子。

繼父不同於父,他和母親結婚以後,我很少回家,十幾年也沒回去過幾次,繼父是個熱心腸的人,脾氣也很好,母親在家,幾乎不用操什麼心,在這一點上我特別的羨慕母親,父親生前就對她極好,只要父親在家,幾乎不讓她幹什麼家務,就連我們的毛衣、毛褲都是父親織,父親去世後,母親給我們買鞋子和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她根本不知道該買多大碼,她連她自己穿多大碼都不知道。現在繼父還是一樣很照顧她,簡單的生火做飯,都是繼父事先裝好爐子,母親劃火柴點著就行,而且簸箕裡永遠都備著打好的炭,家裡的水甕、垃圾桶,母親從來沒有沾過手,都是繼父在操持,就連每天要吃什麼都不需要母親動腦筋,繼父每天早上就把一天要吃的食材都買回來了。

事情總是一樁接著一樁,我剛結婚,母親就病了。常年的苦力勞作,導致母親的頸椎嚴重變形,整個身體有一半麻木沒有了知覺,她一直扛著不跟我們說,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去了醫院,醫生通知立即手術,母親一輩子沒有怕過什麼,可是那一刻站在體重秤上瑟瑟發抖,都沒法測出來她有多少斤,我第一次看見了母親的軟弱,知道了母親和所有人一樣也有懼怕的時候。我們安慰她說“沒事”,母親用幾乎哀求的眼神看著我,跟我說:“媽媽不想做手術,日子剛好沒幾天,又要大把大把花錢了,媽媽的病媽媽知道,媽媽怕從手術室裡出不來”。母親的擔心一點沒錯,她病得確實很厲害,我們也確實沒什麼錢,哥哥串通醫生瞞著不讓說她的病情,又編謊話說花不了多少錢才勉強把母親送進手術室,母親的手術費確實花了不少錢,不過三個人的力量總比當年母親一個人養三個要容易很多。

2008年5月12號,下午兩點多,母親被推出了手術室,身體全身麻醉還沒知覺,我們姐妹三個聽醫生囑咐圍在母親跟前問一些話時,突然大地震來了,整個病房裡床搖、窗響、玻璃輸液瓶在空中亂晃,一個個撞在一起,玻璃渣、液體到處飛,我們姐妹三個用盡所有力氣護著病床不讓動,床一動,母親的手術可能就白做了,若是頸椎移位,我們可能就失去她了。好在地震時間很短,回覆平靜以後母親還在熟睡,看著她懵懵懂懂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我哭了,這是母親這一輩子唯一一次沒有跟我們一起面對困難。

因禍得福,母親病好以後不能做苦力活了,這才擺脫了受罪。她也越來越老了,好在兒女們爭氣,都還日子過的可以,她很驕傲自己的兒女們有出息,嘴上還時時念叨這我那幾個挨著肩肩的叔伯姊妹們,我們都結婚了,想來他們也應該差不多。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我們需要回去奔喪,斷了的情親又不得不去維繫。我們心裡很是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母親一直催促我們趕緊回去,給我們做思想工作,“他們總也是你們爸爸的親人,和你們是同一命脈上的人,以後多一個親人總比多一個愁人要好吧”、“不回去,就對不起你們的爸爸了,你們的爸爸總沒做對不起你們的事吧”。哥哥、姐姐聽母親的話回去了,走了以後,母親的心天天吊在嗓子眼,就怕在內蒙受了委屈,好在時間隔久了,一切恩怨似乎也都不想在提起,看兩個孩子沒有喪著臉回來,母親緊著的那口氣才算是鬆懈了。他們一家家,日子也過得也不如意,我們還唸了書,他們都還得靠著力氣過日子,心裡的憐憫之心又犯了,以後該幫的忙還得幫。

有一年小叔叔的的閨女出嫁,我們意外的收到了請柬,其實我是不願意回去的,可是母親老了,她總是時不時的唸叨她年輕時候的事情,她老是提起和妯娌們相處的那些時間,我知道話裡話外她是想見見這些親人們了,我和哥哥姐姐便陪著母親去參加婚禮了。婚禮禮畢以後,下午,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母親突然放聲大哭,她哭著說:“都是姓張的孩子,為什麼你們的孩子結婚親人也在,禮數也在,為什麼我的孩子結婚你們那麼齊心一個都不來,二尺的紅頭繩你們都不捨得給我的孩子買,你們熱熱鬧鬧給孩子辦婚禮,我的孩子哪個不是哭著成家的”。無論我們怎麼安慰,母親就是不停下哭聲,她把她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來。其實我知道她不是為了她自己的委屈哭,她只是希望用她的哭聲可以給我們換回一份親情、一份溫暖。後來有了微信,家裡的人建了群,一大家子四十多口人,不見面也能聊天,我們和叔叔們的關係,也在這群裡越拉越近。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2018年全家福

母親一輩子忙忙碌碌,帶大我們,又給我們帶孩子,一群孫兒、外孫守在跟前,享受著天倫之樂。替兒女操心之餘又給孫兒、外孫操心,天天都在她自己小小的世界裡替我們忙碌著,她不偉大,可是每一次我們遇到困難時,母親總會說:“別怕,還有媽媽呢?”這句話的分量雖然越來越薄弱,可是它總能換成另外一種無形的力量支撐著我們前行,我感謝母親,不只是因為這份養育之恩,更是因為她教會了我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熟睡的母親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吵醒,電話那頭是我的小叔叔和嬸嬸:“二嫂,你在哪個病房裡呢,我們相跟上看你去呀!”

墨染風笙:生辰瑣事之母親

2021我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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