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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的導演課 | 徐皓峰:通靈寶玉與玫瑰花蕾第一回(選讀)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運動2022-12-01
簡介小說裡寫,空空道人是《紅樓夢》初稿的首位讀者,看後開悟,做了和尚——初稿的首位讀者,只會是作者本人,空空道人即是曹雪芹

蕾字的篆書怎麼寫

原創 徐皓峰 上海文學

《紅樓夢》中的導演課 | 徐皓峰:通靈寶玉與玫瑰花蕾第一回(選讀)

87版《紅樓夢》電視劇劇照

原文刊於《上海文學》2022年8月號

通靈寶玉與玫瑰花蕾 第一回

徐皓峰

前 述

《國術館》是我二〇一〇年的長篇小說,幸得出版。二〇二〇年重寫,分筋錯骨之變,是在裡面評了《紅樓夢》。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因周星馳電影,大眾熟悉的韋小寶稱呼是“韋爵爺”,見《鹿鼎記》前段,韋小寶受賜“雲騎尉”,不是職位,是爵位。自此開始,入了貴族。

爵位在家裡留不住,下一代次一等,降完了又是平民。清朝將漢代的“騎都尉、雲騎尉”等武官職稱,補進爵位,在公、侯、伯、子、男之外,多出了尉。多了可降的空間,算是優惠吧?

公、侯、伯、子、男、尉,各有分級,清朝貴族共二十七級。如第一代封國公,降級的空間大,會事先講好,最多在你家傳五代啊!

有的是一代也不傳,本人受封,本人結束。計算複雜,天恩不定。

爵位之家,風險多。老輩的事不讓小輩知道,為保護小輩。小輩問家史,老輩拿《紅樓夢》擋駕,說大差不差,全在裡面。

京津地區,拿《紅樓夢》當家史看的人家不少。有的人家,上一代傳話模糊,忘了是替代,宣稱《紅樓夢》寫的是自己家,鬧出笑話。

一九八七年春節,電視劇版《紅樓夢》首播,家有電視的都在看,走在衚衕裡,是迴響效果。小孩玩耍,愛模仿影視劇表演,比如一九八六年首播的《西遊記》,學孫猴、八戒,大人們不管。學《紅樓夢》劇集,爺爺奶奶要管,說那是本道書,開不得玩笑,亂學會折福。

以為老人們說怪話,為防小孩早戀。

我們這撥男孩很難早戀,幼兒園、小學的制度,都是女生管理男生,她們是半個校方、半個家長。

多年後才知,老人們說的道書之“道”,不是老莊、煉丹、儒家道統,指“真相”。老人們也是口口相傳,聽更老的人說的——人世是假象,《紅樓夢》是真相。

不單北方,南方也這麼說。曾追隨一位浙江老者,他一九一四年生人,父母早逝,斷學當童工。童工是半年結賬,拿到錢,即買《紅樓夢》。小孩性子,非要買精裝版,一把花光了還不夠,書店扣下一半,讓他補錢再取。不吝惜血汗錢,是受此說法影響。

嚐了孤苦,急需瞭解人生真相。

他識字不夠,一時看不了,但心裡踏實,起碼握手裡了。後來識夠了字,八十餘歲時,跟我聊了聊。重寫版《國術館》小說裡評《紅樓夢》,大致如下:

曹雪芹、賈雨村、賈寶玉、甄寶玉、空空道人是同一人。

賈雨村是此人中年,一身官場權謀,玩慘了自己。曹雪芹是此人晚年,討厭中年的自己,喜歡少年的自己,覺得保持下來該多好,寫成了賈寶玉。假我,是理想之我。

事實上,他保持得太短,活到青年即變質,為混進主流圈子,學糟了自己,即是甄寶玉。真實之我,如此不堪。

清朝初立,以修明史的名義,設館招攬前朝中等的舊臣名士——對頂級人物,另有安撫手段。曹雪芹去了,清廷假意修史,實為養人,發工資,並不提供大內史料與編書資金,沒條件修史,閒待著,寫起《紅樓夢》。

小說裡寫,空空道人是《紅樓夢》初稿的首位讀者,看後開悟,做了和尚——初稿的首位讀者,只會是作者本人,空空道人即是曹雪芹。自己所寫,最能刺激自己,作品讓作者開了悟。

天下漸穩,明史館完成歷史任務,停發了工資。曹雪芹知趣,轉去佛寺棲身。不真當僧人,那時佛寺同時是養老機構,交上一筆錢,大差不差,可以終老,喪葬寺裡管。

曹雪芹心知,穿僧裝火化,是自己終局,所以寫空空道人由道轉佛,改名情僧,《紅樓夢》又名《情僧錄》。

斷情,為僧。

薛寶釵早達到,她開悟早,徹底無情,假裝有情。林黛玉也是開悟者,道理明白,而情思未斷。能否嫁給寶玉?此事折騰壞她,聽到不成,急出病,聽到成,病又好。總是心隨事變,讓她覺得自己好沒意思,一怒而斷情,忘了寶玉。

薛寶釵眼中,黛玉是同道,可講真話,寶玉差得遠,不必對牛談琴。等寶玉終於開悟,她還是懶得理他,並不以真面目相對,依舊演戲,決定此生活法,是一路假到底——

《國術館》寫過的,這裡不做複製貼上。《國術館》裡,是打散《紅樓夢》回目的串述,本文是一回一回的逐評。

索隱歷史,比較文學——非我專業,評不下去時,就拿部電影來說事吧。見諒,見諒。

二〇二二年五月十五日

第一回

戚蓼生的高論

戚蓼生是《紅樓夢》作序者,脂硯齋是評點者。兩人觀點一致,認為後四十回不必看,不是作者真筆。

脂硯齋是人證,自稱是作者熟人。戚蓼生是從藝術角度,寫道:“彼沾沾焉刻楮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希!”——即便是玉雕的葉子,再值錢再逼真,也不是真葉子。後四十回是假貨,看它,不如睡覺。

《紅樓夢》的最大懸念是看賈府怎麼落敗的,前八十回寫的萬般好,全為了後面“一下壞掉”。這一下,等於遊樂園裡的過山車,行到高處,是為跌下去刺激。前八十回只有盛,沒有寫到衰。不跌,不過癮啊。

戚蓼生寫道:“乃或者以未窺全豹為恨,不知盛衰本是迴環,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做轉語,而萬千領悟,便具無數慈航矣。”

看不全,沒遺憾!

盛裡就有衰,想看衰,不用看後四十回,重看前八十回就行,人間的事有反覆,《紅樓夢》也有迴環讀法。

人間的事,像熱氣裡的幻像、雨地裡的水泡,哪兒會是固定一個樣呢?作者真寫出一個完整故事,就狹隘了。讓你自己去盡情想象,想多了也煩,最後斷了想象,從故事層面跳出,看到人生真相。

戚蓼生形容作者“慧眼婆心”,這是形容大禪師的詞。“不必再做轉語,便具無數慈航矣”——好似藝術教學的誘導法,老師不說透,讓學生自悟,分析得詳細,弟子反而學不會了。

《紅樓夢》爛尾,爛得好!

但它是部小說,小說的創新還是要在小說的範圍裡,籃球技術進步,不能是用腳踢,那就是足球了。禪法畢竟不是文法,說爛尾是創新——戚蓼生不太講理。

序中也有正經理論,如“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

左手寫楷書,右手寫草書,難是難,經過訓練,還是可以做到的。一個字寫出兩種字型,是絕不可能的,《紅樓夢》卻做到了——戚蓼生沒說對,書法經典多如此。

《麻姑仙壇記》既是楷書也是篆書,楷書字形,篆書審美;《石門頌》稱為“草隸”,隸書字形,草書意境;清朝書法第一的鄧石如,成名之舉,是拿隸書技巧寫篆書。

豈止一手二牘?宋元明清的書法,自成一家者,均號稱融合多人。米芾融了王獻之、李北海、顏真卿,黃庭堅融了《瘞鶴銘》、張旭、周越,蘇東坡宣稱黃庭堅還融了自己的字,黃庭堅否認。

蘇東坡說自己的字,完全自創,所謂“自出心意,不踐古人”。後代書論,認為蘇東坡融了楊凝式、徐浩、王僧虔、唐人寫經。

民國張大千題畫之字,來自不同的法帖名碑,彙集之多,號稱“百納”——僧人的袈裟,碎布綴成。本該高度不和諧,因他是大畫家,東一筆西一筆,梅蘭竹菊般,搭配得尚且美觀。

這是明清以來,文人階層普遍藝術品味,張大千玩得過分,仍被接受,不承認他是書法家,誇他內行。

曹雪芹也是不止二牘。

此書名《石頭記》,石頭自述經歷,自傳寫法;又名《金陵十二釵》,寫一眾女子,群像寫法;又名《紅樓夢》,崑曲的歌名——寫小說的人才少,崑曲時有傑作,曹雪芹偷師,採用崑曲寫法;還名《風月寶鑑》——迷幻之鏡,裡面盡是沒見過的東西,唐朝典故,指大都市,《偉大的蓋茨比》一類大都市獵奇小說的寫法;還名《情僧錄》,拿禪門學理“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的四個層次設計故事,是《西遊記》《綠野仙蹤》一類修真小說的寫法。

一手二牘的藝術理論,書法、文章裡早有,只是文人不看小說,高招不往小說裡使。書法是貴族文士玩的,有錢有閒,品味刁,不易滿足,必須創新。明清兩朝,小說是市民階層看的,活得累,不得閒,給點刺激就夠了。

小說粗糙,曹雪芹難得。他之前還有施耐庵——金聖嘆認為,數不出人來,《三國演義》和《西遊記》都不太行。

序文:“嘻!異矣。夫敷華掞藻、立意遣詞無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賞,姑不具論;第觀其蘊於心而抒於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

作者奇特,不玩俗套。他心裡這麼想,手上不這麼寫,猶如送別,眼神不捨得你走,手勢是跟你告辭。眼和手都送,就沒人情味了。

用談奇說怪的方式,跟你講正經事。聽他的正經話,卻聽出了叛逆。到底幾個意思啊?一下看不出來,要讀者猜測——這才是小說該有的藝術,如《春秋》的微詞、《左傳》的曲筆。

序文中的“史家”,指以司馬遷、班固為代表,受《左傳》影響的一批史官。

《春秋》是孔子寫的,《左傳》是孔子講的。一個是微詞,一個是曲筆。微詞,不是不敢說,而是太敢說了,一字定性,將王侯公卿釘在榮辱榜上,所謂“微言大義”。

微,不是微小、微弱,是不必多說。乾淨利索,鐵口直斷——就這樣!沒別的解釋,沒討論餘地。

皇帝的廟號,也是微言大義,同一系統。比如光緒的廟號是德宗,日常用語裡“德”是好詞啊,微言大義裡是“好事未成”,說的是遺憾。再如,“順”在生活裡是好詞,順帝指亡國之君。

因為是專業術語,跟生活用詞距離遠,外行人看不懂,需要查字典。戚蓼生藉此說明,《紅樓夢》也是需要查的,市民階層的日常生活經驗不夠用了,得有讀過史書的底子,否則難看懂。

《春秋》和《左傳》對同一段歷史,一個是記下事件的起因結果,就夠了;一個是講課,因果之外,還要交待發展過程,於是多出了人物性格、懸念、情節逆轉——孔子在《春秋》裡不會這麼寫,在課堂上這麼講,學生們愛聽。

曲筆——容易望文生義,理解成“不敢寫”,要婉轉、旁敲側擊的表達。曲,不是委屈,是情節曲折。曲筆,就是講故事。

對課堂上講的故事,孔子囑咐學生,哪兒說哪兒止,不要出去講,外人聽了不好。戰國、漢初的所謂“家學”,家裡光有孔子的書是不夠的,秘傳孔子講的故事,稱為家學。

戰國或漢初的一位盲人,覺得這些故事太好聽,憋在自己家可惜了,違背祖訓,成書《左傳》,廣播於世,拿家學做了公益。

另有考證,《左傳》作者是孔子的老哥們左丘明,是位正經史官,年輕時兩人一起旅行考察別國史學。孔子不是史官子弟,他讀史、寫史是犯法,心裡較勁,更要寫得專業,所以作《春秋》。

這位老哥們生來是史官,不愛專業,愛上講故事,為跟孔子相映成趣,寫了《左傳》。

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都講起了故事。到司馬光著《資治通鑑》,覺得他倆講故事講得都顯得假了。於是削減性格、懸念、情節,可讀性降低,也還是故事。

微詞,是判詞。曲筆,是透過講故事,讓讀者自己定義。

序文:“噫!異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遷乎?然吾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面,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必得是意,以讀是書,乃能得作者微旨。”

戚蓼生感慨,在講故事的技巧上,寫小說的人比不過寫史書的人啊,唯有曹雪芹能跟左丘明、司馬遷比一比。

但,又不一樣。左、遷是連用微、曲。

講完故事後,左丘明會講解微詞,司馬遷則以 “太史公曰”,來下定義。讀者透過故事感受到的立意,和作者最後下的結論一致。曲筆為說明微詞,微詞為總結曲筆。

《紅樓夢》奇蹟,曹雪芹混亂微、曲。

《紅樓夢》第一回,先下定義,本書“大旨談情,毫不干涉時世”,之後講故事,寫閨閣寫出了朝廷。沒按定義來。

甄士隱的故事為——助人為樂、誠懇待人的結果,卻丟了女兒、毀了家業、被親戚騙錢、灰心得要死——為何好人沒好報,因果不兌現?讀者感受到的立意是現實主義走向,要批判社會制度。

不料,曹雪芹寫出來的立意走向哲學,說“了就是好”,徹底失敗,正可解脫。

猶如畫石頭,得畫出三面,視覺上才立體。但不需要把三個面都畫詳細,那樣費勁,把三面交際的這根線畫好,就出效果了。

表現一條路“越來越遠”,畫路兩邊的線條漸縮漸小、漸淡漸弱——這就太累了,畫棵樹立在路盡頭,樹是小的,路就遠了。

藝術,要取巧。微詞和曲筆對不上,各說各話,這份矛盾是曹雪芹的巧,產生弦外之音。

戚蓼生頭頭是道,似是曹雪芹知己,只是勸人不讀後四十回,毀了人設。前文分析,《紅樓夢》有五個書名,立體多面,同時是五部小說。單以《情僧錄》名下的修真小說而論,前八十回是謎面,後四十回是謎底。

謎底揭的足斤足兩。

民國出家人不看好萊塢電影,因為女星亂心,卻可看《紅樓夢》,全因後四十回。

戚蓼生認定曹雪芹“慧眼婆心”,以文為禪,卻又否定後四十回的詳解。南宋典故,大慧宗杲把他老師圓悟克勤的著作毀版,認為寫多了,前人不詳說,後人才有活路。

願戚蓼生也如此想。

或許,世道不對,《紅樓夢》真是寫多了。

脂硯齋的妙法

脂硯齋批《紅樓夢》,批不出時,會著急:“假使聖嘆見之,正不知批出多少妙處。”(甲辰本三十回批語)

金聖嘆批《水滸傳》,告知天下學子,是為傳授司馬遷的文法,《史記》有的,《水滸傳》都有,看我批《水滸傳》,你們就拿下《史記》啦。

豈止《史記》?天下文章自此都能讀通!

不看小說的文人階層,奮而看《水滸傳》。客人進店了,金聖嘆大碗給。他吆喝得響,交貨老實,就是講文法,不跑題。

開篇,脂硯齋下批語,將《紅樓夢》文法提前告知讀者: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敷粉、千皴萬染——都是金聖嘆《水滸傳》批語裡搬來的。

他給出一份講文法的宣告,宣告過後,就不管了,能躲便躲。

第一回第一句:“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脂硯齋側批:“自佔地步,自首荒唐,妙!”

怎麼就妙了?

金聖嘆也愛稱妙,但他會把文法講清楚,遇上情節符合文法處,再稱妙,讀者能懂,口服心服。脂硯齋直接稱妙,莫名其妙。

是讓讀者先起疑情,之後再解釋?

沒解釋。虛晃一槍,接著往下批了。

正文第二段“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批的是“荒唐也”,對之後正文寫的“無稽崖”,批為“無稽也”,重複了下發音。

往下正文,寫女媧補天,煉出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石頭,三萬六千五百塊都用上了,剩下一塊。批為:“剩了這一塊便生出這許多故事,使當日雖不以此補天,就該去補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話。”

批不出,開始打岔,小說講補天,他扯出個“補地”,以開玩笑的方式混過去。

往下正文“便棄在了此山青梗峰下——”青梗,諧音情根。

批為“妙!”

諧音,他會。起勁多批出一句“自謂落墜情根,故無補天之用。”——批錯了,違反小說本義。不是墮落了,才失去補天資格,而是補天不成,方才墮落。

竟沒看懂。

往下正文,寫一僧一道來到後,石頭說話。其中說道“大師,弟子蠢物”、“弟子質雖粗蠢”,脂硯齋兩次批為“豈敢,豈敢。”

明清文人見面愛自貶,逢上他人自貶,聽者要說“豈敢,豈敢”,表示我也差勁,咱倆平等。石頭是作者化身,見他自貶,隔著書頁,脂硯齋習慣性還禮,顯示跟作者是熟人。

廢話呀。

往下正文,寫一僧一道安排石頭下凡,要“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批:伏長安大都)、詩禮簪纓之族(批:伏榮國府)、花柳繁華地(批:伏大觀園)、溫柔富貴鄉(批:伏紫雲軒),去安身樂業。”

——不如不批,不是唯一的對應關係。這麼批,讓讀者不服。“詩禮簪纓之族”也可以是四大家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可以都指榮國府。

把小說後面的種種,拿到前面說一說,就叫評點了?

他覺得拿後面說前面,萬無一失,於是起勁多批出一句——何不多添一句“擇個絕世情痴作主人”?——又批錯了,沒法添。第二回,曹雨村和冷子興長篇大論分析賈寶玉,評為絕世情痴,提前露了這詞,第二回就沒法寫了。

最初批語,已證明,脂硯齋不通文法。

他也清楚自己短板,批不出,就表演情緒。如“餘亦恨不能隨此石去也。”“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餘嘗哭芹,淚亦待盡。”

又恨又哭,還爆料作者死訊。讀者完全跳戲,注意力不在小說上了,他又混了過去。

註釋次要細節、顯得很有共鳴的感嘆、酒席逗趣檔次的玩笑話、假裝作者熟人而提供內幕訊息,是他的四大批法。

妙!

原標題:《《紅樓夢》中的導演課 | 徐皓峰:通靈寶玉與玫瑰花蕾 第一回(選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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