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錯過兩對雍正“檸檬”珍品

作者：馮瑋瑜

【編者按】親歷頂級拍賣會現場，覆盤入藏交易全過程。我們已經讀過著名收藏家馮瑋瑜很多精彩的鑑藏故事，但在今天的故事裡，馮老師卻因一念之差，在半小時裡先後與兩件看中的拍品失之交臂，這是怎麼回事呢？

清黃釉瓷器最高水平：檸檬黃釉器

在中國瓷器發展的歷史長河裡，一直都在傳承和延伸，能夠突破傳統桎梏而創出新的釉色，談何容易？尤其是美輪美奐的皇家御窯瓷器，要突破那麼多代人的心血結晶而創新，其難度可想而知。

傳統的嬌黃釉，在明弘治時期已經發展到頂峰，後代一直未能超越。到清雍正時期，另闢蹊徑，創燒出與傳統嬌黃釉完全不同的一種全新黃釉，比傳統的黃釉呈色更加淺淡，釉面更加勻淨柔和，酷似檸檬，世稱檸檬黃釉。

▲馮瑋瑜藏品：清雍正檸檬黃釉菊瓣盤

正是由於雍正簡約素雅而又精益求精的審美品位，引領了當時御窯瓷器的藝術風格，使之步入至美至精的境地。檸檬黃釉是雍正朝最為尊貴的一道釉，深得皇帝寵愛。世人也以雍正檸檬黃釉瓷器為清代黃釉瓷器的最高水平。

檸檬黃釉當然是我很喜歡的色釉，也是我的收藏方向之一，所以一直都在關注市場上御窯檸檬黃釉瓷器的出現，特別是雍正朝這一品種。

看中兩對檸檬黃釉小杯同時上拍

2014年11月20日，嘉德秋拍“杯中趣一一瓷杯集珍”專場出現一對雍正檸檬黃釉小杯，編號3019，圖錄註明是“國有文物商店舊藏”，我很感興趣。廣州的一個藏友告訴我這是廣州市文物總店送拍的。

▲嘉德秋拍出現的雍正檸檬黃釉小杯

得知訊息後，我馬上去找廣州市文物總店王經理，提出不需送拍了，我就按文物總店的送拍價格要了，這樣既保證他們能賣出，我也能買到。按粵語的說法就是“一家便宜兩家著數”，多好的事。可市文物總店王經理不同意，只說：“如果真的拍不出，拿回來後，價格可以按你以往在文物總店買東西的折扣給你。”我過往在文物總店買東西，王經理也會給我一個較好的折扣。

由那一刻起，我就天天祈盼著它拍不出去。

巧的是同樣在2014年11月20日，北京東正拍賣有限公司舉行的“皇家長物”專場拍賣，也出現了一對雍正檸檬黃釉墩式杯，編號259。因為太漂亮了，吸引了從沒在這家拍賣行競拍過東西的我的關注。

我習慣於在蘇富比、佳士得入手購藏，國內也只從嘉德購藏，保利偶爾為之，其他拍賣行就很少關注了。這些大拍賣行已足夠我來挑選了，好東西買不完。

由於東正這對雍正檸檬黃釉墩式杯太誘人了，我也躍躍欲試。第一次到東正辦牌參拍，工作人員要我交保證金，我說我在蘇富比、佳士得從來都不用交保證金，工作人員可不理這個茬，一定要交保證金才行。正說著，東正拍賣的鄭總（後來知道他叫鄭健生，是拍賣行業裡有名的人物，再後來大家都加入了“佳趣雅集”，而且還同是理事，這是後話）走了過來，略問了幾句情況，也沒多說什麼，就幫我辦牌了。因為拍賣時間跟嘉德碰到一起了，我要留在嘉德現場，鄭總還把電話委託也安排辦好了。

連續錯判，痛失雍正檸檬黃釉小杯

嘉德跟東正，剛好同在20日下1點30分開拍，碰到一塊了。我選擇留在嘉德現場，東正電話競投，只希望兩件拍品不要撞到同一個時間。

在嘉德拍賣現場，我看見廣州文物總店王經理等幾人都到了，坐在前面。

下午2點多，東正的電話首先來了，我連忙拿著手機走到拍賣廳的外面聽著，東正那邊是鄭總親自幫我舉牌，這對杯子估價是100萬至120萬，由100萬起叫。我不停地應價，當舉到150萬時，電話那邊鄭總聲音略帶沙啞，連連說：“太高了，太高了，算了吧！”

▲東正拍賣的雍正檸檬黃釉墩式杯

既然鄭總都這麼說了，我就從善如流，放棄了，反正還有嘉德這邊嘛。我馬上掛了電話匆匆回到嘉德場內（事後回想，我在這裡犯了一個錯誤：即使東正放棄競拍，也應該聽著最後成交價，為嘉德這邊的舉牌出價做參考。後來查知，東正的檸檬黃釉對杯以224萬元人民幣成交）。

剛回到拍賣廳坐定，嘉德這對檸檬黃釉杯也開拍了，拍賣師以130萬開始起叫，我內心不停地喊：流拍！流拍！流拍……緊張地左顧右望，糟了！現場有人應價了……沒辦法，我也只得跟著舉牌，加入競價行列。

這對檸檬黃釉杯爭搶並不激烈，場上就只有我和另一家在競價，你來我往，當舉到170萬時，已經比幾分鐘前東正那對杯鄭總建議的放棄價還要高。東正那對杯比嘉德這對杯還要漂亮，怎麼嘉德這對那麼高價？

我突然起了疑心：市文物總店事前知道我要買這對小杯，場上只有兩個牌子在爭，萬一他們找個人做託，舉舉舉，我這跟跟跟，不就成傻瓜了？莫非有詐？不能上當！哼，那對杯就讓文物總店自已舉回去吧，回廣州再讓他們打個折給我。我當即收牌不舉了。這對小杯終以170萬元人民幣落槌。

這場拍賣結束後，我迫不及待地問嘉德瓷器部，那對檸檬黃釉杯是否送拍人自個兒舉回去了？回答說：“不是的，嘉德從不搞這些花樣，是真成交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

我還不死心，又去問文物總店王經理，她也說是真成交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念之差，我與兩對雍正檸檬黃釉小杯在半小時之內，就這樣失之交臂。

頃刻之間，進退失據，既丟隴又失蜀。只得仰天長嘆，卿卿算盡太聰明，一場歡喜一場空。

再遇雍正檸檬黃釉小盤，底價拿下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幾天之後的2014年11月26日，佳士得香港秋拍就登場了，這裡又出現了一對雍正檸檬黃釉小盤，編號3287。根據圖錄介紹，這對小盤於2007年11月27日也在佳士得香港上拍過，編號1716。時隔7年，重現江湖。

▲馮瑋瑜藏品：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

這對小盤口徑僅6。3釐米，小巧別緻。放在掌心，釉色燁然，嬌俏可人，頓覺眼前風姿搖曳，美豔不可方物。

別看這對盤尺寸小小，還沒掌心大，可釉色細膩淡雅，極為精緻。古董不以大小論價，大有大的氣派，小有小的精緻，拍了2。8億的明代成化鬥彩雞缸杯，不也是盈盈可握的小杯子而已嗎？

在預展現場碰見佳士得的陳良玲小姐，她是香港拍賣界知名的大美女，明眸皓齒，長髮飄飄，一顰一笑，美豔動人。我向她瞭解一下那對小盤的情況，她說：“那對小盤好可愛哦，來源沒有問題，品相非常好。”

她說得真對！那對小盤，輕盈靈透，就像一對可愛的小精靈，讓人一見傾心。

或許是起拍價太高，或許是有更好的選擇，藏家各有各的考量，拍場上只有我一人舉牌應價，以底價競得，成交價為87。5萬港元。

三百年來一對小盤從未分開過

世人追求嬌奢繁縟，喜歡青花、彩繪之類的瓷器，而我獨愛淡雅的單色釉瓷器，特別是單色釉瓷器中的貴族一一黃釉瓷器。此對小盤撇口，弧壁輕薄，圈足。內外壁均施檸檬黃釉，釉色均勻，純淨嬌嫩，淡雅柔和，與輕盈靈透的形體相得益彰。圈足內施白釉，堅細勻淨，外底署青花楷體“大清雍正年制”六字雙行外圍雙圈款。字型清秀工整，神韻雅緻俱存。

▲馮瑋瑜藏品：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

此對小盤還有一個妙處，就是外壁與內壁釉色略有色差，外壁釉色有點偏秋葵綠，內壁釉色則為純正的檸檬黃色，想必是燒窯時小盤內外壁所受窯溫不同所致。兩者釉色並不突兀，看上去和諧悅目。難得的是兩隻小盤都具同樣的現象，可知是同一窯燒造的，從燒窯開始，它們就在一起了。三百多年來，這一對兒從沒分開過。在它們一代又一代主人的珍惜呵護下，相偎相依至今，人生難得如初見。

單色釉，也稱“一色釉”“純色釉”或“一道釉”。它沒有青花的藍白相映，沒有彩瓷的繁複繽紛，縱然僅純淨一色，卻不輸於“濃妝豔抹”。單色釉瓷器雖然顏色單一，卻不浮、不器、不糜、不媚、不俗，渾然天成，素雅淡淨，與近代極簡主義的美學思想不謀而合，處處體現了天人合一、美到極致是自然的美學境界。

乾隆朝清宮內務府造辦處《記事檔》載：“（乾隆三年）元月二十五日，太監高玉交首領薩木哈、催總白世秀……洋黃三寸碟、洋黃裡外收小三寸盤……傳旨交與燒造瓷器處唐英，照樣燒造送來。”

此處所說的“洋黃瓷器”當指雍正朝的舊物，而乾隆初年已經要仿燒雍正的檸檬黃釉瓷器，說明乾隆初年宮中所存檸檬黃釉瓷器已至稀珍，需要仿燒才能解決短缺的問題。

乾隆御旨的“洋黃裡外收小三寸盤”，尺寸到底是多少呢？很多人沒關注，而我收藏古陶瓷，同時也研究古陶瓷，對每一個細節都希望能尋根究底弄清楚。我也請教過幾位師長，乾隆時期的小三寸到底是今天的什麼尺寸，但大多語焉不詳。

▲馮瑋瑜藏品：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

2017年6月18日晚，我在北京當面請教故宮博物院器物部主任呂成龍老師，呂老師說：“古時的量度尺寸與現在的並不一致，現在一寸即為三釐米，可古代一寸還不到三釐米。小三寸更小一些，你那對小盤6。3釐米，就是小三寸。”

▲馮瑋瑜和呂成龍老師合影

終於弄明白了。也就是說，我收藏的這對雍正“洋黃裡外收小三寸盤”，就是乾隆“傳旨交與燒造瓷器處唐英，照樣燒造送來”的那種做樣板的小盤。

此對小盤釉色瑩潤淡雅，怡人心扉，神韻雅緻俱存，乾隆皇帝也特別拿出來仿燒，可見這種雍正小盤在當時已是極為珍稀，雖小猶珍。

這對檸檬黃釉小盤小巧端莊，精美可愛，可謂掌中之物。把玩摩挲，令人愛不釋手，甚適於心，且成對出現，非比尋常，難得一見，無愧雍正御窯雋品之美譽。

▲馮瑋瑜藏品：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

失之交臂的對杯此前曾被“退貨”

“一入江湖歲月催”，這幾場拍賣，一南一北，千里奔波。幾天之間，忽失忽得，忽悲忽喜，真折磨人！

回到廣州，自然良朋相聚，我說起與這幾件檸檬黃釉瓷器的故事。華藝拍賣瓷器部的周俊總經理說：“嘉德和東正那兩對檸檬黃釉杯子，都曾留駐在廣州，可惜最後的歸宿，始終無緣廣州啊！”

啊？又有故事？於是周總告訴我東正那對檸檬黃釉杯子的故事前傳：

此杯最早出現在英國倫敦一個行家手裡，被廣州一個行家看中了，就以20萬元人民幣買下帶回廣州，沒想到回廣州後，同行紛紛打槍，都說東西不對（即贗品）。打槍的人多了，這位廣州行家心裡發虛，想退貨，但古董買賣這一行，自古以來就是出門不退換，哪有“三包”的？玩的就是心跳！打眼的有，撿漏的也有，全憑的是各人的眼力和福廕。

但20萬元就這樣沒了，說什麼也不甘心。廣州行家硬著頭皮給倫敦那邊打電話要求退貨。託祖上積福，沒想到倫敦方面竟然同意了。廣州行家喜出望外，連忙攜杯趕去倫敦退貨，只怕遲了對方不認賬。到了倫敦，對方也很客氣，問是否真的要退貨，廣州行家當然是一萬個願意。對方驗完貨，當場就把錢退回了。

一切辦妥，廣州行家千恩萬謝，告辭離開，倫敦方說請您等一等，然後拿起電話，調為對講（擴音）狀態，讓大家都聽到通話。倫敦方說：“那對檸檬黃釉杯子又回來了。”電話那頭說：“太好了，千萬幫我留住，80萬元人民幣馬上打款給您，拜託，拜託！”那位廣州行家當場臉都綠了。

幾個月後，這對杯子在東正拍出了224萬元人民幣。

聽周總說完，我扼腕嘆息。故事是周總親口所述，真實情況是否如此？我沒有去查證。

2017年4月，我到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拜訪江建新所長，商談本年10月份在中國陶瓷博物館舉辦“黃承天德一一景德鎮明清御窯黃釉器對位元展”一事。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是中國古陶瓷學術研究領域一個極其重要的學術機構，因為明清兩代近六百年的御用瓷器都是在景德鎮御窯廠生產。可以這樣說：“整器看故宮，殘器看景研。”

▲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在“黃承天德一一景德鎮明清御窯黃釉器對位元展”上展出

近幾年來，故宮博物院與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聯合在故宮舉辦了“明代洪武永樂宣德御窯器一一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與故宮博物院藏傳世瓷器對比展”等一系列展覽，開出土與傳世瓷器對比展的先河，每一場對比展都轟動海內外。我不自量力，想把自己收藏的御窯黃釉器與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聯合舉辦對比展，讓個人藏品與御窯遺址出土品互相印證對比。若真能成事，那麼在中國古陶瓷收藏領域也算是史無前例，“但開風氣不為師”。

江建新所長對明清御窯器的研究有深刻獨到的見解，也是明清御窯瓷器鑑定的重量級專家。當我提出對比展的構想後，江所長認為，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以往只跟故宮博物院一家合作做過對比展，跟民間個人藏家聯合做對比展，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還得慎重。江建新所長提出首先要看我的藏品，要組織專家團隊審驗。

▲專家團隊審驗清雍正檸檬黃釉小盤

2017年6月4日，由江建新所長和景德鎮陶瓷大學曹建文教授、景德鎮中國陶瓷博物館副館長何身德、深圳市博物館副館長郭學雷、景德鎮市東方古陶瓷研究會執行會長李峰組成的專家隊抵達廣州，對我的藏品進行檢驗。

檢驗有一套嚴格程式，只要有一個專家否定，就算審驗不透過。透過對每件藏品親自上手審驗，江建新所長對這批御窯黃釉器非常首肯，評價極高，認為一個民間藏家對於御窯等級最高的黃釉瓷器，藏品數量之多，造型之豐富，系列之整齊，極為少見。特別是眾多藏品中竟沒有一件贗品，可見入藏時眼光之精準，非同尋常。

這對雍正檸檬黃釉小盤，經呂成龍、江建新、曹建文、郭學雷、於大明、金立言等多位老師上手玩賞過，紛紛稱讚不已。

雍正檸檬黃釉御瓷小對盤，小而精美，方寸之間若藏龍臥虎，氣度雍容，自有不同凡響之處。

龍盤鳳翥，王者氣象。

【馮瑋瑜談收藏與理財】

聚焦藝術品類別，不要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大家都說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但如果把雞蛋放在多個籃子裡，你照看得過來嗎？

在這裡，“雞蛋”既指資本也指你的精力和時間。藝術品收藏涵蓋了好多類別，大的可分為書畫、瓷器、珠寶、雜項等，每一類別都博大精深，窮盡一生的精力都未必能研究透徹。

如果站在投資理財的角度，還要考慮藏品日後的流通變現，對類別、品相以及時代審美觀的改變也要考慮在內，這要花費時間和精力。與其什麼都投資收藏、做多做雜，不如做專，聚焦於自己選定的某一個類別，研究透徹，這樣才能成為某一類別的真正專家。在建立收主線的基礎上，可以增加一些輔線，作為補充。

▲著名收藏家馮瑋瑜和她的部分藏品

術有專攻，業精於勤。如果什麼都想收藏，不僅要有雄厚的財力，還要花費很多精力。博物館裡都要按照類別陳展，各類別都有不同的專家，你能三頭六臂、樣樣都吃透？所以收藏一定要選定自己的收藏主線，評估哪一樣是自己的最愛，或是哪一樣最有投資價值。

一方面，持續學習，提升自身的專業水平；另一方面，認真研究自己犯下的每一個錯誤，把這“負債”變成“資產”，而不是一味地掩埋錯誤。時常警示自己，提醒自己不要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不過，無論你認為自己掌握了多少收藏知識和行業資訊，要想成功抵達收藏致富的至臻境界，肯定還有很多知識需要潛心學習。市場在變化，科技在進步，高仿、作假工藝在提高，我們處一個快速變化的年代，唯有學習、學習再學習，聚集、聚集再聚焦，才能跟得上時代的發展。

*本文選自馮瑋瑜親歷收藏系列叢書《藏富密碼》第9章《龍盤鳳翥——一對清代雍正檸檬黃釉小盤入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