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讀古四記

戊戌之春，瀏覽宋遼以降歷史人物，隨手記下戌年生者事蹟，他們有的跟河北還有過這樣或那樣的關聯……

1、還好，我沒有錯過他。

他，就是徐光啟。

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上海人，嘉靖四十一年壬戌，公元1562年生，跟東林黨領袖高攀龍同歲。

我相信很多人認識徐光啟，並非因為他在科舉路上的堅韌——從中秀才，到42歲中進士，他用了二十三年時間，也並非因為他官至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而是因為一部叫《農政全書》的書。“其生平所學，博究天人，而皆主於實用。至於農事，尤所用心。蓋以為生民率育之源，國家富強之本，故嘗躬執耒耜之器，親嘗草木之味，隨時採集，兼之訪問，綴而成書”，確如後世所說，徐光啟“雅負經濟才，有志用世”，一生所好，體現於這部沉甸甸的大書中。

兒子徐驥眼中，他“於物無所好，惟好學，惟好經濟。考古證今，廣諮博訊，遇一人輒問，至一地輒問，問則隨聞隨筆。一事一物，必講究精研，不窮其極不已。故學問皆有根本，議論皆有寬見，卓識沉機，通達大體”。門人張溥筆下，他“掃室端坐，下筆不休，室廬僅丈，一榻無帷”，“精默好學，冬不爐，夏不扇”。

他也嘗自道：餘生財富之地，感慨人窮。且少小遊學，經行萬里，隨事諮詢，頗有本末。

重實踐，重調查，據說為研究農事，徐光啟還曾到肅寧一帶實地考察過呢。

2、萬曆二年，甲戌，公元1574年，高邑人趙南星中進士，馮夢龍、文震孟和鍾惺出生。

馮夢龍字猶龍，又字子猶，號墨憨齋主人，蘇州人，崇禎三年貢生，做過壽寧知縣，與兄馮夢桂、弟馮夢熊並稱“吳下三馮”。

一九八零年代初期，父親出外謀生，以書籍打發旅途上的孤寂，每每外出回來，常帶回新書，家藏的三言中的二言，就是父親那時買回的。馮氏的貢獻主要在俗文化上，重要作品即三言。喻世明言又名古今小說，最早刊行，警世通言和醒世恆言稍後。“今雖季世，而但有假詩文，無假山歌，則以山歌不與詩文爭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不亦可乎”，他輯的山歌保持原生態，比如：弗見子情人心裡酸，用心模擬一般般。閉子眼睛望空親個嘴，接連叫句俏心肝。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評道：是真境，亦是妙境。他寫的一首“贈書”曲子，一樣妙不可言：頻頻書寄，止不過敘寒溫別無甚奇。你便一日間千遍書來，我心中也不嫌聒絮。書呵，原非要緊好東西，為甚一日：無他便淚垂。

文震孟字文起，號湛持，也是蘇州人。

文家“累葉風流儒雅，為士林所推”，“名節相繼，不愧清門”，文震孟是天啟二年狀元，他的曾祖父文徵明、祖父文彭，也都是文化大家。“恍含思兮凝睇，乘清風兮遠遊。遠遊兮上下，載行兮載舍。遵中流兮待君，將寄心於遠者”，文震孟在後世的影響雖不如祖輩，但平生行跡，也可圈可點。

鍾惺字伯敬，號退谷，湖北人，有隱秀軒集。“葉幹相守，與烈日爭，而梅之冷極矣。故夫看梅與詠梅者，未有於無花之時者也”，鍾惺有篇夏梅說，寫梅喻人，開我眼界，“世固有處極冷之時之地，而名實之權在焉，巧者乘間赴之，有名實之得，而又無赴熱之譏，此趨梅於冬春冰雪者之人也，乃真附熱者也”；他還有首詠夏梅的詩：花葉不相見，代為終歲榮。誰能將素質，還以敵朱明。坐臥已無暑，色香如尚清。始知幽豔物，不獨雪霜情。

同為竟陵派創始人，同鄉譚元春，小了鍾惺整整十二歲。

譚元春字友夏，與徐宏祖同歲。

3、明人的著作，有三部，非文學類作品，我以為可當文學作品讀，它們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和徐宏祖的《徐霞客遊記》。

萬曆十四年，丙戌，徐宏祖生。

徐宏祖字振之，號霞客。按公元紀年，霞客生於1587年。

霞客的朋友圈中，大十二歲的文震孟赫然在列，“行年耳順，婚嫁都畢，即不能如仁兄五嶽之遊，深山茅屋，怡神養性，儘可自老，何事馬背黃塵，逐逐不休……使百世而下，知人間世固有地行仙人，不亦韻乎？如向所稱廬山頂上異人，言之猶足清我神骨，每當熱惱時，一思此景，何啻百服清涼散也”，文震孟寫給他的信，充滿羨慕和溫情。

崇禎六年，公元1633年，農曆七月二十八日，徐霞客從北京出發，經唐縣，入阜平，八月初五從龍泉關上長城嶺，“北行十里，路漸上，山漸奇，泉聲漸微。既而石路陡絕，兩崖巍峰峭壁，合沓攢奇，山樹與石競麗錯綺，不復知升陟之煩也。如是五里，崖逼處復設石關二重。又直上五里，登長城嶺絕頂。回望遠峰，極高者亦伏足下，兩旁近峰擁護，惟南來一線有山隙，徹目百里。”

這年布衣徐霞客48歲，他雄奇壯美的遊歷生涯正處於現在進行時。

徐霞客生十二年後，陳洪綬生，時為萬曆二十六年十二月，戊戌歲尾，公元1599年初。

陳洪綬字章侯，號老蓮，浙江人。自幼天資穎異，善詩詞，工書法，尤精於繪事。四歲能畫，所畫美女，姚冶絕倫，去世前一年，創作“博古葉子”，流傳甚廣。我初識老蓮，即始自他畫的博古葉子。

4、萬曆三十八年，庚戌，公元1610年，黃宗羲生。

黃宗羲字太沖，號梨洲，浙江餘姚人。

十九歲入京為父申冤，是黃宗羲最為人稱道的人生壯舉。《明儒學案》和《明夷待訪錄》，是他最著名的兩部著作。

他說：盈天地間皆心也，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故窮天地萬物之理，即在吾心之中；他說，“學問之道，以各人自用得著者為真。凡倚門傍戶，依樣葫蘆者，非流俗之士，則經生之業也”；他還說，作文要三戒：戒當道之文、代筆之文、應酬之文。

同高攀龍和文震孟比，他是小輩。但高攀龍、文震孟兩位前輩都與他有交往。

他跟河北大儒孫奇逢也有文字之交，那年他六十四歲，母親八十壽辰，九十歲的夏峰先生特寄一部新作和一章壽詩祝賀。清初名臣，蔚縣人魏象樞說：吾生平願見而不得者三人，夏峰、梨洲、二曲也。

崇禎七年，甲戌，公元1634年，又有王士禛生。

王士禛字子真，號阮亭，又自號漁洋山人，被人美稱王桐花，山東人。

文采風流，“主持風雅近五十年”，參與編修明史與三朝國史……王士禛名下可列出諸多業績。我讀王士禛，讀他的《池北偶談》，最留意其中記孫奇逢、趙南星、魏象樞等河北先賢的文字。

還喜歡他一首懷鄉詩：夜來微雨歇，河漢在西堂。螢火出深碧，池荷聞暗香。開窗臨竹樹，高枕憶滄浪。此夕南枝鳥，無因到故鄉。

照片說明

1、徐光啟《農政全書》插圖。

2、馮夢龍作品之一。

3、文震孟手跡。

4、徐霞客走過的阜平長城嶺。

5、陳洪綬畫的博古葉子。

6、黃宗羲畫像。

7、王士禛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