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圍城》比喻修辭手法探究∣《景色描寫中比喻的運用》（1）

1

、夜彷彿紙浸了油，變成半透明體；它給太陽擁抱住了，分不出身來，也許是給太陽陶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隱褪後的夜色也帶著酡紅。（第一章，P1）

解析：這是一個明喻句，本體是“夜”，喻詞是“彷彿”，喻體是“浸了油的半透明的紙”，類似點是視覺角度的“半明半暗”，形象寫出了人站在開駛在印度洋的船上觀看到當時夜色的情形。為了進一步讓讀者感受到這夜色，分號後面綴了一個採用擬人修辭手法的句子，對前面這個比喻句進行更為詳細的補充說明。根據分號的使用規則，前後兩句構成因果關係，而非並列關係，這一點也需要特別注意。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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ó

紅，指飲酒後臉上泛現的紅色。

2

、天空早起了黑雲，漏出疏疏幾顆星，風浪像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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āo tiè

）

吞吃的聲音，白天的汪洋大海，這時候全消化在更寬大的昏夜裡。襯了這背景，一個人身心的攪動也縮小以至於無，只心裡一團明天的希望，還未落入渺茫，在廣漠澎湃的黑暗深處，一點螢火似的自照著。（第一章，P14）

解析：第一句是描寫的物件是“夜”與“海”，“風浪”比喻成“饕餮吞吃的聲音”，饕餮是指傳說中兇惡貪食的野獸，用“饕餮吞吃”寫出海浪的聲音之大。描寫順序是天空-海浪-遠處，空間順序。但是，如果更好理解後面的第二句，就需要回到原著情節之中，這兩句前面是主人公方鴻漸想再次用手去勾鮑小姐的腰沒有勾住，鮑小姐借勢脫身，方鴻漸的“親近陰謀”沒有得逞，但又於心不甘，悵然若失，就如到了嘴邊的烤肉，在眼前晃了半天又飄走了似的，所以第二句中提到“一團明天的希望”實際上就是隱含暗示方鴻漸內心想繼續追求鮑小姐的想法，句末的“一點螢火似的自照著”，這個“一點螢火”實際上也是方鴻漸執意追求鮑小姐的內心渴望，“自照著”是暗示他的一廂情願，這與前面的“廣漠澎湃的黑暗深處”連起來解讀，實際上也是預示方鴻漸追求鮑小姐是沒有任何結果的，也反襯出方鴻漸本質上對愛情的解讀是膚淺的，行動上也是徒勞的。

3

、滿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只覺得天上熱鬧。A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長成的女孩子，但見人已不羞縮，光亮和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小園草地裡的小蟲瑣瑣屑屑地在夜談。B不知哪裡的蛙群齊心協力地乾號，像聲浪給火煮得發沸。C幾星螢火優遊來去，不像飛行，像在厚密的空氣裡漂浮；D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螢火忽明，像夏夜的一隻微綠的小眼睛。這景色是鴻漸出國前看慣的，可是這時候見了，忽然心擠緊作痛，眼痠得要流淚。（第二章，P30）

解析：方鴻漸抵達上海後，想暫且在周氏夫婦家裡住一夜，次日回鄉，那天晚上週氏夫婦熱情款待了方鴻漸。席間看到《滬報》上刊登自己的留學博士新聞後，羞憤萬分。晚飯後，住到淑英生前的房子裡，臨睡前的一番心理描寫，回國前的興奮與回國後面對現實內心虛空的巨大落差，就如“肥皂泡未破時的五光十色，被人輕輕一搠就不知去向”。此部分就出現在這段心理描寫之後。

總的來看，此段內容使用的寫作手法是比喻與擬人的組合使用。為了方便分析，將比喻句用A、B、C、D代替。

A

句，明喻句，要特別注意這句的格式，採用的是“本體+喻詞+喻解”，應特別後面後面這個“喻解”，“未成年的女孩子”，還有淡淡的羞澀感，但已落落大方，用這個極為形象的喻解寫出了月亮雖有暗淡的光影但又有明顯光亮的模樣。

B

句，明喻句，此句要寫出蛙聲的宏大響亮，將“蛙群齊心協力地乾號”比喻為“聲浪給火煮得發沸”，兩種情形構成比喻，但巧妙之處在於“聲浪”屬於聽覺的，而“聲浪給火煮得發沸”不僅是聽覺，更有視覺，表義重心在後者上，換言之，本體是聽覺角度的，而喻體是視覺角度的，因此這是一種通感式的比喻。

C

句，明喻句，描寫物件是“幾星螢火”，本體是“不像飛行”，喻體是“在厚密的空氣裡漂浮”，寫出了“螢火”極為渺小和極為黯淡，彷彿眨眼間已不見。這一句，還應注意“厚密的空氣”中的“厚密”詞語，夜裡的空氣本身是看不見，無形的，但加了“厚密”這個視覺詞詞語來修飾，就變無形為有形了，用詞極為精妙。

D

句，明喻句，寫出了月光不到的陰黑處螢火如同微綠的小眼睛。這裡描寫仍燃是“螢火”，但這是月光月光不到的陰黑處裡的螢火，而C句是月光照到處的螢火，這兩句應該連起來解讀，同樣的螢火因所處環境不同，情態也不同，故採用的喻體內容也不同。這兩句可以看出，作者對細微事物的觀察具有極強的洞察力。

4

、那年春天，氣候特別好。A這春氣鼓動得人心像嬰孩出齒時的牙齦肉，受到一種生機透芽的痛癢。上海是個暴發都市，沒有山水花柳作為春的安頓處。B公園和住宅花園裡的草木，好比動物園裡鐵籠子關住的野獸，拘束、孤獨，不夠春光盡情的發洩。（第三章，P45）

解析：此部分內容出現在第三章的首段，而第三章主要內容為方、蘇、趙、唐之間像雨像霧又像風的情感故事，顯而易見，A句不僅僅寫春天萬木萌發的氣息，更是寫出了年輕男女愛情之芽的萌動，也是典型的以觸覺來寫心理感覺，是化虛為實的寫法。B句是明喻句，採用“本體+喻詞+喻解”結構，寫出“公園和住宅花園裡的草木”即便再茂盛再鮮豔也“不夠春光盡情的發洩”，還是“好比動物園裡鐵籠子關住的野獸，拘束、孤獨”。B句的表現方式為象徵，用“公園和住宅花園裡的草木不夠春光盡情的發洩”的孤獨與拘束，進一步寫出了年輕男女內心深處的落寞，反襯對愛情的強烈渴望與美好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