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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葉嘉瑩,從“弱德之美”開始

由 北京日報客戶端 發表于 人文2023-01-11
簡介《掬水月在手——鏡中的葉嘉瑩》 行人文化 活字文化 編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詩詞大家葉嘉瑩說,《靜志居琴趣》寫得非常美:“德有很多種,有健者之德,有弱者之德——這是我假想的一個名詞

蟹行文字是什麼

清初詞人朱彝尊,祖輩在明代做過很大的官。身為前朝遺民,朱彝尊不願參加科舉去為清廷效力,那個年代,讀書人不走科舉之路就沒有出路,所以他家裡非常窮困。朱彝尊十幾歲的時候,當地有個馮姓人家,有幾個女兒,沒有兒子,說要招贅,朱家就讓兒子到馮家做了倒插門女婿。朱彝尊娶大姐的時候,馮家最小的女兒大概十歲左右,因為他有學問,馮家便讓他教小女孩讀書。慢慢隨著小女孩長大,兩人彼此有了情意,卻礙於禮法不能在一起。女孩嫁了別人,婚姻不幸。朱彝尊在非常壓抑的情緒下,把內心這種不足為外人道、不為世俗所承認的愛情寫在詞中,集成了一卷《靜志居琴趣》。“靜志居”典出曹植的《洛神賦》中“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一句,意思是說,要把內心的感情收起來,要自己有所持守。

讀懂葉嘉瑩,從“弱德之美”開始

讀懂葉嘉瑩,從“弱德之美”開始

《掬水月在手——鏡中的葉嘉瑩》 行人文化 活字文化 編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詩詞大家葉嘉瑩說,《靜志居琴趣》寫得非常美:“德有很多種,有健者之德,有弱者之德——這是我假想的一個名詞。它有一種持守,有一種道德,而這個道德是在被壓抑之中的,不能夠表達出來的,所以我說這種美是一種‘弱德之美’。我把它翻譯成英文The Beauty of Passive Virtue,這是我的新名詞。”

“弱德之美”是葉嘉瑩在美學上為朱彝尊詞的幽約之美做出的獨特詮釋。對葉嘉瑩及其詩詞成就不太瞭解的人或許很難理解,“弱德之美”為何也是理解其精神世界的重要鑰匙。

1924年葉嘉瑩生於燕京舊家,遭逢亂世,她說自己從小就見過太多苦難。回憶起“七七事變”後的種種,葉嘉瑩感慨“經歷過這樣亡國的痛苦”。國破之際,母親病逝、父親遠隔。生在詩書之家,她從小以《論語》開蒙,讀唐詩長大,對詩書的熱愛成為她孤獨的成長歲月裡最大的快樂。在輔仁大學讀書期間,她遇到影響自己一生的老師顧隨。她說:“雖然我很早就作詩,可對於詩的欣賞、評論,還沒有開啟眼界。是顧隨先生的課幫我打開了眼界,我就像一隻被關在房間裡的蜜蜂,忽然間門開啟就飛出去了。”她和顧隨成為超越師友的詩詞知己。顧隨對她有很大的期望,認為她可以超越老師開出新路子來,欲達到此目的,“非取徑於蟹行文字”,就是要她把英文學好。

葉嘉瑩說自己當年未敢想過繼承老師的衣缽,做出什麼成就來。結婚後她跟隨丈夫到臺灣,即遭到“白色恐怖”的迫害,丈夫出獄後就再也沒有工作,全靠顛沛流離中的葉嘉瑩四處上課,支撐起家庭。上世紀50年代初的臺灣一片凋敝,“剛好是臺灣的文化斷層”(葉嘉瑩學生施淑語),葉嘉瑩講述的古詩詞之美,如沙漠裡的甘泉沁人心脾,加上“葉先生講課有一種魅力。她一口北京話,純正而富有教養,唸詩的聲音很迷人”(白先勇回憶),使得她很快成為幾個大學爭搶的古典文學教授。

“我教了三個大學,中文課教得好好的,我為什麼要去學英文?但因緣巧合,那就必須學了。”葉嘉瑩回憶,在古詩詞領域表現優異的她被美國大學爭相邀請去作交換學者,因此有了去哈佛大學講課以及和海陶瑋教授合作研究的機會,也因此學會了英文。後來,因為她的先生不願意再回到曾讓他坐過牢的臺灣,幾經波折之後,葉嘉瑩將全家遷到了加拿大,她成為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教授,從此“取徑蟹行文字”,用西方理論講說中國詩詞,走出另一片天地來。

之所以能這樣來講述葉嘉瑩的故事,恰是因為當下正在上映陳傳興導演拍攝的葉嘉瑩傳記紀錄片《掬水月在手》之故。影片是影像的藝術,全部資訊飽含在視聽語言中讓人咀嚼回味,卻不見得都用文字和語言去細細解釋和敘述。書卻不同,用文字凝固了時間,連通了空間,那些影片中欲說未說或來不及說的故事、細節、背景、意義,全部由書來承接、補充、解釋、完成——這就是電影同名書《掬水月在手——鏡中的葉嘉瑩》的由來。電影拍攝了三年,背後積累了包括葉嘉瑩17次訪談與幾十位受訪者共近百萬字的訪談素材和影像資料,最終爬梳整理成這本書。全書分為四部分,分別對應葉嘉瑩在不同時期執教過的臺灣大學、哈佛大學、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BC)、南開大學,各部分由葉嘉瑩“自述”與親友、學生“眾說”兩大板塊構成。所呈現的葉嘉瑩,是紀錄片鏡頭中的葉嘉瑩,也是前所未有的、以他人為鏡映射出的多面的葉嘉瑩。

書與電影互為補充,上面的故事,電影中有所呈現,更多的細節卻來自書中。

說回“弱德之美”,我們把故事講下去。

儘管婚姻難言幸福,但在海外開始詩詞教學和拓展研究的葉嘉瑩打開了自己的一片天,過上了安寧的日子。上世紀70年代,葉嘉瑩第一次回到祖國大陸,激動萬分地寫下長詩《祖國行》。在她已經動念安享餘年之際,長女言言和女婿的突然意外離世,讓她再受打擊。儘管在朋友們的敘述中,承受這個巨大的打擊葉嘉瑩在人前頂多“眼圈一紅”就過去了,但她自陳“更是晴天霹靂”,而她紓解痛苦的方式,就是作詩。

然而,這痛苦給她帶來的領悟卻是:“我一輩子吃苦耐勞什麼都忍受,就是為了我的小家,我一定要從小我的家裡面跳出來。”“我要回國,我要回去教書,我要把我的餘年都交給國家,交付給詩詞。”走出小我,心繫天下,其後葉嘉瑩的故事越來越脫離私人領域,格局越來越大,和傳承發揚中華詩詞文化緊密地聯絡在一起,她後來留在南開大學養老,捐出所有財產,都成為獻身這一志業的註腳。

“葉老師啊,你的葉老師命苦。”這是葉嘉瑩的父親對她的學生說的一句感慨。葉嘉瑩自己說:“我是在憂患中走過來的,詩詞的研讀並不是我追求的目標,而是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無論是電影還是書,看過之後人們都會對葉嘉瑩飽經磨難的一生以及她與詩詞融為一體的生命充滿感慨,於是,才有了“詩詞拯救了她,她復活了詩詞”這句話的深入人心。

席慕蓉說,葉嘉瑩用生命踐行了她在詞學中的創見——“弱德之美”。而陳傳興則認為,她是以“弱德之美”,以風中蘆葦而不是一棵大樹的態度去面對暴風雨,“即使有再大的強風暴雨,風雨之後依然存在”。

葉嘉瑩自己的解釋則更有說服力:“‘弱德之美’不是說你軟弱就是美,是說你要堅強地持守自己,嚴格要求自己,自己把自己持守住了。無論多麼艱難困苦,我都盡到了我的力量、盡到了我的責任,我覺得我有‘弱德之美’,但是我並不是一個弱者。”

她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弱德之美”不是示弱,而是“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是主動修身嚴於律己,是在逆境困難中有所持守,是儒家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在網路上偶爾會看到有人對葉嘉瑩種種選擇(包括為什麼回國)的不理解,或許看過《掬水月在手——鏡中的葉嘉瑩》這本書,對她的經歷、她所處的時代、她的精神底色會有更深刻和豐富的瞭解,也才會理解葉嘉瑩因何成為今天的葉嘉瑩,她的每一個選擇都如此必然。

當然,不能深入理解也沒關係。“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或許瞭解葉嘉瑩,如掬水照月、鏡中觀花就夠了,如果因她的指引採下詩詞這朵美麗的花,享受詩詞之美帶來的持久芬芳,那才是最大的收穫。

作者:蓮蓬人

流程編輯 邰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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