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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由 方待夜半聽君語 發表于 人文2023-01-06
簡介由此可以想見,文殊在漢傳佛教美術中出現之時,是沒有印度影象可供參考的,因此漢地早期的文殊形象,純粹是中國人依據佛經對於文殊的想象和表達,這一形象從影象的角度來說,除了借鑑當時從印度傳來的其他菩薩裝束,並無太多可供參考的影象資料

機敏善戰是成語嗎

文殊菩薩是佛教中重要的尊神之一,在早期大乘經典《阿彌陀經》《無量壽經》以及《法華經》當中,文殊菩薩以“文殊師利法王子”之名出現,後來成為菩薩當中的重要一員。在大乘佛經中,文殊菩薩是諸佛智慧的象徵,為諸菩薩中的上首,在經典中常為機敏善辯的說法者。文殊之名來自梵文名稱Majurī,音譯作文殊師利、曼殊室利,或意譯作妙音、妙吉祥等。佛教美術中的觀音象徵著慈悲,通常以柔和慈祥的樣貌示人,而文殊象徵智慧,通常以勇猛無畏的童子或少年之形象出現。

儘管文殊在佛經中是智慧之象徵,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地位,但佛教經典中出現文殊形象的描述,以及印度佛教美術中出現文殊形象的時間卻並不早。漢譯佛經中關於文殊形象的文字描述,主要集中於唐代翻譯的密教經典,大多為童子形,左手持優缽羅花,身色多為金黃色,有些經典還提到文殊騎乘獅子。

筆者曾經撰文分析過印度文殊像之特徵與演變。大乘佛教中較為重要的菩薩,例如觀音和彌勒,在公元2世紀前後的犍陀羅和馬土臘造像中已經頗為流行,但印度現存確定為文殊菩薩的造像,最早見於埃羅拉石窟。其中的文殊菩薩製作於9世紀前後,或單獨出現,或作為八大菩薩的一員。印度的文殊像或坐或立,姿態眾多,尤其在波羅時期,發展出眾多具有密教色彩的形象。寶劍與經書,以及優缽羅花,都是印度文殊像手中常見的持物。

從影象學特徵考察,印度的文殊像,被認為受到了印度教迦希吉夜(Kārttikeya)像的影響,迦希吉夜為溼婆神之子,是一位英勇善戰的少年,以孔雀為坐騎。菩提流志譯《佛說文殊師利法寶藏陀羅尼經》載:“若入陣時畫文殊師利童子像及真言,於象馬上置安,軍前先引,諸軍賊等不能為害自然退散。其畫像作童子相貌,乘騎金色孔雀。諸賊見者悉皆退散。”這段文字中所說騎乘孔雀,且能夠擊退敵軍的文殊童子像,從影象特徵及功用上都能看到迦希吉夜的影子。

儘管漢傳佛教美術中的許多尊神形象來源於印度,但文殊卻是個特例。從現存實際作品來看,漢傳佛教美術中出現文殊像要遠遠早於印度,並且從出現伊始就表現出強烈的中國化特色,在印度的文殊像形成和傳入之後,又出現二者的並存與融合,這是值得關注的現象。

關於漢傳佛教美術中的文殊菩薩,許多學者都曾進行過詳細研究,孫曉崗先生的《文殊菩薩影象學研究》一書中,對文殊菩薩影象的發展和變遷進行了總結,此書著重梳理了唐代及之後的文殊影象系統。潘亮文女士在《北朝時期的維摩詰經美術研究——以單體造像作品為中心》一文中,對北朝單體造像中的維摩詰經美術作品進行了詳盡的歸納和總結。另有對於五臺山文殊像,以及華嚴三聖等影象進行探討的諸多文章與論著,不一一列舉。本文並非針對某個時代或某種特徵文殊像進行的探討和研究,而是從大的發展脈絡上,總結漢傳佛教文殊影象的演變和特點,從而揭示文殊影象在佛教美術發展中所具有的特殊程序。

一、北朝時期的漢傳佛教文殊像

關於漢傳佛教中的文殊像,許多相關論著提到《法苑珠林》中的記載,東晉陶侃任廣州刺史時,漁人從海中得阿育王造文殊像,陶侃將其供奉於武昌寒溪寺,後移江洲,安置於東林寺。《歷代名畫記》卷三載甘露寺儲存的作品中,稱有顧愷之畫維摩詰與戴安道所繪文殊,均位於大殿外西壁。“宋元嘉二年(425)劉式之造文殊金像朝夕禮拜”。這些文獻中提到的“文殊像”樣貌我們不得而知,但說明漢傳佛教對於文殊像的關注似乎由來已久。

從現存實物來看,漢地文殊菩薩形象的出現,伴隨著《維摩詰經》的流行。《維摩詰經》在印度大約形成於公元1—2世紀,以維摩詰和文殊等諸菩薩和比丘的對話,闡揚大乘般若性空的思想,尤其受到中國文人士大夫的歡迎。此經於後秦弘始八年(406)在長安譯出,但據《開元釋教錄》之記述,此經在中國早有流傳,多次被翻譯成漢文,可見其受歡迎之程度。伴隨著《維摩詰經》的流行,維摩詰與文殊對坐說法之形象,也開始出現在漢地的佛教美術作品中。

現存最早的漢傳佛教文殊像為公元5世紀的作品,這時的印度尚未出現文殊像,當時的佛經當中也沒有對於文殊樣貌的記載。由此可以想見,文殊在漢傳佛教美術中出現之時,是沒有印度影象可供參考的,因此漢地早期的文殊形象,純粹是中國人依據佛經對於文殊的想象和表達,這一形象從影象的角度來說,除了借鑑當時從印度傳來的其他菩薩裝束,並無太多可供參考的影象資料。這一點,從文殊像一開始所具有的中國化特徵能夠得到印證。

維摩詰與文殊對坐說法之題材,除了出現於石窟造像中,也常見於各種單體佛教造像。根據潘亮文女士的統計,北朝單體造像中出現此題材者以河南為最,共有22件,另有河北2件、陝西5件、甘肅5件、山西6件、山東4件、安徽與成都各1件,地域不明的作品共7件。文殊與維摩詰對坐說法題材之流行,由此可見一斑。

現存佛教美術作品中,最早表現《維摩詰經》之題材者,見於炳靈寺石窟第169窟北壁,此石窟開鑿於西秦建弘元年(420),現存維摩詰像兩處,一處榜題“維摩詰之像、侍者之像”,維摩詰菩薩裝,擁衾被半臥於榻上。隔著主尊佛像,與之相對的另一側為半跏佛像,有觀點認為此像應為文殊,但從影象來看,此尊與文殊菩薩之身份並無關聯,筆者認為缺乏認定其為文殊菩薩之證據。另一幅維摩詰位於一尊佛像右側,同為菩薩裝,榜題可見“維摩詰之像”。關於炳靈寺《維摩詰經》題材作品,筆者更認同石松日奈子的觀點,她認為炳靈寺石窟當中的維摩詰像缺少對應的文殊菩薩,而且維摩詰為菩薩裝,未持塵尾,影象極為特殊。

現存身份明確的文殊菩薩像,最早見於雲岡石窟第7窟與第6窟,以第7窟之作品為最早,宿白先生認為第7窟開鑿於魏孝文帝初期,長廣敏雄先生認為第7窟開鑿於470—480年之間。而第6窟則開鑿於北魏孝文帝公元494年遷都之前不久。這兩窟中都儲存有維摩詰與文殊對坐說法之浮雕。第7窟主室的維摩詰、文殊像風化較為嚴重(圖1),但能分辨出文殊菩薩半跏坐姿,頭戴冠,上身披帔帛,戴項圈、手鐲、臂釧等飾物,微笑的面龐側向身體右側,左手拇指與食指捏持一橢圓形物,右手舉於胸前,似握持一個小的花苞。

第6窟的文殊像儲存狀態良好,頭戴花草形裝飾的三葉冠,上身著交叉於胸前的帔帛,下著裙,坐於矮榻上,左臂自然垂下置於左腿,右手於胸前手心向外半握拳狀,似乎正與頭戴尖帽,身著對領長衣的維摩詰高談闊論。從外形特徵來看,文殊之形象與當時的其他菩薩像並無差異,若不是與維摩詰同時出現,無法單從外貌和衣著特徵來判斷其身份。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河北易縣出土了和平六年(465)銘的交腳菩薩殘像,金申先生在《易縣北魏交腳菩薩像造型上的幾個問題》一文中,詳細分析了這尊造像的風格特點與來源。此像正面殘存菩薩腹部與雙腿,背面有《維摩詰經》內容之線刻,為維摩詰與文殊對坐說法出現在單尊造像當中最早的例項。背面右側屋形龕中,頭戴花冠的人物形象應為文殊菩薩,於屏風前跪坐,雙手握拳狀舉於胸前,身著寬袍大袖交領袍服,與左側站立的四位聽法天人裝束相同。這尊像發現於河北易縣,考慮到石質作品搬移不易,多為本地或出土地周邊製作,因此這尊交腳菩薩像很有可能製作於易縣或周邊地區。

臺北故宮藏北魏太和元年(477)佛坐像,是現存最早出現文殊與維摩詰說法題材的金銅像,像的背面遍刻內容豐富的圖案。頂端是坐在寶塔之中的釋迦與多寶佛,畫面中央為右手舉起的佛陀說法像,文殊與維摩詰位於二佛並坐偏下的左右兩側,佛像左側(即畫面右側)為文殊(圖2),頭戴花冠,袒上身,披帔帛,結跏趺坐,左手置腿上,右手舉於胸前持如意。除持物之外,文殊與畫面中其他菩薩像並無差異。人物軀體飽滿健碩,與北魏公元500年之前流行之風格相符。這尊像銘文中提到的“安熹縣”,位於河北定州東部,因此這尊金銅像很可能製作於河北。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公元500年之後的造像中,文殊與維摩詰對坐說法之題材大量出現,尤以河南地區最盛,河南博物院藏北魏公元525年銘的彌勒造像碑中,文殊與維摩詰位於主尊彌勒菩薩的左右上方,文殊身著寬袍大袖的漢式服裝,頭梳高發髻,右手握L形如意(圖3)。類似的例子同樣見於河南東魏武定元年(543)所造的道俗九十人造像碑,以及河南浚縣出土的北齊武平三年(572)佛時寺造像碑等作品。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山西最為典型的北朝文殊像之一莫過於天龍山東魏時期(534—550年)的雕刻。現存哈佛大學博物館的兩件浮雕,原屬天龍山第2窟與第3窟,其中的文殊菩薩同為結跏趺坐姿,坐於帶有壼門的矮榻,面容清癯,一手於胸前橫持外形似菸斗的L形如意,身著飄逸多褶的衣裙,是北朝佛教美術淺浮雕中的佳作(圖4)。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天龍山第三窟浮雕文殊菩薩,哈佛大學博物館藏

現藏西安博物院的比丘法和造像碑雕鑿於西魏大統三年(537),文殊與維摩詰說法像位於石刻作品的最上段,畫面左側的文殊呈跪坐姿態,左手自然下垂,似有橢圓形持物,右手舉於胸前,掌心向外。

藏於甘肅省博物館的李阿昌造像碑為隋開皇元年(581)作品,出土於涇川縣,造像碑正面內容分為四段,維摩詰與文殊之題材位於最下,右側的文殊由於風化及損傷,區域性不甚清晰,可見其坐於高臺上,左手似置於腿上,右手舉起,於胸前持略呈L形的如意。

北朝至隋代,單體造像碑與石窟當中均有大量維摩詰與文殊說法之題材的作品,此處不一一贅述,其中的文殊,呈跏趺坐或半跏坐,手中持物多見如意,也有的文殊像手中無持物。如意為中國本土之器物,即古之“爪杖”,將爪杖稱為如意,最早見於三國時期的記載。如意不僅是實用的瘙癢器具,也被作為一種寶物,受到上層人士的喜愛。在3—9世紀的文獻和影象記載中,如意常常作為政治與軍事人物、善於清談的知識分子、高人隱士,以及高僧手中的握持之物。例如南京西善橋南朝墓畫像磚當中手持如意耍弄的王戎,歷代帝王圖中雙手撫如意的陳文帝,均可說明此時如意之功用。印度佛教中也有僧侶使用的“阿那律”,其功能同樣是用來搔背,漢文也將之翻譯為如意。

日本臨濟宗高僧無著道忠(1653—1744)在《禪林象器箋》“如意”條目中引述《釋氏要覽》對於如意之釋文並稱:

忠曰:如意之制,心之表也,如此方篆書心字。此義不通印度焉。又曰:文殊豈欲搔癢也,是亦不然。世尊尚示有圊便疾病,既同凡受五蘊色身。何無復背癢耶。餘竊謂,凡佛菩薩所執器物,動有所表。蓋說法到人疑處,令彼能通曉,猶如爪杖搔癢處痛快,故執此表其相。若復依此義,則文殊雖執,亦何妨焉。

此處從佛教角度解釋了文殊所持之如意,認為如意是用來表法的,象徵解疑答惑,如搔到癢處之痛快,是後世對於文殊持如意之象徵含義的解釋和理解。無論當初如意被作為文殊之持物是何含意,不可否認這種物品在當時上流社會和高人隱士之中的流行。與維摩詰對坐說法之文殊出現於北朝,手持如意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早期的如意實物少有存世,在日本正倉院的藏品中,可見唐代的如意,側面呈非常簡潔的L形,與北朝文殊之持物類似。如意作為持物,從未見於印度造像,這也說明漢傳佛教中北朝的文殊像,確實為徹頭徹尾的中國式形象,充滿著漢文化對一位能言善辯、才思敏捷的菩薩之想象。

漢傳佛教中的文殊像,在出現伊始並非禮拜的主要物件,也不是佛龕中的主尊,而是常常出現在主尊周邊,與維摩詰一起構成對坐說法之內容,提示了《維摩詰經》之流行,作為佛教故事裝點背景。這一題材在佛教造像當中流行於北朝,少見於唐代。原因之一,大概是由於造像形制的變化。北朝多見大型造像碑,內容豐富,需要多種佛教故事或場景作為裝飾,而唐代盛行單體雕塑,不需要過多的背景和故事作為陪襯。

儘管維摩詰與文殊之形象少見於唐代造像,但並不能說明這一題材在中原消失了,少見的很大原因是由於唐代中原地區的大量繪畫真跡未能留存下來。在《歷代名畫記》中,提到唐代長安的薦福寺與安國寺,有吳道子繪製的“維摩詰本行變”與“維摩變”,儘管無法知曉繪畫的具體內容,但根據同時期與之前北朝的佛教美術狀況,“維摩變”中出現維摩詰與文殊對坐的可能性極高。

在敦煌莫高窟,維摩詰與文殊對坐法說之題材從西魏前後開始出現,至隋末唐初,維摩詰變相的繪製走向成熟,其內容豐富,場面宏大,華麗的構圖與盛大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唐代至五代的敦煌繪製了大量宏幅鉅製的經變畫,裝點著寬廣的石窟內壁,維摩詰經變作為其中一種,流行於此實為情理之中。其次,文殊與維摩詰之形象與題材,最早並不流行於西域,而是集中出現在以中原為中心的區域,這種漢傳佛教獨創的影象,從中原至敦煌,傳播上有時間差,這或許也是敦煌在中原之後才盛行文殊與維摩詰題材的原因之一。

二、唐至五代的漢傳佛教文殊像

9世紀前後,印度佛教美術中開始出現文殊像,並隨著佛教逐漸傳入漢地。印度文殊開始大量出現的時代,密教已然盛行,儘管早期的印度文殊像不一定和密教有關,但印度文殊像傳入中國,卻伴隨著濃墨重彩的密教背景。

唐以前的漢傳佛教文殊像中,沒有出現過優缽羅花或是寶劍、經書之類的持物,然而作為佛教正統的印度出現文殊像並影響到漢傳佛教之後,唐代的文殊開始呈現多變的樣貌,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並行的影象系統。一方面是傳統的延續,漢式持如意的文殊像依然流行,而且伴隨著五臺山信仰的成熟,具有穩固的地位並形成新的組合。另一方面是受到印度影響的文殊像逐漸傳入中原,並與漢地傳統相互融合。此外,漢傳佛教中單獨被供奉的文殊,也是從唐代才開始出現。

唐代的漢傳佛教美術中,維摩詰經變依然在流行,且形成了更加宏大的場景和複雜的構圖,敦煌壁畫是其最好的明證與例項。其中的文殊像,保持著早期漢式特徵,大多手持如意,裝束與其他菩薩無異。敦煌壁畫出版物眾多,研究著述宏富,關於唐代的維摩詰經變繪畫,此處無需贅言。

此外,唐代出現的文殊當中,常見的還有騎獅文殊,關於這一形象的來源,孫曉崗先生進行過詳盡的論述。獅子最初常被雕鑿或繪製在佛陀臺座上,之後也偶見於主尊兩側脅侍菩薩的臺座下方,例如西安文物管理所藏始光三年(426)三尊像及藏於四川省博的梁普通四年(523)等造像中,均可見兩側脅侍菩薩立於獅子之上。獅子既能裝點於主尊臺座兩邊,又能抬高兩脅侍菩薩所處的位置,在構圖上有一舉兩得之功,但獅子與脅侍菩薩之身份並無特定關聯。

大約在北齊時期,獅子被固定為文殊菩薩的坐騎。

這時的印度,尚未出現騎獅的文殊,因此這一形象,並非來自印度的影響。初唐的敦煌,出現騎獅文殊與騎象普賢對稱分佈的構圖,如第220窟貞觀十六年(642)的藥師佛淨土變,第331窟東壁的法華經變,都有騎獅文殊與騎象普賢對稱分佈,隨後又逐漸演變出牽獅馭象的隨從等等更加豐富的組合形式。騎獅的文殊像,在唐代也常見於華嚴三聖題材。

騎獅的唐代文殊像中,最值得關注的當屬“新樣文殊”。新樣文殊之稱呼,見於敦煌莫高窟第220窟騎獅文殊像題記中所說“敬畫新樣大聖文殊師利菩薩一軀”,根據這篇題記,可知此為翟奉達於五代後唐同光三年(925)施繪。關於新樣文殊,已有諸多研究成果,此處不再贅述。簡而言之,所謂新樣文殊,是由文殊為中心構成的一組人物,不與騎象的普賢菩薩對稱出現。在“新樣文殊”中,文殊菩薩騎獅,馭獅者由崑崙奴的形象變為于闐國王。新樣文殊與五臺山信仰關係密切,並隨著五臺山文殊信仰的興盛流傳到各地。

敦煌藏經洞發現的五代版畫中,有刻印“大聖文殊師利菩薩”(圖5)的作品。主尊文殊為正面像,頭戴寶冠,手持如意,左腿垂下,半跏趺之姿態騎於威武的獅子背上,右側有雙手合十,謙卑恭謹的善財童子,左側是深目高鼻,穿袍著靴的于闐王形象,下方文字稱“此五臺山中文殊師利大聖真儀”。這種影象與五臺山關係密切,並傳入日本。北宋入五臺山巡禮的日本僧人奝然,從中國請回的物品中,包括藏於日本清涼寺釋迦像內的騎獅文殊與騎象普賢版畫,其中的文殊像即為此種形式。除了這種文殊三尊像,也出現了五尊形式,即增加了由“文殊化老人”故事而來的佛陀波利和老人像,構成文殊菩薩、佛陀波利、善財童子、大聖老人、于闐國王這五尊的組合。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文殊菩薩版畫,大英博物館藏

無論是與騎象普賢對稱出現的騎獅文殊,還是新樣文殊,就文殊像本身來說,手持如意的騎獅形象,繼承了漢傳佛教文殊像的傳統。騎獅的文殊像在印度也有,但出現晚於漢傳佛教造像,不排除唐代的文殊騎獅像或許也曾受到印度佛教美術的影響,外來因素加之本土的傳統,騎獅的文殊像出現在唐代並不奇怪。

除了北朝以來的漢式文殊,唐代的文殊像出現了新的變化。安國寺位於唐長安城的長樂坊,是唐代的皇家寺院,為睿宗舍舊宅而成,從安國兩字能夠窺見寺院的主要功能和目的。安國寺遺址出土了幾件白石造像,其中有一尊雕琢精美的文殊像(圖6)。造像表現出典型的唐代面貌,文殊菩薩面部飽滿圓潤,眉毛彎而長,細長的雙眼呈俯視姿態,鼻尖有損傷,小巧飽滿的口唇呈起伏的波浪線,為唐代佛教造像的特徵。文殊雙腿結跏趺坐,雙手抬起置於胸前,左手持優缽羅花莖,花朵開放於左側肩頭後側,花上載有經書,右手殘缺。這尊文殊菩薩像的持物,並非漢地常見的如意,顯然是受到印度影響之後出現的形式。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藏於大英博物館的敦煌帛畫中,有一幅文殊畫像(圖7)。文殊身著透明輕紗裁成的帔帛與下裝,半跏趺坐於獅背的蓮座上,小巧的五葉寶冠,額前及肩上黑色的小卷發,明顯具有印度波羅王朝之特色。文殊左手所持的優缽羅花,常見於印度文殊像。單從這尊文殊的影象學特徵來看,持物和印度文殊像類似,裝束也非漢地特徵,雖不知這幅畫作是否直接參考了印度的影象,但一定是印度文殊像輻射周邊的結果。儘管這幅文殊像本身屬印度系統,然而文殊蓮座下的獅子與崑崙奴則吸收了漢傳佛教美術傳統。敦煌地處東西交通要塞,其繪畫也常常具有東西融匯之畫風,在這幅作品中得到明確的體現。

文殊菩薩的影象模式是怎麼形成的?

文殊菩薩像,大英博物館藏

另一幅藏於大英博物館的一佛八大菩薩繪畫中,也有文殊之形象。這幅畫作的部分尊神旁邊寫有藏文榜題,推測為吐蕃佔領敦煌時期繪製的作品。文殊菩薩位於主尊右側(畫面左側)第三位,面容及衣著皆為唐風,雙腿散盤,右手置於右膝,掌心向外施無畏印,左手於胸前持經篋,並非漢式特色。一佛八大菩薩的組合來源於印度,埃羅拉石窟當中就儲存著多處9世紀前後的浮雕作品。這幅作品中的文殊明顯受到印度影象的影響,手持經篋的文殊像在這一時期的漢地並不常見。

我們並不清楚唐代的漢地究竟存在過何種文殊像,許多實物資料如今早已遺失或損壞,但是從日本僧侶請回和整理的唐代影象中能夠管窺當時之狀況。印度的文殊像未必一定和密教相關,但文殊像在印度形成之時,密教已然開始流行,因此文殊像是伴隨著密教背景傳入中國的。

這些影象隨著唐密傳入日本,一些資料在日本被儲存至今,比如《胎藏影象》,為唐代密教美術影象集之一,卷尾繪製了手持蓮花、行爐與念珠的善無畏三藏白描像,旁有墨書“中天竺國那蘭陀寺三藏法師善無畏於大唐東都河南府大聖善寺譯出”,善無畏出生於東印度,開元四年赴長安,開元十二年入洛陽,為開元三大士之首。

根據墨書記載,可知《胎藏影象》由唐代洛陽的善無畏傳承而來。其中描繪的一尊文殊菩薩左手持優缽羅花,半跏坐姿,雖然此優缽羅花與印度有所不同,但明顯不同於觀音所持之蓮花,花瓣收束,應為印度一系影象而來。另有一幅曼殊室利童子像,頭上有三髻,胸前頸飾垂掛的方形與圓形飾物與印度文殊像如出一轍。文殊童子左手持花瓣尖細的優缽羅花,其上有金剛杵,正如大日經中所說“左持青蓮花,上表金剛印”。這些文殊像明顯具有印度特色,並曾在唐代傳播。

正如孫曉崗先生所說,相比漢傳佛教來說,日本佛教美術中的文殊像,更多具有密教色彩,比如五髻文殊、童子文殊等。但我們不能忽略,這些影象是從中國傳入了日本,只是並未在漢傳佛教中保留至今或者形成普遍的影響。究其原因,一是漢傳佛教中的文殊像比印度形成要早,在印度影象傳入之前已然形成了完全中國化的影象,並隨著五臺山信仰的興盛,被固定和傳播開來,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沖淡了印度式樣文殊像的流行和製作。第二,唐密在中國大多限於社會上層,以長安和洛陽為中心,並未成為民間佛教信仰的主流,因此唐密影象沒有普及到民間也是情理之中。

唐代的密教經典中,還記載了千手千缽文殊,其影象見於敦煌壁畫。這種文殊像較為特殊,也有一些研究成果公諸於世,有人認為不空所譯《大乘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是千手千缽文殊影象的依據,也有人認為此乃一部偽經,千手千缽文殊像是依據其他經典,並雜糅了五臺山信仰改造而成。千手千缽文殊不見於印度,其來源等問題還有待更多的研究,因此作為一個特例,不在本文中進行探討。到了西夏與元代,傳統的漢式文殊在五臺山等地依然被繼承和儲存,但與此同時,隨著藏傳佛教的傳播和興盛,藏傳佛教影象開始逐漸流行於內地。藏傳佛教文殊像承襲了印度傳統,並形成了一些自身的特色,這是另外一個大的系統,限於本文的篇幅和主題,暫不討論。

結語

漢傳佛教美術中的許多影象具有強烈的本土特徵,文殊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例證。文殊之名及相關經典毋庸置疑來自印度,但是其尊像在漢傳佛教當中,從出現伊始就是中國化的形象,而不是印度佛教影象影響之下的產物。現存的印度佛教美術實物當中,9世紀前後才出現明確的文殊像,但不能否認之前的時代可能早已有文殊之形像,只是未留存至今。即便這一假設成立,中國北朝的文殊像,無論是作為持物的如意,還是寬袍大袖的漢式服裝,均非印度特色,文殊菩薩與維摩詰一同構成故事場景,常出現在主尊上方左右。這一影象伴隨著《維摩詰經》的普及在中原地區最為流行,並演變成為複雜的構圖與場景,在隋唐時期的繪畫中展現出宏大的篇章。

隨著佛教美術的發展,騎獅的文殊與騎象的普賢開始對稱出現,大約在北齊時期,獅子固定成為文殊菩薩的坐騎。騎獅的文殊像,在唐代伴隨著五臺山信仰的發展與興盛,成為單獨被供奉的物件,最終形成“新樣文殊”流傳各地。

印度佛教在9世紀前後出現了文殊像,並隨著佛教,尤其是密教的傳播對漢文化產生影響,漢地的文殊像開始逐漸加入印度元素。在唐代的中心長安,安國寺白石像中出現印度式樣的文殊。在流傳東瀛的影象集中,依然儲存著善無畏於唐代洛陽傳授的影象,其中的文殊同樣呈現印度特色。而位於東西交流要塞的敦煌,則保留著中印特徵混合的文殊像。回顧漢傳佛教文殊的影象特點及其發展歷程,充斥著創造與傳承,及文化碰撞帶來的變革,這一程序,與印度文殊像出現的時間和發展軌跡不謀而合。

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在印度的文殊像出現之前,漢傳佛教中已經創造出中國化的文殊形象,表現出中國佛教美術極具創造性的一面。隨著《維摩詰經》的流行,漢傳佛教並非在被動等待影象的傳入,而是根據經典內容創造出大眾喜聞樂見的內容與場景。在印度的文殊像傳入中土之後,又善於吸收外來因素和文化,從而在歷史上形成了豐富多彩的佛教美術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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