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視河南過年徵文｜奶奶做的薄餅 點燃了過年的引子（楊波）

優秀徵文

小時候每到寒冬臘月，放假前後，我上學格外亢奮，終於要過年了，那些平日吃不到的吃食近在眼前，嘴上念，心裡想，真是臨風懷想，晝思夜念。

這時候街上開始有嘣爆米花的，烙雞蛋卷的，還有兩樣兼做的。其實平常也有，唯嚴冬時節，寒風悽悽，這種甜香極具穿透力，分外誘人。奶奶知我的心思，帶我買過幾回，順帶考察一番，很快胸有成竹，開始自制雞蛋薄餅。她把雞蛋打碎加蜂蜜白糖，與麵粉攪拌，調汁。把烙饃的平底鏊抹一層薄油，七分熱時，攤上汁水，抹勻，蓋上鍋蓋，半分鐘翻一次，翻來覆去三四次，即可。出鍋的餅黃燦燦的，圓似中秋月，平展如鏡，趁熱吃香甜薄脆，滿口生香，不比雞蛋卷差。看似簡單，但家裡的煤火不如燒炭的爐子，火候極不好掌握。奶奶很得意，一氣烙一指厚的餅，管夠。只是放涼了再嚼，嘎嘣嘎嘣，就費牙了。她還給對門李奶奶面授獨門秘方，一同鑽研改良，後來二人漸入佳境，餅薄如紙，撒上黑芝麻，錦上添花，扮相也好看，入口即化，香味飄滿一條鹿米倉衚衕。過年的引子就這樣點燃了。

父親是家裡置辦年貨的總管。年前上街，熟人見面第一句話都是：“年貨辦齊了嗎？”他都是笑笑，“沒啥齊不齊的，到三十不齊也齊了！”這是有底氣的。米麵油買多少，青菜什麼時候買，怎麼儲存，豬肉牛羊肉去哪兒買合算，走親戚的禮品買幾份，皆成竹在胸，分寸都拿捏得好。父親擅做湯，拿手的是酸辣肚絲湯，每年少不了買一大塊豬肚凍冰箱裡。晚上大家打牌，激戰正酣，父親便自告奮勇做肚絲湯助興。肚絲在開水裡汆一下，趁熱切絲；牆上曬乾的紅辣椒掰兩個熱油爆炒，加醋，填湯，辣味炸出來，加肚絲燒至湯汁濃白；再放韭黃，香菇，木耳；湯沸，撇沫，用醋兌溼澱粉勾芡，流水芡；大勺上下翻舀，鍋裡頓時翻江倒海，奼紫嫣紅。紅辣椒直辣，喝一口頭皮發麻似針扎，後來他多用胡椒粉，含蓄，有後勁，喝罷照樣熱汗淋漓。後來我悟到，父親不僅火候老到，出手時機掌握得也好，大家人困馬乏時，偶一為之，技驚四座，儼然有真人不露相的大師範兒。

老家為老懷慶府府治所在，屬豫北重鎮，河朔名邦，文脈綿長，民風淳樸，這一帶過年蒸饅頭和炸肉丸子是重頭戲，厚重，實在。饅頭蒸得好壞，丸子炸得好壞，如作曲定調，決定了春節招待親戚朋友的成敗。饅頭和肉丸子是過年最重要的食物，來了親戚，添幾碗肉湯，煮一鍋丸子雜拌兒湯，熬一鍋粉條燴菜，吃熱饅頭就是一頓飯。蒸饅頭和炸丸子最好用土灶，架大鍋，燒柴火，不然施展不開手腳。過年家家戶戶要蒸“人口饃”，碗口大的棗花饅頭，幾口人要蒸幾個。蒸饃的籠屜套籠屜，層層疊疊，如七寶樓臺，堆至一米多高，雲煙繚繞，煞是壯觀。熱氣散盡，變出一屜屜晶瑩如玉的白饃饃。剛出籠的饃饃白麵紅棗，點上紅點，奼紫嫣紅，像抹了胭脂的娃娃，婀娜極了。有的饃裡還藏有硬幣，誰咬到了來年有福。

丸子餡兒家家都有秘方，少不了牛肉、大料、紅薯粉、蔥等主料，講究的還拌山藥。鐵棍山藥是遠近聞名的，《本草綱目》裡已入藥，補脾益腎，以老懷慶府地界所產最地道。每到臘月二十五六，街上肉攤子前排起長龍，多是牛肉，也有驢肉，現買現絞餡，人人歡天喜地。炸丸子油不能太熱，待油吱吱從鍋底冒泡兒，漸漸聚攏，平復，大人們開始握拳，擠丸子。白花花的麵糰兒像一群光溜溜白花花的小人兒，迫不及待地跳將進去，鳧幾下水，擠擠挨挨鑽出頭，呲牙咧嘴。鍋裡呲呲啦啦響，爐膛裡的柴火劈劈啪啪地炸，大人們圍著鍋說笑著丟丸子，酣暢淋漓，年味兒騰地就上來了。笊籬一把撈起來，在鍋沿上空空油，倒進大盆裡，金燦燦的丸子螃蟹似的吹著泡兒，閃著光。我們等不及放涼，抓一串塞嘴裡，焦香脆，來不及細嚼，囫圇幾口吞下去，解饞得很，勝過一切美味。

有些吃食在熱鬧的大街上才能吃到。我喜吃炒涼粉，紅薯涼粉，為本地特有。沁陽炒涼粉與開封炒涼粉風格迥異，後者以溼黏、香辣取勝；沁陽炒涼粉則方方正正，片片精神，焦香利口。徑二尺的圓形平底大鍋，一半堆著小山似切好的涼粉塊兒，一半淋上油，呲呲冒煙，虛席以待。來人隨叫隨炒，隨炒隨吃。老闆用鏟子輕輕推倒山尖，翻動，淋油，淋蒜水；淋油，淋蒜水，翻動，如是者三分鐘即熟。但見滿地散落黃金甲，黃爛爛至透明，盛在黑瓷碗裡，蒜末和涼粉的焦香混雜一處，熱乎乎，滿口生津，如鏟幾塊鍋底焦黃的薄皮，更佳！

還有出名的鬧湯驢肉。我以為沒有比“鬧湯”二字更好的名目了，驢肉隨處皆是，可煮熟了還能在湯裡鬧騰的，獨一份！“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驢肉做好了確實好吃。煮驢肉須真功夫，功夫不到，不是輕了，嚼不爛；就是過了，化在湯裡，撈不起來，切不成塊兒。鬧湯鬧湯，煮驢肉決定成敗的便是老湯，據說真正的老湯要用驢棒骨、懷山藥、懷牛膝、懷菊花、草寇、草果等十幾味調料，想恰到好處，何其難哉！普通家戶煮驢肉自然沒那麼多門道，簡單的花椒大料，也都能做到連筋帶皮，色香俱佳，有嚼頭。

年夜飯是高潮，也是一年之中最豐盛的第一頓飯。兩大盤餃子搭配幾盤涼拌驢肉，薑汁蓮菜、西紅柿炒西葫蘆等家常菜，偶或也有糖醋魚、紅燒羊排、熬炒雞等，不見得多講究，但充盈、實在。年三十兒晚上，千家笑語漏遲遲。父親母親招呼我們坐定，孩子們卻只顧玩，按下葫蘆起了瓢，一頓年夜飯就熱熱鬧鬧手忙腳亂地過去了。一年又一年，這些吃食的味道沒變，只是操持的人一個個老去，期待的人一個個長大了。

（作者：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楊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