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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楊瀟:逃離10萬+,以腳步走進歷史的細節

由 紅星新聞 發表于 飲食2023-01-04
簡介圖據圖蟲創意這部已經籌備了10年的關於德國曆史的非虛構作品,對於楊瀟來說,不僅在寫作情感上與《重走》很不一樣,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困難,“《重走》中的很多素材,是真的覺得和自己生命緊密相關的,所以我會有很多覺得很感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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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楊瀟,是在成都的第七屆華語青年作家獎頒獎典禮上。瘦瘦高高的他穿著一件綠色的風衣,站在臺上靦腆地接過了因《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驛道上尋找西南聯大》獲得的“非虛構作品獎”證書。

在成為一名作家之前,楊瀟曾做了十年特稿記者,先後採訪過昂山素季、石原慎太郎、桑德爾……媒體同行們不吝於誇讚他出色,許知遠甚至稱他是“中國這一代最好的記者”。

如果說特稿寫作經驗是楊瀟創作的基石,那麼“行走經驗”就是他寫作的養料。在還是記者時,楊瀟就經常依靠下樓暴走尋找寫作靈感;開始非虛構創作後,楊瀟更是一股腦邁向了長途徒步旅行:2018年,楊瀟重走了1938年西南聯大西遷路,以徒步為主跨越三省1600公里穿過西南腹地,之後他將這次旅行的記錄寫成了書,也就是這本《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驛道上尋找西南聯大》(以下簡稱《重走》)。

專訪楊瀟:逃離10萬+,以腳步走進歷史的細節

楊瀟/圖據受訪者

正如當時評委對他的頒獎詞所總結的那樣——“豐富的媒體工作經歷和在世界各地的行走經驗,是支撐楊瀟非虛構寫作最實在的養料和底氣。”

對於楊瀟來說,“在行走中觀察”“在行走中寫作”似乎已經自然鑲嵌在他的生活中,當他行走於世間,彷彿浸泡在屬於他的非虛構創作資源庫中。

近日,楊瀟接受了紅星新文化記者的專訪,談及從媒體人到“非虛構”的角色變化,創作歷程以及他心中的“非虛構寫作”。

“我本來以為我會做一輩子記者的。”回憶自己十年的媒體經歷,楊瀟無不感慨,2004年剛從南開大學中文系畢業時,他如願進入了南方報業,“那會兒南方報業對畢業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也是最受歡迎的僱主企業之一——其他同列的都是寶潔、‘四大’之類的外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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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瀟/圖據受訪者

但日益變化的媒介環境讓楊瀟很快感到了不適應,因為特稿文章需要釋出到網路平臺,

“如何創作一篇10萬+的稿件”成為了特稿選題的首要指南。楊瀟認為,此時的特稿寫作,無論是從尋找選題上,還是在寫作方式上,都只是在盲目地追求寫一篇“懸念叢生”的稿件,

“如果你費盡心思寫一篇稿件發在微信上,閱讀量只有2000,確實會很受打擊。所以寫稿的邏輯就變成了需要傾向於故事性特別強的、有‘爆點’的選題。只是‘希望得到廣泛傳播’。”

從媒體辭職、成為作家,讓楊瀟感到寫作的自由與快樂,“我離開媒體,就是不願意再受限於10萬+的邏輯,這個邏輯的維度太單一。”他拿《重走》舉例,“

你拿我這本書的任何一篇放在網上,都是很難有極大範圍的傳播。但是,當你把這些文章合成一個整體,它有了一個完整的敘事線,就無需再受限於10萬+邏輯。

此外,我也可以不再管稿子的字數限制,比如說《重走》里長沙的部分寫了10萬字,有很多特別有意思的細節我都放進去了,這在媒體裡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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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驛道上尋找西南聯大》/圖據出版社

這本讓楊瀟受到極大關注的《重走》,也是在楊瀟徹底離開媒體後偶然間開始的創作。那年36歲的他,突然從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來,迷茫之中覺得自己迫切需要一個安身立命的東西——他急切地想要尋找一些選題來寫作。

楊瀟首先想到的是關於鐵路的選題。他曾經寫過一篇《坐火車橫越美國》,記錄了自己在美國搭乘長途列車,行駛3924公里,沿途所看到的風景、遇到的人,以及相關的美國鐵路歷史,“當時這篇文章反響還不錯,所以我本來準備重走一下成昆鐵路,我做了很多很詳細的攻略,比如說怎麼穿行老軌道?火車突然來了怎麼辦?沿途有哪些大站小站?結果開始這個計劃時,我在長沙出現了一個多禮拜的空檔,偶然間發現了這一條‘西南聯大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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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瀟背上揹包,重走“湘黔旅行團”之路/圖據受訪者

當楊瀟翻閱西南聯大學子的日記時,一下子就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吸引。

他想知道,這些年輕人為何上路?他們遇到了什麼?這次旅行又帶給了他們什麼?

於是,2018年,楊瀟丟掉了他的“鐵路選題”,揹著一個45升的登山包,從長沙出發,以徒步的方式開始了41天的行走,他希望在某種意義上“復刻”這個被後人稱為“湘黔滇旅行團”三條路線中的一段。

這一趟旅行是偶然的,更是未知的。“開始走的時候,你並不知道它能產生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人、能不能碰到有意思的事,甚至於我能不能找到相關的遺址,我都不知道,我只能先不管結果上路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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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翅膀橋以下即當年的湘黔官道/圖據受訪者

“在重走的過程中,我最大的感受是縣城的時間流動是不一樣的。我也在重走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生動的人,經常會有人直接邀請你去家裡吃飯、交談。”讓楊瀟印象深刻的,是去貴州清溪時遇到的那位“黑夾克”江哥。當時,江哥一聽楊瀟要去看清溪的城牆,不僅騎著摩托帶著他四處遊覽,還拉著楊瀟去自家開的川菜館吃乾鍋鴨和喝酒,與他講清溪的老故事。吃完飯,江哥非要留他住下來,說晚上燒狗肉吃,第二天再帶他好好轉轉,江哥說,“外面的人來這裡,是人家看得起!全世界七十多億人,能見一面,不是緣分是什麼?”這讓天性疏離的楊瀟既感到溫暖,又感到盛情難卻的壓力。

要在旅行中兼顧寫作,必定是艱苦的,楊瀟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行走趕路,在這個過程中,累積下來了大量的寫作資料。

這讓他明白,“非虛構寫作”最重要的其實是作者的耐心,“因為有大量的素材和歷史資料需要整理。特別是一些民國的老舊檔案、微縮膠片、電子資料,你需要一點一點謄寫到自己的文件上面。這是一個看起來很笨且很繁雜的過程,你不能找人幫忙,因為要加深印象的話,你只有自己去‘萃取’。”

可能是當初做新聞人時留下的職業習慣,一開始寫作狀態好的時候,楊瀟恨不得能寫得再快一點,但他很快意識到,如今寫的是一本“大部頭”的書籍,需要他沉下心來慢慢打磨。“光寫我就寫了小一年左右,我不停告訴自己,‘要耐心,要慢一點’。期間會有各種情緒相伴,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寫得挺好的,就趕緊提醒自己不要飄;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寫得太差了,只能安慰自己說‘你寫的是一本書,不要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最後我寫了46萬字,又經過耐心梳理後,刪到41萬字。”

楊瀟目前正在創作的最新非虛構作品,是一部關於德國20世紀曆史的書。

10年前,還是記者的楊瀟參與了一箇中德媒體使者交流計劃,在德國待了3個月。那一次的訪學經歷,讓楊瀟對德國20世紀曆史博物館產生了極大興趣。“德國博物館有很多種類,其中很多都很有意思,比如我去過的古希臘羅馬時期博物館就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是,對於德國來說,20世紀曆史很特殊,說它黑暗也好,豐富也好,總之我覺得這些史料需要人來梳理。”

訪學經歷,在楊瀟心中埋下了一顆

“以博物館為線索,書寫德國20世紀曆史”

的種子。回國後,只要發現了關於德國20世紀曆史的相關資料,他都會想盡辦法買到或者找到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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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閱資料的楊瀟/圖據受訪者

但“行走”仍然是楊瀟創作非虛構作品必不可少的部分。

2019年,藉助另一個專案基金的支援,楊瀟再次前往德國造訪各個博物館,在德國生活了40余天。“我想看看德國人在博物館策展上,如何面對自己國家不那麼愉快的歷史。”楊瀟這樣介紹這個選題的意義,“

如今我們談起20世紀的德國,總是把它和日本進行對比,並站在一個‘表揚’的角度來說,總是覺得德國敢於直面自己那一段黑暗的歷史。但是如果細想一下,你會覺得有很多疑問:它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它是如何從一個法西斯國家成為如今的‘認錯典範’?

楊瀟被這些問題深深吸引,他說,如果以前大家對於“德國面對自己國家黑暗歷史”是一個比較粗線條的認知,那麼他希望能把這個解析度提高一點,“我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些制度,哪些因素,哪些歷史變化,甚至於哪些代際的變化,促成了這麼一個情況。”

如今關於以德國博物館為線索的非虛構文章,已經被零星發表在部分文學平臺上。相比於那些已經被人們津津樂道已久的德國著名歷史事件,更讓楊瀟感興趣的,似乎是那些被“已知”所遮蔽的東西。比如今年9月剛發表的非虛構作品《山中的希特勒》,就是他在當年的德國之行中,特意前往阿爾卑斯山深處的上薩爾茨堡山(Obersalzberg)——這個曾一度被規劃為納粹德國在末日臨近時“最後根據地”的地方,尋找關於希特勒的故事。他以自己的視角為讀者呈現出希特勒的形象:“他左手握拳,右手高舉納粹萬字旗,一隻鷹從他頭頂俯衝下來,鷹的背後烈日灼目……圖調得銳度很高,連同希特勒瞪著你的眼神,凶煞翻倍……”

奧地利薩爾茨堡大學的恩斯特·哈尼施教授曾說,“希特勒一手握著薩爾茨堡,一手控制著奧斯維辛。前者是景色秀麗的度假勝地,後者如同死亡工廠,催生了無盡的恐怖。”

地獄般的奧斯維辛惡名遠揚,天堂般的薩爾茨堡卻羞於展示自身與納粹政權的聯絡。

而楊瀟的到來,似乎是用自己的腳步和文字,於阿爾卑斯山迷霧中將埋藏於此處的歷史故事娓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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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鷹巢”的汽車站指示牌。圖據圖蟲創意

這部已經籌備了10年的關於德國曆史的非虛構作品,對於楊瀟來說,不僅在寫作情感上與《重走》很不一樣,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困難,“《重走》中的很多素材,是真的覺得和自己生命緊密相關的,所以我會有很多覺得很感慨的東西;但我現在寫的這本,畢竟是國外的事,我只是覺得‘它很有意思’,但暫時還沒有感受到像《重走》那樣的‘貼近生命’般的熱情和激情。這是我面臨的現實情況,也是我在接下來的創作中需要解決的難題。”他笑言,“所以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寫完,明年初能寫個大概吧。”

如何在寫作中將“虛構”與“非虛構”交織在一起,是許多非虛構作者所面臨的創作困境,但這一點對於寫了十年特稿的楊瀟來說,早已成為他十分熟悉的寫作模式。“《重走》中有許多歷史與現實的交織敘事,包括我接下來的這本關於德國曆史的非虛構作品也是。之前許多人問我,這是怎麼做到的?其實這對於一個特稿記者來說,並不是一個問題,無論是交錯敘事也好,重建場景也好,還是運用一點文學性手法表達虛構部分也好,這是我當初寫特稿時一直在做的事。非虛構創作是我特稿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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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瀟在南嶽尋找聯大文科教授曾居住的“停雲樓”/圖據受訪者

在國內的文學創作市場中,相比於虛構作品,非虛構作品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選題廣度上,都難以望之項背。提及國內文學創作體裁的傾斜,楊瀟感嘆道:“當下談論非虛構寫作的人很多,但真正動筆的人少之又少。”

“一個好的非虛構文字,選題固然重要,但一定得需要公共性、思想性和啟發性。”楊瀟認為,

虛構與非虛構在創作層面上區別很大——虛構是私人的生命體驗,而非虛構卻是自帶公共性,必須得與社會公共話題發生共振,才能顯示出這篇作品的意義

,“如果一篇非虛構作品連公共性都沒有了,我覺得它甚至都不能被稱之為一個‘選題’。”

在楊瀟看來,對於一篇合格的非虛構作品來說,無論主題人物或故事是什麼,它背後一定需要有一個重要的議題,“比如說美國作家何偉(彼得·海斯勒)寫的《江城》,看起來寫的是一個小小的涪陵,但正因為他寫的故事發生在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節點上,那麼他這篇作品就是有很強的公共性的。還有美國作家蕾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是講環境保護的。這些都是對人類很重要的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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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彼得·海斯勒)的非虛構作品《江城》

“選題太侷限,這是現在國內非虛構創作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楊瀟認為,

國內非虛構作品往往“實踐內容”太少,而“文學描寫”“歷史梳理”等等內容相對偏多,

“比如說我這本《重走》也是一樣,1/3寫現實,2/3寫的都是歷史,所以它也在向‘旅行文學’‘歷史材料’傾斜。可能是因為非虛構寫作需要作者下很大的決心、投入很大的精力,比如說《重走》這本書,我需要行走那麼遠的路。這導致許多作者放棄了,轉而去創作更加‘個人’的虛構小說。”

但是,相比於虛構作品,非虛構有它自己難能可貴之處。在楊瀟看來,

非虛構最大的價值就是“真實”

,這也是楊瀟對自己作品提出的要求——處處有信源、資訊有出處。“我需要百分百真實,因為這是與讀者的預期相關的。”

楊瀟結合虛構小說解釋道,“當一個讀者面對‘虛構作品’和‘非虛構作品’時,他對故事的戲劇性程度預期是不一致的。如果你知道這是一個非虛構作品,你的期待就不會太高,如果它達到了一定的戲劇程度,讀者就會感嘆‘天吶居然有這種事?’”這既是非虛構作品創作的容易之處,也是困難之處:容易在於它不需要達到小說一樣極致的戲劇程度,就可以滿足讀者;困難之處在於無法編造,似乎只能“看天吃飯”,等待事情發生後按照邏輯還原它。

“我希望有更多的作者參與進非虛構創作中來。”楊瀟說,“國內原創小說中,80後、90後作者已經都很厲害了,但非虛構作者卻很少。比如說我這次來成都,我就覺得在成都有很多重要的歷史故事值得作者挖掘、書寫。”他笑著舉例,

比如說成都的華西壩就是很重要的地方,“不過不一定是我來寫,我希望有人來寫。”

紅星新聞記者 曾琦 實習記者 毛渝川 編輯 蔣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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