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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道敏:天涼好個秋

由 光慈文學 發表于 飲食2022-07-25
簡介(她從不跟人吵架,更不會罵人)她跟我說的大意:不能吵架讓孩子看見,不能吵鬧讓公婆知道,不能因家務瑣事影響教學,不能讓四鄉鄰里看笑話,更不能帶累孃家人生氣,如果告發又會影響男人的前程

草加函念什麼

顧道敏:天涼好個秋

顧道敏:天涼好個秋

從來沒有忘記,卻又不知從哪裡說起,總想做點什麼,但一切都已無益。

——題記

王姨去世距今已24年了,那時她剛剛退休,還沒過上安頓的日子。

她小時候成分不好,擔著罵名,只憑讀書成績優異,才被別人另眼相看。

長大後因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嫁給了 家庭出身好的人。這一嫁竟開啟了她的人生悲劇。

王姨是我姨妗子,沒結婚時這樣叫,後來過門了也沒改。她大我二十一歲。

我不到十歲時,就給她做伴。在她平整的床上睡覺,用她明亮的帶罩煤油燈看書,趴她乾淨的抽屜桌子寫字,那感覺特別美好。她那時是學校民辦教師,也是軍人家屬。等她做完家務,伺候好三個孩子,這才坐在床頭批作業。我姨舅是結婚後當兵的,他一表人才,在部隊裡很能幹,深得領導器重,很快就步步高昇了。聽母親講姨舅和王姨關係不好。姨舅當上軍官後,過年時才回來一次。會帶著盒子槍,除夕晚上和正月初一,別人家都是放爆竹,他們家鳴槍代替放炮,我們也都會跟著樂呵。那時,他們家是十里八鄉的人們羨慕崇拜的。

我是小孩子裡懂事比較早的。平時沒看出王姨有什麼異常,照舊學生喜歡她,同事親近她,領導信任她,親戚鄰居享受她的幫助,整日忙忙碌碌的,平平靜靜的。

江姐那樣的短髮,對襟方領褂子,帶袢大口黑布鞋,白襪子。

我14歲那年,王姨的婚姻結束了。聽她和母親零零星星地說,“一個男人責任不在家裡,心不在大人孩子身上,這種折磨煎熬的日子,哪裡是頭?說不定哪一天還會有災禍降臨”。王姨是在即將分娩第四個孩子時決定結束婚姻的。沒進入婚姻的人,怎麼能理解!家庭幸福的人,怎麼會想通!十幾歲的我,也只是在她送走剛生下幾天的第四個孩子的號哭裡才疼痛:一個完整的家,對女人多重要!對孩子多必要!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才能體會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親手送走孩子,是母親把一顆心剜掉了!每每看到她無聲地淚流滿面,我都在心裡咒罵姨舅。

剩下的三個男孩子,一個12歲,一個十歲,一個八歲。吃不飽穿不暖的歲月,你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苦難,在這孤兒寡母身上都能出現,唯一想象不到的是這孃兒幾個用怎樣的努力,把不幸的日子過出希望來。有人說選擇比努力重要,當你沒有選擇的時候,過日子只有靠自己了。

我大一些了問過王姨:你為什麼不吵鬧、不告發?(她從不跟人吵架,更不會罵人)她跟我說的大意:不能吵架讓孩子看見,不能吵鬧讓公婆知道,不能因家務瑣事影響教學,不能讓四鄉鄰里看笑話,更不能帶累孃家人生氣,如果告發又會影響男人的前程。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憋回去,隱忍著,獨自慢慢消受!

也許夫妻間沒有語言暴力的吵架可以替代不能心平氣和的交流,畢竟相敬如賓是有條件的。柴米油鹽的真生活會挑戰你的最高修養!有時帶著情緒,把真實的想法直白地說出來,也未免不是好事。在爭辯中吵著吵著把道理吵明白了,也可以宣洩不良情緒。王姨後來疾病纏身與隱忍不無關係。她將就別人,委屈自己,成全了自己,也毀了自己。她白天忙著,夜裡一個人哭到天亮是常有的事。她也是肉長的呀!

王姨也跟我聊過離婚後關於重組家庭的困擾。她的生活真的需要一個人幫她分擔。聯產承包責任制,她們家有很多農活要幹,孩子或者上學,或者年少,困難重重。半夜裡砍紅麻,天不亮去插秧,用連枷打麥子,越熱越要幹,胳膊震的發麻……農忙時,別人家能換工,他們家沒有勞動力,能跟誰換呢?好心人心疼她給她介紹再嫁的物件,要麼雙方都有負擔不合適,如果有那沒成過家的進到這一大家來也吃不消。她私下裡跟我講過,有某人託媒人來說合,也有某人直接給她寫信,還有某人在路上當面跟她提出來……她以探討的口吻跟我平靜地敘述,我一個不到20歲的孩子,也不能給她什麼建議。也許她壓根就沒打算讓我給她什麼建議。但她知道這樣的事跟我交流很安全,這訊息到我這兒就為止了。但我大體上懂得那些人都配不上她。她堅信小孩子長大,她就好了,這樣的信念一直堅持到去世!

她說過,女人能同甘的多,能共苦的少。她也說過,男人能百分百依靠女人持家,但女人不可以百分百依靠男人過日子。她還說過,女人成家後就成熟了,男人成家後才開始成長。

她找過很多書給我看,除了教學、考試必用的書籍,還有《格林童話》《破曉記》《紅巖》《苦菜花》《青春之歌》《第二次握手》《水滸傳》,還有一份月刊叫《湘江文藝》。

她還帶我去她的同學、親戚、同事、返城知青家裡做客。

我後來明白,一方面別人家的生活好,帶著我去改善改善。另一方面是讓我開開眼界,長長見識。這些是我的父母都給不了的。

我們的默契在那個年代是少有的,因為年齡相差二十多歲。

我們還是函授班的同學,也是同一班級的教學搭檔,她教數學,我教語文。那時我們同帶的班級,無論校考還是鄉考,都是名列前茅。現在家裡還存藏著那時得到的獎品:線毯,搪瓷盆。我那時離開父母覺得很正常,但幾天不跟她聯絡,就覺得不能過。結婚成家後,騎腳踏車來回一百四五十里也不覺得遠,其實就是見見面,聊聊緊要的和無關緊要的,一吐為快,否則會積攢很多很多東西,無處安放。

九七年農曆七月半前,我正在公路上騎車急行,猛抬頭,一輛懸掛著王姨遺像的貨車一下開過去。我不知是怎麼下車的,只記得當時一個激靈從頭麻到腳:是做夢,是幻覺,還是有長相一樣的人?一把抓起腳踏車推著快跑,一身冷汗後問辦公室同事:王姨去世了嗎?別人愣著看我……我已換過幾個學校了,何況我現在的同事根本不認識王姨是誰。

晴天霹靂呀!我有好幾個高興的事情正準備告訴她!去年的夏天,她還來我小家,看我和孩子。晚上我把她安排在隔壁床上單睡,知道她睡眠不好。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來了,我問她,她說她在床上坐了半夜,夜裡咳嗽怕影響我們休息,所以一直在那坐著。估計是一夜都沒睡什麼覺。當時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下她的身體情況:眼睛經常疼,視力下降了很多,胸口悶。她在公辦教師的崗位上剛退休(她是透過考試轉正的)。當時一點也沒有想到帶她去醫院檢查檢查。她在我家就只住了那一夜。

多年後得知她去世的原因:重度青光眼,嚴重胸膜炎,糖尿病未發現,滴注葡萄糖後,多器官併發症去世的。天大的遺憾吶!一直都不能接受沒有她了,生活中有了什麼,特別是好事,馬上想到要跟她講,一想找不到她了,心會特別疼!若要找只能到荒崗亂草的黃土堆裡去!

我家至今還儲存著,她當年借給我錢買的一臺落地電扇,荷花牌。那年夏天我要參加考試,天氣特別熱,室內的木椅子像火烤過一樣燙。她鼓勵我買電扇,其實那時她自己家也沒有電扇,堅決借錢給我,後來在葉集108塊錢買了一臺荷花牌落地電扇。有了電扇,日子就天壤之別了,不再心浮氣躁,不再頭暈目眩,學習效率成倍上升。那年我以全鄉五百多人參考,僅取七人,唯一一名女生的成績透過。我當時正在信陽師院學習,得到好訊息,我請假回去,想第一時間向她報告。說“好話不出門”,其實她已先我知道了訊息,異常地高興。她的高興,意義特別:又一次證明了學習的作用,努力的價值,也證明她沒有看錯人,她的付出值得!

又到了農曆七月半。那一幕一幕,恍若昨天。越是思念,越是夢不見。記憶深處的一絲一縷馨香還在:她手植的竹園邊的那架金銀花、菜園旁的那簇梔子、西窗外的那棵臘梅,無時無刻不暗香盈盈。也許那是王姨靈魂的香氣!她肯定在神仙的行列裡,給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綿遠地佈施福祉!

——8月21日

▌編輯:張鳳蘭

▌稽核:李珊珊 吳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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