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三伏天，我們光著腳丫走過夏天

早上起來，窗外滴著密密的雨滴。一場計劃中的出行泡湯了。

開啟窗戶，讓潮溼的涼風吹進室內，想安心睡個回籠覺。

未料到一會兒就被熱醒，原來雨停雲散，太陽開始發威，吹進來的風都是溼熱的，只好關窗又打開了空調。

正值中伏，一年中氣溫最高，又潮溼、悶熱，是一段十分難熬的日子，胃口不好，疲倦乏力，所謂的“苦夏”。但是飯總是要吃的。

起身走進廚房，煮上了昨天下班回來路上買的嫩玉米，看見前幾天醃的一盆鹹雞蛋又拿出來煮了幾個。看到冰箱裡還有上週回家時家裡人給的豆角，時間太長再不吃就壞掉了，趕緊拿了出來摘了，切碎，用蔥花熗鍋，加水放鹽，再攪了一碗麵糊倒進去，做了一鍋豆角粥。

盤中是黃燦燦的玉米，碗裡是翠綠點點中飄著油花的白粥，配上鹹雞蛋，再切開一個血紅色的沙瓤西瓜，一頓簡陋的早中結合餐就齊備了。女兒卻說她不愛吃這些，自己點了個外賣披薩。

窗外，陽光猛烈，赤日炎炎，四面蟬鳴如雨。一碗粥喝得滿頭大汗。耳邊響起一段熟悉的唱腔：“六月裡三伏好熱的天，二姑娘行程奔走陽關……”

思緒又飄回了多年前，這樣的夏日裡，光著腳走在村外熱乎乎的沙土路上的情景。

俗話說，冷在三九，熱在三伏。我們家鄉管學生放暑假，就叫做“放伏假”，農民們也在三伏天有“歇伏”的傳統。這個傳統源於在農耕社會里，三伏天時恰好夏糧已收，秋糧剛剛種下，可乾的農活不多了，所謂“入伏掛鋤”，剛忙過了一個麥秋的人們便可以趁機在最熱的三伏天休息一下。三伏天裡，老母雞也因為怕熱而下蛋很少，甚至乾脆不下蛋了。

但是三伏天，我們種瓜的人家並不得閒。地裡種的西瓜正是大批成熟的時候，要摘瓜賣瓜，要派人輪流在瓜園裡看園，防止成熟的瓜被人偷走。

在瓜園裡的日子，我們都是光著腳。一是怕穿著鞋在瓜田裡倒秧、整枝、壓蔓、摘瓜時，踩壞了瓜蔓子。二是那時穿的布鞋都是手工做的，一年沒有幾雙，沾上泥很不好刷，刷了以後曬乾也緊巴得不如原來好穿了。

光腳的感覺開始有點不習慣，但是習慣了就不想再穿鞋子了。大概農民們“泥腿子”這個稱呼也是由此而來的吧。

現在仍然很懷念在瓜園裡澆田的時光，清涼的井水從深井中被抽水機抽上來，沿著長滿了青草的小水溝流進地裡，看著它灌滿一個瓜畦，再堵上開口再將它引向另一個瓜畦。我們光著雙腳，拿把鐵鍁跑來跑去，沿著水溝到處檢查有沒有跑水的方，發現了就趕緊剷土堵漏。雙腳一次次踩進水浸的泥土中，再一次次在清水裡把泥巴沖洗掉，被溼泥包裹的雙腳，將那種又清涼又黏膩的感覺傳遍全身，比現在去洗腳房裡按摩還要舒服。雖在溽暑酷夏的太陽底下幹活，也不覺得有多熱了。

五黃六月天，在園裡看瓜的中午，雖然太陽底下熱，但是四面吹過瓜棚的風，卻是清涼的，有時不知不覺會睡過去，做著很香甜的夢，直到村頭傳來母親喊著名字叫我回家吃飯的聲音才將我喚醒。

走在三伏天的日頭下，光著腳踩在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沙土裡，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出汗，熱是熱的，卻是讓人感覺到渾身舒泰。

回家吃的飯食也很簡單，不外是新麥磨面蒸的饅頭，拌黃瓜、鹹雞蛋、一碗涼麵，或一碗豆角粥，一碗綠豆湯。很樸素，也很香甜。

伏天還沒過完，節氣就要立秋了。雖然天氣仍然炎熱，但是樹上的蟬鳴的聲音卻不一樣了。那是一種比普通蟬體型要小的蟬（我以為應該是叫寒蟬，但是我們那裡的人們說它叫麥稍遷，也就是麥蟬），它的叫聲也不是夏蟬那樣的悠長，而是短促的：“嘟嘟了（liao）——嘟嘟了——”所以家鄉人叫它“嘟嘟了”。我娘常說“嘟嘟了叫一聲，懶老婆吃一驚。”一聽這“嘟嘟了——”的叫聲，女人們就知道伏天要結束了，要趕緊把被子棉衣拆洗完，準備迎接秋天繁忙的農活和緊接著到來的寒冷冬天了。

還記得某年某月的那個夏天，我挑著一擔井水走進家門，看到母親坐在陰涼裡縫一床拆洗的被子，樹下那頭老草驢剛生出了一頭小驢。小黑驢不一會兒就搖搖晃晃站起來到院裡的角落裡去嗅青草，而樹枝上忽然響起了一聲聲急促的寒蟬的鳴唱。

“嘟嘟了——嘟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