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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喜歡“娘娘腔”藝人,女孩除夕夜被父輩掌摑:追星有錯嗎?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農業2022-05-12
簡介”我懶得辯解說,自己喜歡的明星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有什麼好的氣質,因為大環境下追星女生的無知盲目的形象好像是公認的,但我強調,就算是少數人的愛好,也有存在的權利,你們也要抹殺嗎

娘娘腔是什麼意思

原創 維舟 維舟 收錄於話題#社會觀察1個

因喜歡“娘娘腔”藝人,女孩除夕夜被父輩掌摑:追星有錯嗎?

大年初一,聽人講了一件一言難盡的家事。感謝當事人的信任,我將這個故事發出來。

以下根據她的口述整理,照舊以第一人稱敘述:

除夕之夜,我正在看春晚。看到第五個節目,因為有我喜歡的小明星出場,我就很開心,但是家裡晚宴還沒散,所以我就拿著平板電腦在餐桌上看。坐我旁邊的二伯也邊吃邊掃一眼螢幕,並沒有說吃飯不能看節目什麼的。

然而,就在我喜歡的藝人出場時,他瞥了一眼說:“你就喜歡這些娘娘腔,塗脂抹粉的另類。”

我說:“沒有啊,他們在生活中也很陽光好動。”

他嗤之以鼻,說:“還陽光?男人不像男人,沒有男子氣概。”

我問他什麼是男子氣概。他反問:“你覺得呢?”我說:“人品好、善良就夠了。”

他說,你喜歡的東西違反了公序良俗。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愛好是什麼,我只是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了個春晚喜歡的節目,我就違反公序良俗了。我說,那古代婦女纏足不也是你說的“公序良俗”?他說我狡辯,以為自己讀了書就了不起了。

他說:“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要是你喜歡的這些娘娘腔對社會有貢獻,我就不說什麼了。要是打起仗來,這些人有什麼用?”我說,那現在是和平年代,總有追求美的權利吧?

我爸在旁邊突然說了句:“你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

我聽了這話,非常傷心。我大學讀的也是人文學科,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也絕不是對社會、政治漠不關心的人,覺得這真的很侮辱人,一下子淚水湧上來,就帶著哭腔質問我爸:“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他說我是被煽動的年輕人,在一些社會問題上認識模糊。他說:“你知道美國對中國做了什麼嗎?知道國際局勢有多動盪嗎?你不知道,你就迷戀這些娘娘腔。”

我懶得辯解說,自己喜歡的明星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有什麼好的氣質,因為大環境下追星女生的無知盲目的形象好像是公認的,但我強調,就算是少數人的愛好,也有存在的權利,你們也要抹殺嗎?

我爸說:“要是你願意為少數人的權利奮鬥終生,你就去做,我們家沒這個條件。”二伯冷笑說:“權利?你要什麼權利?你怎麼被壓迫了?誰壓迫你了?”爭執中,也不知二伯受了什麼刺激,當場把我趕下飯桌,要我滾出去,說:“我們家裡沒你這種人。”

我對我爸說,你說我“商女不知亡國恨”,這話不對,他說,錯就錯了,你想怎樣?我說,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也不知這句話怎麼戳中他們了,我二伯上來就給我幾耳光,說是幫我爸教訓我。

這個除夕之夜,真是太難過太委屈了,我完全想不通,就算對我喜歡的明星看不上眼、不屑乃至憤怒,為什麼要在大年三十的家庭聚會上把我趕出飯桌?奶奶都躺在地上了,二伯還在廚房裡摔碗。我一年就跟二伯見一次面,憑什麼打我?我都成年了,我只是在看節目而已啊。

真的很害怕,急怒中,我大概說了他們不尊重女性,二伯說:“我沒有不尊重女性,你不值得我尊重。打你的時候就沒把你當女的了,都是小輩,該教育就教育。”

我到現在也想不通,怎麼就能從追星一直扯到“國際局勢千變萬化”,爭論的東西範圍之廣,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大年初一也沒法過了,想到他們我都噁心得吃不下飯,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第一天來到這個家。

因喜歡“娘娘腔”藝人,女孩除夕夜被父輩掌摑:追星有錯嗎?

可能只有中國家庭中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更進一步說,可能只有當下這個轉折時期的中國家庭,才會面臨這樣的代際衝突。

當事人跟我說,她怎麼也想不通,“簡直用我長這麼大所受的教育都無法理解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離譜程度無異於走在路上平白無故被人捅了一刀,就因為穿的衣服他不喜歡”。

的確,她從這個角度是沒法想通的,因為這個理念已經內在隱含了多元主義:你喜歡什麼是你自己的事,別人無權干預。衝突的爆點恰恰就在這裡,這是年輕一代的權利主張,但卻是父輩不予承認的。

故事裡的爸爸和二伯,為什麼會暴怒?簡言之,他們從細微之處察覺到,自己所認同、捍衛、守護的秩序出現了動搖,而他們竟然無法說服晚輩信從,這本身又證實了秩序動搖本身,最後他們發現,只能訴諸暴力來壓服。

就此而言,他們雖然試圖表現出威嚴,但實際上卻是出於遭顛覆的恐懼;乍看是在重申男性氣概,最終卻損害了“男性氣概”的信譽——因為使用暴力適得其反,不僅沒能讓晚輩迴歸秩序,甚至更強化了她的質疑。

為什麼明星的“娘娘腔”會讓他們如此不滿?因為儒家“禮”的秩序是一種“角色本位”,強調每個人都要按符合自己身份的行為規範來做人做事,這樣才能天下太平。通俗地說就是“男人要有男人樣,女人要有女人樣”,當然,“晚輩也要有晚輩的樣子”。

這樣一來,當他們看到不符合他們認定的男性形象時,就會貶低為“娘娘腔”,而這種人竟然得到崇拜,那就更威脅他們心目中的社會秩序。因為一個失範社會的特徵,就是“自定規制”,人們不按原有的規範行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眼中的“自由”,在父輩看來很可能就是“失範”,也就是俗話說的“沒規矩”和“亂”。

因喜歡“娘娘腔”藝人,女孩除夕夜被父輩掌摑:追星有錯嗎?

這在以往並不是一個大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潛移默化地接受了這個大前提:“禮”的秩序包含等級、權威與權力。但在社會逐漸繁榮多元之後,現代化打亂了原有社會秩序的認識基礎,流動的個人面對的是碎片化的身份。不知不覺中,年輕人的價值取向已不再和父輩一致,以往那種主動、自願的服從逐漸消退,秩序已全面動搖了。

在這裡,父輩的內心其實是相當矛盾的:他們在理性上也意識到“時代變了”,但在感性上卻本能地抗拒,不願意接受這一點。他們其實已經落伍於時代現實,有時他們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但卻不認為“新”就是“好”。

這引發一種保守的反應:面對自己“看不懂”或“看不慣”的現象,他們不是順應變化,甚至不是“自己做不到,但放手讓年輕人去做”,而是激起了他們對“混亂”的恐懼和危機感,他們試圖運用自己手中尚存的權力,防微杜漸,逆轉這一變化,其結果,權威的運用,反倒往往引致衝突和爭端。

此時,他們看到的並不是年輕人的“權利”(因為權利訴求本身就潛在地威脅他們心目中的秩序),甚至也不是“個人”,而是身份角色。一如張東蓀、張德勝等人都曾指出的,儒家的價值規範,一大問題就是存在結構性的偏蔽(structural bias),也就是說,“只見角色,不見個人”——只看到“男人就該有男人樣”,但淡化乃至無視“不同的男人可以有不同的個性”。

近來強調男孩子的“陽剛之氣”,就折射出這種保守傾向的焦慮。劉慈欣在《三體》中,以一種從未來回望的虛擬視角說:“公元20世紀80年代可能是最後一個崇尚男性氣質的年代,那以後,雖然男人還在,但社會和時尚所喜歡的男人越來越女性化。”

但這是壞事嗎?取決於你怎麼看了。林奕華在《等待香港》中,“香港先生”的選手大多有一個共同點,“雖身為男性,但陽剛的男性氣質普遍薄弱,唯有加強渲染成分”——他尖刻地稱之為“男扮男裝”。這類“Muscle Mary”(穿上肌肉來偽裝陽剛)和“花樣美男”的出現,常被視為現代化的必然產物,也預示著女性慾望空間將更為開放。

《消費文化:20世紀後期英國男性氣質和社會空間》一書在回顧歷史時指出,戰後英國社會在多元化的過程中,很多老派人士也曾對此不滿、焦慮,但“時尚工業認為,這種對男性氣質的混亂認識是件好事。對於一個以多元文化為生命的社會成分來說,新人物的出現總是受歡迎的,他們實質上是男性品味和風格款式向多樣化發展的一個結果。”

如今,中國社會也到了這樣一個關口。兩代人恐怕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因為他們遵循不同的邏輯。

原標題:《追星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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