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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此問青天:月餅述說的百年中秋記憶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運動2022-09-28
簡介引文所言大多不虛,但別誤信其“餡料次”的表述,老上海街頭的蘇式月餅同樣很誘人

什麼什麼什麼宏四個字

舉此問青天:月餅述說的百年中秋記憶

月餅,形似滿月,寓意團圓和美,是中國人最為熟悉的一種中秋佳節美食。百年前,伴隨著跨區域經濟聯絡強化,以及近代城市生活、商業文化的嬗變,大都會與某些小城鎮的月餅“風貌”發生了顯著而細膩的變遷。近代月餅的格局與特徵如何?月餅之於近代市民而言僅是一款“儀式食品”嗎?且沿著百年前文士、記者的筆跡,一窺“月餅的近代史”。

月餅的流派江湖

幅員遼闊的版圖,決定了中國在月餅流派方面絕不會顯得單調乏味。1942年日籍民俗調查者撰寫的《中國民俗食品》便列舉了三大月餅“系”各自的代表性口味:“南式:火腿、五仁、玫瑰、豆沙、椒鹽、棗泥、鹹肉、蔥油;北式:自來白、自來紅、提漿、翻毛、大供月餅;廣式:豆蓉、蓮蓉、鹹腿、蓮子”。

相比這個分類,對今天的國人來說,“蘇、廣二分”是更耳熟能詳的辦法。1928年《常識》雜誌整理了上海市面上月餅的主要分類,依照的便是“蘇、廣二分”的大致邏輯:“可以分為廣東月餅和本地月餅二種。廣東月餅中,也可以分為兩派,一派是廣州人做的,一派是潮州人做的。本地月餅中,也可以分為蘇派和寧派”。

蘇式月餅是長三角最主要的“家鄉月餅”。在長三角其他地區的月餅“知識譜系”裡,廣式月餅往往和“甜”掛鉤,蘇式月餅輒反其道而行之,專注於“鹹”味。1936年《東南日報》的一篇杭州月餅店廣告顯示,在售的蘇式月餅有“三鮮、蔥油、雲腿、鮮肉”等種類,而廣式月餅則有“豆沙、棗泥、百果”等口味,甜、鹹區隔分明。

在近代市面上,蘇式月餅的一些“變種”亦頗受居民喜愛。1938年,《香海畫報》提到上海“南京路浙江路一帶,有一種像銅板般的椒鹽小月餅出售,每個售銅元一枚,銷場大得很”。當然,在蘇州以外的“蘇派”食文化範圍內,也孕生出了諸多地方特色月餅。1946年,上海《文飯》週刊就提到“在蘇北一帶,尤其是淮陰等地,所制的月餅也頗具特色,皮子細而白,餡心比較單純,但也有一種樸質的情趣”,堪與蘇式月餅正統媲美。

或是求新心理影響,百年前長三角的食客不少都曾“見異思遷”,被廣式月餅吸引。1935年,《東南日報》的作者比較道:“在過去,我們知道月餅僅有一種,即所謂‘蘇式月餅’……可是同犯一個毛病——油重又太甜,上口膩嘴,很容易把牙齒弄蛀……自從廣東月餅跟著陳皮之類到了杭州,杭州人對於月餅便轉移了嗜好……尤其是那月餅外層的敷粉,經過了適當的烘焙顯現出那麼非常動人的微微的赭黃色,不吃,看看也得多看一眼,不比蘇式有時候會弄得‘烏焦八公’,叫人不敢放進嘴去”。

更有甚者,那時有蘇州人竟以到上海嘗廣式月餅為喜事。1943年,某蘇州籍文人在《申報》上回憶了童年來滬時發生的“月餅趣事”:“我父親、母親原要想‘蕩馬路’,但是我和我的妹妹,聒噪著他倆,定要吃廣東月餅。這廣東月餅,是父親每次由上海回家,總要帶幾個來給我們的,所以印象最深。一到上海,就牢記著這四個字。父親沒法,就帶我們到了樓盤,一爿廣東茶館,喝的是烏龍茶,吃的就是廣東月餅”。

對近代大都會民眾而言,廣式月餅是“貴”字當頭。不單零售時每隻小月餅價格要高於蘇式,更有供富家祭祀、賞玩用的“大月餅”天價驚人。1943年,一位作家在《新民報半月刊》感嘆“在南京、上海看見過大月餅,厚約二寸,直徑總有一尺五,據說裡邊的材料什麼都有,每個要賣四十五元。在櫥窗裡邊擺著,上邊有種種的花紋,焦黃可愛,頗使人豔羨。然而這個大月餅究竟是何滋味,不僅我沒嘗過,就是我的朋友們也不知道”。

精緻繁華的月餅市場

1935年《機聯會刊》談到:“在二十年前的上海市場的月餅地盤,完全為蘇式所霸佔。廣式的月餅,不過應時點綴。在市場上的勢力,真是微乎其微。後來,年復一年,廣式的銷路逐漸暢旺,而蘇式的銷路卻日趨落後。至今日,上海月餅市場的勢力,完全為廣式取而代之”。廣式月餅的崛起,意味著月餅走上了朝向大市場化、消費主義化轉型的道路。

談及月餅的大規模市場化,上海冠生園無疑是那個年代最經典的案例。1936年,《時事新報》撰稿人在參觀過冠生園月餅流水線後描述了其中情形:“工作非常緊張,連走道上都放滿了已經制好的月餅。裡面工作的情形,則是取分工合作的。有許多女工在捏餡子,她們把拌好的餡子捏成圓圓的一團,然後在秤上稱了,再送到男工的手裡去。那裡男工則在每個餡子上包了一層外皮,搓得圓圓的,由另一個男工把它裝在模型裡掀平了,再把它‘敲’出來,軟胚便成了。於是送到爐灶間去烘,經過十分鐘至半小時的工夫,經過包裝,便可以應市了”。當時冠生園還為月餅產品建立了覆蓋各地的原材料供應鏈,1940年,《神州日報》上的冠生園豆沙月餅廣告稱該產品“用太倉特產赤豆,配以潮州白糖、玫瑰糖等”,南北珍味融於一餡,誠可謂獨具匠心。

冠生園憑藉工業化、商業化思路成功打造了一個“月餅帝國”。1946年,冼冠生在接受《禮拜六》週刊特約採訪時透露,“現在冠生園每日能產大月餅五、六萬只,小月餅十餘萬隻,行銷遍於全國”,在百年前,這毫無疑問是個極具震撼力的戰績。

與上海相似,南京等大都會民眾的消費習慣,也在1920、30年代轉向廣式月餅。1932年,《南京晚報》評論稱“在十六年前時,本京各種月餅銷路最廣者,首推蘇制,本地者次之,廣制竟無人問津。十六年後,粵人云集京都,於是蘇制月餅之營業,遂一落千丈,廣制月餅,竟異軍特起”。

1936年《實報》則談到了北平廣式月餅的制銷情況,其中顯露出了些許“本地化”趨向——廣式月餅早已成為北平中秋的常規點心,與傳統京派甜食共存共榮:“這兩家的廣東月餅,每年是廢歷七月十五日開爐,一直到了中秋節收爐。師傅從前是廣東請來的,現在是北平人學習製造。前半月是制餡子,像煮豆泥、煮棗泥、煮冬瓜蓉、拌五仁餡子等都是的。開爐之後,每天可製作月餅二百斤至四百斤,發售的時候,是一斤一匣,或二斤一匣”。

當然,競爭只是不同流派月餅間關係的一面,在多數城市,蘇式與廣式月餅都能和諧共處,有針對性地滿足老饕們的各自口味。1933年,《申報》新聞通訊人走訪上海南京路大陸商場發現“秋節月餅業已上市,土產部之蘇式月餅、糖果部之廣式月餅、南貨部寧式月餅,均美味可口”,這般和諧景象,是近代大都會月餅市場的真實寫照。

百年前的上海灘,精明的市民階層將月餅生意做到了“極致”。1944年《東方日報》記稱“海上有一部門店家,專做應時食品,午節前後賣粽子,春節前後賣年糕,值此秋節將近,則又改賣蘇式月餅”,把節令美食附帶的商機發揮至極。1932年《電聲日報》也提到上海“小店鋪制月餅的也很多,北四川路一帶,尤為月餅集中之區,‘中秋月餅’這四個字的招牌,到處都飄舞著呢!”月餅早已成為秋日裡近代上海的一道城市風景。

鍋氣升騰的現烤月餅

月餅既是饋贈節禮,更是季節性美食。百年前的月餅記憶,也處處升騰著煙火氣。最親近民生的月餅,當屬“街頭攤”的蘇式月餅。

1938年,《上海生活》月刊稱“三、四年來新興一種蘇幫月餅攤,散兵線般,分設本部各馬路畔。有依人籬下,憑商鋪一角。有占人行道數尺地盤,木板三塊,玻格木盤五六隻,烘爐全座,紙盒若干,已是全副生財。餅司二、三人,似大餅油條攤,隨烘隨賣。他們因開支省,餡料次,月餅售價,較同幫店鋪便宜。小市民爰樂惠顧”。引文所言大多不虛,但別誤信其“餡料次”的表述,老上海街頭的蘇式月餅同樣很誘人。1938年,《現世報》週刊文章就論到:“最近上海採芝齋的榨菜月餅,以肉和榨菜為餡,其味比蘇州普通的肉月餅更佳。這種是杭州的名產,現在極受上海顧客的歡迎,每天下午就有許多顧客,立在爐子旁邊等著,真使人垂涎欲滴的”。

蘇式月餅“發源地”之一的蘇州,現烤月餅攤更令初秋街巷裡溢滿鮮香。

1947年《鐵報》報道稱“這幾天,一條觀前街和半條宮巷,又成了月餅攤的天下。有一位老先生從觀西數到觀東,一共十八個攤子,宮巷裡北半段,也有六七個攤子。這些攤子上,都是做的面積像往年墨西哥‘鷹洋’般大的小月餅,厚約半寸弱。甜的有玫瑰、白果、夾沙、椒鹽、棗泥五種,鹹的有火腿、蔥豬油和鮮豬肉三種,而以鹹的生意為茂美。因為剛出爐的肉月餅,味兒的確很腴美的”。對當時的蘇州市民而言,月餅既是街頭大眾美味,也是一門可供人供養家室的營生。1946年,《報報》週刊調查了蘇州街頭月餅攤的境況:“因需本不大,所以街頭角落隨處可見簡單的自制月餅攤,他們靠了一副鍋爐,居然也可在一個八月半中賺出一筆寒衣費。據攤販告訴記者,一鍋月餅平均可焙七、八十隻,每天做五、七爐不等,賺頭據說只扯‘三分鈿’”。

飽含濃情的自制月餅

雖然百年前的人們大多是從市面上採購月餅,但也不乏自制月餅過中秋的案例。1925年《時事新報》的一位湖州籍作者說明了家鄉傳統:“我們過節用的月餅,往往自己拿餡子去叫他們店裡做,味比買來的格外好些”。1936年無錫《生路》月刊的作者也持有相似觀點:“吃膩了無錫月餅,再嘗廣東月餅,的確別有風味”,為此他向讀者展示了廣式豆沙月餅從制皮、填餡到烘焙的系統做法。

從當時報道來看,鄉間自制月餅的技法既依附於點心店製作大流,又往往存在些個性差異。1925年,《時事新報》講述了江陰鄉間的一種月餅皮製法:“一半用脂油或素油和熟水拌和,一半單用熱水拌和,各取一半,大小觀所制月餅以定。展成薄餅,把兩個疊置,捲成軸形,復展之。成薄餅後,再把它卷好,照樣製造。經幾次,又捲成軸形,用食指插入它的一端,廓成圓杯形,把餡料放入,捏成球狀”,這與當年大型食譜裡所記多有不同。

統計有限的報章回憶,不難發現當時人們自制的,大多是蘇式月餅。緣何如此?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蘇式月餅材料更“親民”,製作程式更簡潔。1935年版《家庭新食譜》稱制作蘇式月餅除用到乾麵粉一斤、葷(豬)油二斤外,還需將以下各材料“斬細候用”,作為餡料:“腿花肉四兩、雲腿四兩、青蔥五枝、陳紹興黃酒一兩、濃醬油一兩”。這些內容遠比蓮蓉、五仁等繁瑣廣式月餅餡料更接近百姓自家廚房。同樣,廣式月餅的烘焙,也比一隻爐子一隻鍋就能辦成的蘇式月餅來得麻煩:“爐底須鋪以生鹽混合碎玻璃的泥質,燃料採用木柴,這樣烘法有保持標準溫度的功用”。

當然,最有機會嚐到新鮮出爐月餅的,還是點心鋪的主人及其家人。1927年,某作家在《語絲》上回顧了兒時家中茶食作坊故事,其中寫到了家人在中秋節前趕製月餅時的一幕場景:“每次做餅子的時候,他們都為我做一個小的好餡兒的‘洗砂餅’或‘棗泥餅’。新出爐的熱月餅味兒倒比冷了以後好”。如此口福,外人怕是難有機會體驗的。

豐儉各異的月餅包裝

早在百年前,月餅的包裝便已是個中秋前後的熱點話題。而包裝簡約或奢華的差異,也主要發生在蘇式月餅與廣式月餅這組“競爭對手”間。

1925年,《半月》雜誌論說了蘇州月餅包裝的歷史變動:“手提肩負皆此五色斑斕之月餅匣子,舊時蘇城月餅裝薄木片匣,而外裹以白紙,上蓋以招紙。俗議身瘦而食量甚宏者曰‘月餅匣子’,亦以其外觀雖怯,而內容實豐耳”。關於這類木片匣子簡單包裝月餅的打包細節,1935年《世界晨報》裡留有一段記述:“以四枚為一匣,匣以薄木片為之,外用紙裹,貼店號招牌。橫端蓋一紅印,文有‘合錦’字樣,並註明價格其上”。更草根化的上海月餅攤,甚至會如1928年《常識》雜誌所言,採用“用白紙糊成”的紙盒簡單包裝。由此可知,當時蘇式月餅的樸素包裝主要是功能性的,而非服務於審美目的。恰如前引《半月》雜誌裡那句蘇州俗諺的寓意,蘇式月餅重在“食”,不重“飾”。

相形之下,百年前上海各家廣式月餅普遍關注“顏值”,尤其對包裝的藝術化看得極重。1946年,《報報》週刊就此諷刺道:“‘花式’點,那麼‘三潭印月’‘雲裳仙月’等等美麗的名目加上去,每隻價得六萬、八萬了。冠生園最華貴的一隻月餅,尚在製造中,定名是‘平安歲月’,售價十三萬元。不過全上海最高價的一隻,卻已在大三元的櫥窗中問世,標價三十二萬元,名稱是‘大同世界’”。廣式月餅的過度美化渲染不止於此。1943年《新都週刊》指出,廣式月餅中還有兩類“可目而不可口”者:“餅面不用硬印浮影,而用手工描繪,或者用糖花紙之類堆砌。每一個餅,各佔一個圓形的盒子,盒面蒙以極稀薄的紗布,用以望見盒內的餅,考究的用玻璃盒面。還有一種做成像小豬的形狀,大小不盈握的,外面罩以一個竹編成而塗染彩色的‘小豬籠’,這是哄哄孩子之用的”。這顯然與月餅作為中秋食品的本質背離甚遠,也因商業氣息過重而脫離了民俗文化軌道。

百年前的上海月餅市場,曾上演過一出“面子勝過裡子”的時代大戲。1938年,《現世報》週刊回顧總結道:“廣式月餅花色新穎,特別注重式樣和裝潢,更努力地宣傳,因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而蘇式月餅,在製造上墨守成法,裝飾落後,更不注意宣傳,所以,在其市場上的地位,將被廣式月餅佔優勢了”。這正是前文提及的,廣式月餅勃興而蘇式月餅衰微的一項直接誘因。可悲的是,受市場選擇催化,百年前滬上的不少蘇式月餅也跟風搞起了“面子工程”。1928年《常識》雜誌報道稱“從前的月餅盒子,真是不考究得很。近三、四年來,大家竟在盒子外面的裝潢上,考究起來了”。看來月餅盒過度包裝的流弊,最終還是要靠擺正消費者心態,方能得以徹底解決。

(上海大學歷史學系 鄒賾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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