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峰：倒下前，他用最後的力氣與歹徒搏鬥

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 田文生

1998年8月23日，星期天，重慶市沙坪壩區當時最大的百貨公司開業酬賓，當時3歲的汪澤民由父親帶著購物，他只顧看玩具，在人潮中和父親走散了。

楊雪峰和同事一起排除道路險情

一位好心的婆婆把哭花臉的孩子交給了在此執勤的楊雪峰，楊抱著他找遍了大樓，終於找到了他父親。由於驚恐不安，爺兒倆連句“謝謝”都沒說，便匆匆離去。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記者記錄了下來，《小孩兒走散，民警尋親》的圖片新聞登上了次日的《重慶晚報》。汪澤民因此知道了恩人的姓名，“我永遠都會記著他，沒有他，我家就沒有我了。”

“長大後要做恩人那樣的人！”汪澤民高考志願填報了重慶警察學院，後來成為重慶市公安局軌道交通總隊勤務一支隊民警。

今年大年初三，一則民警遇襲犧牲的影片引爆了重慶民警的朋友圈，汪澤民發現了“楊雪峰”的名字，核實就是恩人，他顫抖著手撥通了父親的電話，父母當即從百里之外的江津老家趕到重慶。

當晚，他和父母帶著當年的報紙，一起來到了渝北區殯儀館，“當我看到躺在黨旗下的楊叔叔，心如刀絞。我心心念念期待的與楊雪峰叔叔的久別重逢，沒想到卻是永別！”汪澤民說，“我真想告訴楊叔叔，您的一次普通履職，卻影響了我的一生！請您放心，您的英雄事蹟更加篤定了我的理想信念，我一定會沿著您的足跡繼續前行，像您一樣，做一個值得黨和人民信賴的忠誠衛士！”

傷口鮮血噴湧，仍和持刀歹徒搏鬥

犧牲時，楊雪峰年僅41歲。

今年大年初三上午，為保障春節出行的車輛和行人安全，渝北區石船交巡警大隊副大隊長楊雪峰主動加班，在石船鎮渝長東街十字路口疏導交通。

他依法處罰駕駛超載摩托車的張某後，繼續在馬路巡查，確保沉浸在節慶氣氛中的小鎮的交通更加順暢有序。

兒時楊雪峰

沒想到，張某鐵青著臉離開後，回到家裡拿了一把10幾釐米長的“屠夫刀”，趕到街面後，尾隨仍在路面巡查的楊雪峰，趁其不備，從側後方以極快的速度發動襲擊，先後朝他的頸部、胸腹部、肩部連刺5刀……

監視畫面顯示，猝不及防的楊雪峰多處中刀，滿身是血，步履踉蹌，顯然受傷異常嚴重。他迎面和歹徒搏鬥，牢牢抓住歹徒的刀，直到聽見附近群眾“殺人了”的呼叫聲的協警唐康趕來，兩人一左一右控制住歹徒後，楊雪峰才鬆開捏刀的手。

此刻，楊雪峰傷口上的血噴湧而出，他軟軟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去支援他時，發現他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唐康回憶說，自己當時問楊雪峰“地上的血都是你的？”楊“嗯”了一聲，隨後就陷入意識模糊，再也沒有說出話來。

最終，因失血過多，他在去醫院的途中便失去了生命體徵。

楊雪峰再也沒有可能講述，自己在遇襲重傷後，為什麼沒有趕緊跑開以尋找一份生的可能，而是留下來和歹徒英勇搏鬥——作為一名警察，他應該知道，自己受傷的創口非常大，搏鬥必然導致更加嚴重的失血。一個合理的解釋是，面對一個紅了眼的持刀歹徒，在場的警察一旦跑離，可能會有更多無辜群眾受害；同時，作為一名警察，不能放過發動襲擊的歹徒。

事後的調查發現，44歲的張某有21條被民警現場執法的違章記錄，此前，曾因盜竊罪被判10年有期徒刑。

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的“楊百度”

楊雪峰（左下）在警校時的合影

唐康見證了楊雪峰生命最後時刻和歹徒搏鬥的場景，在他的記憶中，楊雪峰不僅是一個絕不會放過歹徒的敬業警察，更是一個心中充滿人情味的暖男兄長。

他回憶到，去年9月，楊雪峰並不值班，接到警情前來處理一起事故後，得知唐康的父親當天在工地上受傷了，當即決定為唐康代班，“趕緊去看你父親，有什麼情況跟我說一聲，老人的事情馬虎不得。”

潘亞軍同樣接受過楊雪峰無數次幫助，他老家在河南，大學畢業後到重慶從警，經常要撰寫一些公文材料，加班加點也習以為常了。楊雪峰經常幫他處理工作，“你孩子小，儘量早點回家去多陪陪孩子。”

楊雪峰2月18日犧牲，清理遺物的時候，人們發現，他的筆記本上記錄著：2月23日民警潘亞軍生日，2月23日上午組織開展“清非”工作、2月24日下午2點聯合石船派出所、鎮交安辦開展聯合執法……

在石船公巡大隊大隊長黃長富記憶中，和自己“搭檔”兩年的楊雪峰就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的“楊百度”。

他記得，為提高執法規範化水平，楊雪峰將常用法律法規和典型案例一一對應，製成圖文並茂的“口袋書”，印發給戰友們學習參考。“大家都誇他編的這本小冊子很實用，不但一看就懂，一學就會，還可隨身攜帶。”

楊雪峰在沙坪壩區參加安保警衛任務

“他讓我最佩服的是，總有一股豁得出去的勁兒。”黃長富回憶，2017年夏天的一個炎熱的中午，一輛計程車在馬路中間著火了。楊雪峰一發現情況就迅速衝出門，擰起樓道里的兩隻滅火器，迎著熊熊烈火奮力噴射，在戰友們的共同努力下，火終於被撲滅了，人員無一受傷。”

“他的頭髮被火烤焦了，臉也燙起了一個大水泡，我責怪他說：‘你膽子太大了，萬一油箱爆炸了怎麼得了！’他憨厚地笑著迴應我：‘再危險，也總得要有人衝上去啊！不去處理才更要爆炸啊！’”

“在大家眼中，他是名副其實的標兵和榜樣！”重慶市公安局渝北區分局政委盧政介紹，這些年，楊雪峰參與偵破案件近300起，處理交通警情2萬3千餘起，在平凡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業績。

“楊雪峰從警21年，熟悉他的領導、戰友都有一個共同感受：雪峰同志不愧是一名忠誠的人民警察！”盧政說，楊雪峰從中心城區到偏遠鄉鎮，從基層到機關再到基層，站過崗、辦過案、當過內勤，有10年時間是在馬路上執勤。有人說他是“越幹越基層，越幹越偏遠”，“但無論在什麼崗位上，他都始終勤勤懇懇、無怨無悔。”

“他一直都是我們表揚的物件，”楊雪峰就讀警校時的班主任趙東軍說，“事情的發生是偶然的，他當時的選擇是必然的。”

“老百姓心中的好警察!”

楊雪峰在渝北區交巡警支隊工作時執勤

45歲的渝北區石船鎮太洪村村民唐興奎回憶起自己在楊雪峰的幫助下從“法盲”成長為“守法公民”的過程，感慨萬千：“對我們老百信來說，他就是我們心中的好警察！”

去年10月的一天下午，唐興奎被楊雪峰攔住了，發現車未年檢。“我一下子就發火了，跳下車吼他：‘我買車時銷售人員說了的，私家車6年都不用年檢，你們不就是想刁難我，想罰款嘛！’”

楊雪峰平心靜氣地介紹，新車也需要每兩年年檢一次。唐興奎急著去辦事，就很不耐煩地說：“我是農民，不懂法！你不就是想罰款嘛，罰多少，直接開單子就是！”

“他還是沒生氣，繼續苦口婆心地給我講交通法律常識：年檢是對我的安全負責，執法的目的不在於懲罰，而是要保護我的安全，守法的人才不得吃虧。他輕言細語地說了半小時左右，我當時想，今天恐怕肯定要被罰款了。”唐興奎沒想到，最後只記個警告，“他說，這算普一次法，三天內必須去年檢，現在你可以走了。”

事後，因為瑣事，唐興奎忘了審車。沒想到第3天下午，自稱是石船大隊的交巡警“楊雪峰”打來電話，問車輛是否去年檢了。“我這才知道那個和和氣氣的交巡警叫楊雪峰。再一想那天我對他的態度，頓時覺得自己太沖動了，太不尊重人家了。”

“我當即去辦了年檢手續。沒過多久，我就在網上看到訊息，說一輛轎車沒辦年檢，結果發生了車禍，保險公司不予賠償，損失慘重。這讓我一陣後怕，回想起楊警官對我說過的話，我第一次意識到知法守法的重要。”唐興奎說，“這之後，我改變了對警察的成見，特別感激楊警官，這樣的警察確實是把群眾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是真心為群眾好！”

統景鎮印盒村村民周華雲同樣記得楊雪峰為村裡辦的大好事。

楊雪峰追悼會上，家人與楊雪峰告別

去年11月初，他的孩子放學後乘坐的7座麵包車乘坐了15人，被設卡執勤的楊雪峰攔住了，發現既超載又系非法營運。等楊雪峰現場處理完畢後，天色已晚，“當時，我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家非常擔心孩子。”

等楊雪峰安排好中巴將孩子們送進村裡，村民圍住了他，不讓他離開。“你處罰倒是容易，沒有了車，孩子以後怎麼上學？”

一直到深夜23時左右，楊雪峰才得以脫身。

第二天，周華雲驚喜地發現，來了6輛農村客運車接孩子們上學。“而今，每天都有3輛農客，接送孩子上學，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線路，解決了我們一直擔心的難題，我們真心感謝他啊！”

在楊雪峰生前工作的地區，還流傳著更多的故事：他為賣魚的唐緒文開闢綠色通道，為在馬路上突發疾病的小女孩送醫，把80歲迷路了的張大爺送回家，瞭解到篤信實驗小學孩子過馬路不安全的當天深夜就在馬路上劃好斑馬線，24小時盯著被洪水淹沒的石船鎮金灘大橋避免悲劇發生，獨闢蹊徑從車輛前來的方向倒推從而48小時破獲“零線索”的交通肇事逃逸案……

“楊雪峰出事時，影片在我們村都傳瘋了，大家想到他對村民的好，非常傷心，”印盒村黨支部書記周恆舉說，“以前，駕駛員都認為自己和交警是‘貓’和‘鼠’的關係，而今，楊雪峰讓我們覺得，我們其實也是‘魚’和‘水’的關係。”

中青線上重慶8月25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