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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悼亡詩詞震撼人心,但晏殊兩首脈脈溫情的壽詞,同樣讓人感動

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人文2023-02-03
簡介晏殊不是那種徒然悽切悲傷的性格,所以寫不出那樣悲情入骨的詩詞,但是,他也有他的哀愁和怕

別離生死不相顧什麼意思

蘇軾寫亡妻,起句便是蒼茫。他與妻子之間,隔著茫茫生死和遙遠時空,無法觸及,這樣莫可奈何的娓娓深情訴諸詞中,便成就了一曲《江城子》綿延千年的感動。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後人都願意將蘇軾這曲《江城子》推為歷代悼亡詞之首,只因它明白如話,行雲流水,卻又超越了單純的喜悅和悲傷。蘇軾在經歷了十年塵世滄桑之後,才寫下追懷亡妻的文字,這於他,自是情之所至,發而為詩;於這首詞,卻是大幸。因為這時的蘇軾,情感已經沉澱,閱歷已然增加,對生命的無常也有了更深的體認,所以他的詞亦少了一些淒涼悱惻,多了幾分蒼茫大氣。

倘若在妻子新亡時便作詞悼懷,這位天才詞人恐怕便寫不出如此一清如水、又寄慨遙深的文字來。

原來在文學裡成就極品,竟是半點也強求不來的。

歷來悼亡詩詞震撼人心,但晏殊兩首脈脈溫情的壽詞,同樣讓人感動

詩詞中寫到女子,本屬尋常,但寫得多的是歌妓舞女之類,少有詞人將自己的髮妻寫入詞作。那些寫髮妻的作品中被傳唱千古的,也多是悼亡詩詞。元稹失去愛妻韋叢後,便有“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樣的名句傳世;賀鑄懷念亡妻趙氏,寫下一闕《鷓鴣天》,其中“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句中悲嘆亡人,感傷零落的心境,至今摧人心腸。

記述夫妻日常生活的詩詞自然也有,歐陽修作出“

紫金山下水長流,嘗記當年此共遊

”的詩句時,心中確是對遠方的妻子懷著如許深切的思念;張先寫《慶金枝》詞,也曾對妻子的美麗極盡讚美,並許下“

今生但願無別離,花月下,繡屏前

”的良願。比起悼亡詞來,這樣平實淡然的文字自然別有一番摯情厚意。

只是,向來都是悲劇更易打動和震撼人心,悼亡詩詞中痛失所愛的至真深情和蝕骨悲傷,往往比記述愛侶平淡生活的文字更令人心為之動,神為之奪。所以在詩詞裡邊,“頭白鴛鴦失伴飛”的哀哀痛切,遠遠多過“今生但願無離別”的殷殷祝禱。只因人在擁有時,慣於將眼前的一切看得輕賤,也總要待到失去之時,才知道追悔莫及。

晏殊卻是例外。

他一生經歷過三次婚姻。第一次娶李虛已的女兒為妻,只可惜,正值芳華的李氏不幸早夭。第二次婚姻中,他娶了孟虛舟的女兒,怎奈何孟氏同樣年壽不永。第三次娶王氏為妻時,晏殊已年近半百。他一生兩度經歷喪妻之痛,卻偏偏不肯在詞中寫下悲悼之情。並不是不覺得悲傷,而是為了要省下刻寫悲傷的筆墨,用來描摹喜悅與祝福。

與其為了已經失去的徒喚奈何,不如對眼前人善加珍視,這便是晏殊的性情。所以他下筆時,總是執意要略去悲恨,只餘一派明媚溫情。

歷來悼亡詩詞震撼人心,但晏殊兩首脈脈溫情的壽詞,同樣讓人感動

慶曆三年(公元1043年)三月,晏殊拜相。幾個月之後,王氏生日。那日,宰相府中,畫堂開雅宴,親朋嘉賓都來為她祝壽。酒宴上,晏殊作壽詞《拂霓裳》,為夫人慶祝生辰。此時朝廷封王夫人為榮國夫人,晏殊感激皇恩浩蕩,在為妻祝壽之際,與妻一起拜謝九重。

慶生辰,慶生辰是百千春。開雅宴,畫堂高會有諸親。鈿函封大國,玉色受絲綸。感皇恩,望九重、天上拜堯雲。

今朝祝壽,祝壽數,比松椿。斟美酒,至心如對月中人。一聲檀板動,一炷蕙香焚。禱仙真,願年年今日、喜長新。

——晏殊《拂霓裳》

生日宴會上,美酒佳餚逐次而上,歌兒舞女演繹著一片家庭溫馨。蕙香縹緲,清香繚繞,晏殊與妻子相對而飲,相視一笑。

此情此景,儘管極盡人間富貴,榮耀恩寵,卻仍是平凡的。“願年年今日、喜長新”,只不過是一位丈夫對自家妻子最誠摯的祝福。在給她榮華富貴的同時,他只願她“壽數比松椿”,長長久久地陪伴在自己身邊。

如此而已。

在兩度喪妻之後,他的心願便只剩這一個。

這樣卑微又奢侈的願望。卑微在於,他貴為宰相之尊,對夫妻白頭偕老的祈盼竟與普通人無異;奢侈卻在於,無論用多少祝福和深情去祈求,這卑微的願望也仍有成空的可能。

所以他為夫人寫下許多壽詞,彷彿她的每一次壽誕,都是從老天那裡偷來了時光,若不珍惜、不感恩、不繼續祈求,便會消逝不見。

歷來悼亡詩詞震撼人心,但晏殊兩首脈脈溫情的壽詞,同樣讓人感動

芙蓉花發去年枝,雙燕欲歸飛。蘭堂風軟,金爐香暖,新曲動簾帷。

家人拜上千春壽,深意滿瓊卮。綠鬢朱顏,道家裝束,長似少年時。

——晏殊《少年遊》

晏府園中的芙蓉花開得正豔,簾外燕子雙宿雙飛。就在這樣一片花開富貴中,晏殊攜手王氏,為她賦歌、慶生。人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是晏殊早已在歷經親人離別後明瞭命運無常,在他眼中,那些詩詞歌賦和神話傳說向世人許諾的長久,其實是虛無,他要的只是朝朝暮暮,那每一個觸手可及的與妻子執手相隨的良辰好日。

誰知道明天如何呢,不如把每一個“今朝”過得圓圓滿滿,不去理會那無法預料的明天。所幸此時的妻子,仍是“綠鬢朱顏”,芳華不減當年,那麼,就舉起酒杯,祝福她“長似少年時”,願這好景吉時長存今日。

別人著意於寫人世的悲情,晏殊卻要趁著好時節來寫祝福;寫悲情的往往能寫得入骨三分,寫祝福的卻總容易落了俗套。晏殊詞中的大量壽詞,便因此頗為後人詬病。倘若這位兩度喪妻的男子,願意執筆寫下一段生死兩隔的哀傷,或許也能賺得後人的幾聲嘆息。只可惜,晏殊一生見過太多生命無常,生死的痛切於他而言,只是生命堅硬的底子,支撐起他現實生活的一角,因此每一場生離死別,也就並未特殊到需要他用盡一生去描繪。

歷來悼亡詩詞震撼人心,但晏殊兩首脈脈溫情的壽詞,同樣讓人感動

蘇軾寫《江城子》時,是以真性情入詞,故能寫盡生死茫茫,塵世滄桑;晏殊寫《拂霓裳》、《少年遊》,同樣是以真性情下筆,所以也道盡了心底的脈脈溫情,偕老良願。晏殊不是那種徒然悽切悲傷的性格,所以寫不出那樣悲情入骨的詩詞,但是,他也有他的哀愁和怕。怕失去,所以執意於擁有;怕幸福短暫,所以祝福好景常在;怕此生無法白頭,所以只願地久天長,相守偕老。

所有的祝願和期盼背後,都有恐懼。他只是不願意直白道出,定要用明麗的字眼和心情來代替灰暗悲傷,用美麗的期許去對抗命運的翻雲覆雨——假若此刻握住的一切終有一天會失去,那麼,就傾盡每一刻去深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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