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不穿裙子的女人

她烏黑的發，明媚的眼眸，笑聲颯爽；總喜歡搽萬紫千紅；連記憶都是濃濃的香味。生在北方的黑土地，她平凡而又不平凡地影響著我…

雖是簡單貧苦的日子，卻在記憶中柔軟而又充滿光明

她就是我的三姨。我是在2歲的時候寄養在三姨家的。在我有印象的童年時期，抬眼就是那個泥土房，泥牆糊的兩間房，一間住著老小五口人，擁擠在一張大炕上。另一間是倉房。每當下雨的時候，院子和后街的土路都是稀泥，我最討厭雨天，每次出去鞋子上都是厚厚的泥巴粘住腳，三姨總是會準備一把鐵鍬放在門口，給我們砍泥用。只要有三姨在的家，即使下雨也是乾乾淨淨的。

印象中的院子並不大，有一塊地方是屬於那條大黃狗的，它叫大黃，它為這個家，看家護院了十幾年。農村的小院總會有看家護院的牲口，其實一開始我還是挺害怕它的。除了這條狗，房後庭院還養了幾頭豬，幾隻雞。幾隻大白鵝。三姨說有一隻白母雞，農村人都叫它老鴇子。比我的年紀還大，懵懂的我只知道那隻白老鴇子總是趴在一堆雞蛋上面，日復一日的小雞奇蹟的出現了。我還是很喜歡它的，至於那幾只大白鵝，還是算了吧，沒少被它鉗咬。

她執著的一切週而復始，單調而又顯得閃閃發光。

我很討厭公雞打鳴，因為它一叫，三姨就要摸黑起床了。她捨不得點燈費電，更捨不得吵醒我們。她要去餵養那些牲口，那些是生活來源的一部分。我最後總是被飯的香味叫醒。三姨要收拾兩個哥哥的背書包去上學，還要照顧上了歲數的姥姥和小不點的我。三姨夫是小學老師，他基本一天都要在學校裡工作，所以，家庭生活的重擔都要落在三姨身上。每天喂完這些牲口還要給我們洗衣做飯；等忙完已經是晌午了。年歲大糊塗的姥姥總是嘮嘮叨叨，而三姨從來都是笑而不多言，默默承受著那麼多。而不懂事的我喜歡春天，總要央求三姨給我安排採野菜的活去餵豬。我一眼就能分辨出要採的野菜的種類。那個編織的竹籃子帶給我很多快樂，甚至暫時忘了想念遠方母親的憂傷。

歲月你慢點走 ，勿傷斷了美人的鐮刀。

你要問我美人是誰？那自然不用多問，歲月可以染白鬢髮，但是它抹不去記憶中的笑容。素色的長褲，淨白的的確良布的襯衫，永遠一雙乾淨的手工小布鞋。烏黑的秀髮挽成髮髻梳在腦後，紅色的頭花點綴得更好看了。清新的面容亦如她的名字一樣，素雅淡潔，欣欣向榮。

她的笑容總是充滿力量，帶給人熱情。記憶中的夏天，三姨是不穿裙子的。我不喜歡蛙叫，因為夏天的影子總是很長很長；那是農忙的時節，我很難在家看到她的身影。廚房的大鍋灶總會在太陽沒出來時候冒著熱煙，三姨縫的揹包裡，總是硬邦邦地揣著幾個發麵餅。一瓶子涼水。甚至連鹹菜都沒有。我知道她又下地了。因為睡夢中我彷彿聽見：“老姑娘，三姨走了，飯菜在鍋裡呢你起來想著吃。”

小的時候總是想不明白她為什麼總忘記帶菜。一問三姨她總是笑笑讓我多吃。

農民的鐮刀就是掙錢的工具，小麥，稻米，苞米，黃豆…三姨家能種的不止這些。三姨不會騎腳踏車，要總是要靠走路，走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到訥謨爾河套去幹活。我不知道它具體有多遠，只要聽見今天去了那裡，我白天就要去碗架子裡找饅頭就大蔥吃了！饅頭大蔥的滋味真的也很回味。偶爾我也會跟著去地裡，我坐在地頭吃餅。三姨彎著腰在地裡幹活，身影越來越遠越走越像螞蟻一樣小，直到我看不見了…

天很黑了，煙囪的煙才會升起，我喜歡這股柴火味。遲來的溫飽和模糊的幸福。其實，我見到過三姨的大腿，白，真的很白，能清晰地看到青筋血管。幹農活的人都是這樣的夏天穿長褲。亦如愛美的她也如此，我厭倦了看她一色的黑長褲、白長褲。我知道她肯定喜歡穿裙子，因為她會給我做很多好看的衣服裙子，我想著長大以後一定也要她穿上。我尋思著那一定很好看。

夜裡的昏暗的燈光 ，映襯的院子格外的謐靜。

聽著燈光下三姨的教導，甜甜的西瓜總是撐得我睡不著覺。那個時候，三姨的小菜院子簡直成了我兒時的百草園和花園。推開小柵欄，映入眼簾的就是豆角架、我最喜歡夏天的油豆角，三姨做的油豆角都是冒泡的，好吃到起飛。高高的豆角架子擋住了她摘菜的臉，她似乎永遠沒有疲憊。我知道這也是她的小花園。

兩顆大李子樹結滿了沉甸甸的李子，墜得樹都直不起腰了。吃不完的李子，她總是會分給別人家，有時候調皮的小孩子翻牆進來偷幾個，她也不會說什麼。家裡只要做了什麼好吃的就惦記前屯的舅舅，再去送給後院的張大娘，我喜歡跟著一起去。這種熱情的感覺真好。永遠那麼有意思。

三姨常對我們說：“做人要善良，多做好事；人活著就要勞動；要勤快不能懶；老天爺都知道，好人終會有好報。”那個年代，家裡都很窮，尤其家裡子女多的，想要都念書是不可能的。三姨排行老七，而唸書的卻是老八-我的母親。三姨很渴望知識，聽說小的時候，她會替母親抄作業寫字，因此認識了幾個字。

但是三姨夫是個教師。三姨相夫教子覺得自己沒有文化，有時候也很黯然，但是這些從來沒阻擋住她努力的腳步，她自學了很多字。她明白很多為人的道理。她的辛勞和堅持把這個困難的家打理得很好。鄰居街坊都豎起大拇指。她唯一的念想是希望我的兩個哥哥能好好上學，將來能有出息，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像我三姨夫一樣識文斷字、教書育人。

曬不完的苞米和滿滿的穀倉，金燦燦的就是她的希望。

有那句老話說，老天爺不會總讓你什麼都是完美幸福的，心人也是會遭人嫉妒。你的善良也成就了別人的罪惡。

年復一年的秋收壓著她的肩膀，累彎了她的脊樑。皺紋也欺負她悄悄地爬上了臉上。在揚場幹完活回到院子打完大醬，蓋上了醬缸布，她又匆忙地去鄰居老張家幫忙，他家蓋房人手不夠。人來人往幫忙做飯時候，他家的大狗咬傷了三姨的腿。血從大腿往下流。或許人性的醜惡就在一瞬之間。到最後老張家沒有賠償還惡人告狀將三姨告上了法庭。腿傷的疼痛加上家裡老小牲口都無法照顧。生活的打擊總是一次次襲來…

記住了人性的惡。但你的善良並不會等於原諒。生活還將繼續，三姨仍是會撿起頭髮絲用紙包著，剪掉了長髮賣完錢而又蓄上。見到掉在地縫裡的黃豆粒，也會撿起來一粒粒的裝進袋子裡；可能在別人家眼裡，望著滿滿的穀倉都不會去彎下腰入執著那一粒豆子，但是我覺得那一粒粒的黃豆都是她的期望。那一年的天空很藍很高，風也輕，但也涼。

記憶中的炒熟的油茶麵，濃香好喝而又充滿不捨。

週而復始，冬天的大雪總是覆蓋著東北的黑土地上，雪白雪白的積雪壓在了南邊的柴火垛，三姨揹著揹簍帶著頭巾又去抱柴火，生火燒炕做飯了。我見她揹著柴火的腰壓的更彎了…

頭巾摘下來漏出的還是那一頭烏黑不染塵埃的秀髮。與此同時，南邊磨碎了我幾雙布鞋的大土牆也倒了；新的院牆蓋起來了，右手邊的小籬笆也修葺了變了樣。三姨夫工作兢兢業業也當上了校長。三姨還是一如既往的納鞋底、做鞋幫；聽著踩縫紉機的聲音，我進入了夢鄉…

彷彿又看見我站在柵欄旁，跟兩個哥哥要香瓜，一人給我半個瓜。他們嫌我討厭叫我“半拉瓜”。我不管，吃到嘴裡甜就行。冬天殺了豬，三姨把我叫到門後背著兩個哥哥偷摸給我一個人吃肉，三姨夫的帽兜子裡裝著的蘋果，總是藏著躲在門口給我吃。我偷偷搶走了兩個哥哥的愛。三姨在燒的暖烘烘的炕上給我們拿凍梨凍柿子吃…

我們坐在燒的火熱的炕上，看著電視機的裡的康熙王朝響起了蕩氣迴腸的主題曲：“願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少兒總是被著慷慨激昂的主題曲催著進被窩，迷迷糊糊中三姨去炒了油茶麵，她在給大哥準備去學校的衣服、吃的用的、我知道有時滿滿的一大包，都是寄存著愛和期待…我又一次看到夢裡， 我的三姨辛辛苦苦一輩子終於也是供出了兩個名牌學校大學生…

時光真美好 ， 她笑了我也笑了。

蛙叫聲又來了。但看到新蓋的大磚房後庭院的鮮花，心情又頓好，我似乎也不那麼討厭蛙叫的聲音了。三姨的種的花年年落，而年年又復開。每年都有新的樣子。豔豔的亦如她的面龐，溫柔又慈祥。她又給我做了新衣裳，綠色碎花衫，小布鞋。我穿上了心裡還是美美的。

這一次母親帶我去了照相館，美好的時刻就會永遠刻存，光陰暈染也不會辜負。

擁有希望的人，和院子裡天上星星一樣，像她的眼睛，是永遠不會孤獨的。

她教會我善良，無私奉獻、隱忍堅強、勤勞樸素、熱愛生活；而又堅持原則不屈不撓。她像小菜園裡的向日葵一樣。迎著太陽，成就了自己也照耀了別人。

原創作者：松子與魚（圖片來源於網路）

熱愛生活，希望我的句子可以走近你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