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童中涵：深夜尋羊

深夜尋羊

文/童中涵

也許，每個人的童年都有一段與牛羊為伴的快樂時光，而在我的兒時記憶裡，有這樣一副生機勃勃的畫面：春日暖陽下，滿院小羊，追逐鬥角，好不歡快。

對於喜歡養羊的奶奶來說，春天是一年四季中最幸福的季節。辛苦餵養一年，母羊紛紛產下幼崽，這意味著收穫有望。打掃羊圈時，手上因過度勞作裂開有口子，奶奶疼得不時會咧一下嘴，但一看到活蹦亂跳的小羊，佈滿皺紋的臉上又洋溢位了會心的笑容。

此時的我，就會趴在二樓的木欄杆上，細數著這白的、黑的、還有花的，奶胖奶胖的小山羊們。接著對比一下昨日在土牆上畫的“正”字，確認無誤後，驕傲地向奶奶報告，昨晚又新生了幾隻小羊。

其實奶奶早就了熟於心，每隻母羊生產時她都會陪在左右，哪怕是深夜，她也打著手電守護，不敢有絲毫怠慢。但她每次都會假裝糊塗，滿臉笑容地表揚我：“我的孫子最厲害了，不愧上學前班了。”

清點完大小羊的數目後，奶奶就會把羊群往山裡趕。這時我往往會追上去，請求奶奶帶上我。可每次奶奶都會哄我說，山裡有狗二爺放的夾子，你萬一亂跑被夾到腿了怎麼辦。有時我實在追著哭鬧得不行，奶奶會搬出她的殺手鐧，山裡有專吃小孩心肝的紅毛野人，看你怕不怕。說起這個，我瞬間嚇得不行。去年冬天，八十多歲的太奶奶要我晚上給她捂腳，就帶我在她那獨居的老房子睡。晚上實在睡不著，我就纏著要她講故事，她就繪聲繪色講起，每到月圓之夜，深山裡的紅毛野人就會偷偷摸進村莊，趁著大夥酣睡之際，每次都會挑一個最不聽話的孩子抱走。當第二天大人們循著血跡找去時，卻只能找到一個“空心”的小孩軀殼。這是我兒時最驚悚的記憶畫面，所以只要奶奶提到“紅毛野人”，我就只好守在村口的古井邊，等著奶奶放羊歸來。

奶奶雖每次都不帶我去，但每次放羊回來，都會給我帶回驚喜。有時是幾串用樹葉包好的野葡萄，有時是用襪子兜回的野雞蛋，最讓我意外的是一次奶奶居然抓回了幾隻小野兔。她還分享給我那有趣的抓野兔情景：“這小兔子真是哈（傻）啊！見大兔子跑了，鑽到草裡一動不動，太好抓啦！”

山裡的日子簡單而快樂，永遠是在不經意間就過了。春去秋來，奶奶羊圈裡的山羊，多了又少，少了又多。我也在這歲月流逝間，漸漸長大，奶奶終於肯帶我去放羊了。

真正去放羊我才知道，放羊並沒有奶奶描述的那麼輕鬆有趣。為保證羊群不侵犯農作物，我們需趕著它們走上幾個小時的山路，直到到了高山上的草甸，這才算是完成當天上午的工作。日落時分，又需到深山裡尋羊，以免羊群在野外過夜，造成沒必要的損失。

我始終忘不了那一次深夜尋羊的經歷，那是一個漆黑的冬夜，十歲的我和奶奶因尋找丟失的羊群，在竹林深處迷路了。寒風搖曳著竹葉，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奶奶拿著柴刀，藉著月光在前方開路，由於灌木叢生，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得特別吃力。突然，一道黑影騰起，嚇得我魂不守舍，原是一隻趴窩的野雞被驚擾，我趕緊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在我驚魂未定之時，遠處傳來烏鴉那淒涼的哀鳴，膽小的我嚇得趕緊把奶奶的手抓得更緊了。雖奶奶只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人，但此刻她只能假裝強大，想盡各種辦法安慰我。她先是唱了一段革命歌曲，至於歌名我想不起了，只記得奶奶洪亮的歌聲迴盪在山谷間，我也壯著膽子跟著附和起來。

可惜奶奶的歌庫儲存有限，唱罷幾首就沒了，可出山的路還沒有找到，我始終不敢回頭，老覺得有無數雙閃著藍光的眼睛在盯著我，彷彿要把我吞噬。我又想起了“紅毛野人”那可怕的故事，聽說它們滿身紅毛，滿嘴獠牙，抓住小孩就往深山老林裡拖。一想到這，我嚇壞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奶奶不知何故，以為我手腳被刺扎到了，趕緊關切地問道：“我的崽，哪裡疼，快告訴奶奶。”我怯生生地說：“我怕紅毛野人。”

只見瘦小的奶奶瞬間化身護犢心切的“鬥士”，舉起手中的柴刀，擺出一副要與野人拼命的架勢，嘴裡還大聲吼道：“誰敢動我孫子，我就和它拼命。”說完，她在竹子上狠狠地砍了兩刀，發出巨大的聲響以壯聲勢。到如今，我還依稀記得柴刀砍竹的聲響是那麼振奮人心，奶奶的背影是那麼偉岸和高大。

奇怪的是，山中的飛鳥走獸，彷彿被這聲響震住，就連剛才還叫得正歡的烏鴉，也閉上了嘴。藉此聲勢，奶奶開始用刀背敲竹子，這回蕩在山谷間的敲竹聲，給了我們這一老一小莫大的勇氣。我們終於在黑暗和迷茫中找到了下山的路，更讓人高興的是，遠處傳來了火把的光和人群的呼喊聲，原是二叔帶著族人找我們來了。

時空在變，但很多記憶一直未變。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走過很多路，但每當恐懼彷徨來襲時，我就會想起那深夜的敲竹聲，想起為我化身“鬥士”的奶奶，心中充滿了鬥志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