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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覽精選·此刻」墓遊

由 杭州日報 發表于 旅遊2022-12-05
簡介又一日,沿著南山路從南屏向六和塔方向去,路左看到一個小園,走在神道上,園中再無一人,墳丘前的碑文告訴我,這裡是張蒼水墓

香山碧雲寺都有誰的墓地

“它突出了追思的力量,和內心的道德分量”

1,

清明,是冷暖空氣交融的和諧狀態。古人云,地不知寒人要暖,然而對地表溫度的界定總是無法離開人的感覺。地在更多的時候宛如人的面板,那些不可輕易或輕鬆抵達的地域一定是寒冷的,比如黃泉。當然,黃泉的寒冷主要源於無比強烈的孤獨感,我們親愛的人撒手西去,我們忘不了那種清冷的感覺。李商隱懷念他的妻子時說:“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是一個典型的以自身況遇體察亡人之境的例子。不僅如此,他還寫下“愁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的句子。那是秋天,“愁霖”秋雨連綿,寒氣隱隱,思心迢迢,西風一下子鋪滿了大地,似乎將詩人的內心世界放大了。腹中的懷念轉化為隱隱的時令之痛,於是,一個人的痛苦變得恆永,有了人類的代言之意。某年春天,我漫遊到杭州西泠橋南,那裡是秋瑾的墓地,有一尊漢白玉全身塑像。我忽然想起她那句絕筆:“秋風秋雨愁煞人”。在一種死寂的季節裡,回望茫茫九脈,感受鑑湖高處沉沉陰霾,除了難以排遣的痛苦和悲哀以外,從高空撲下的寒冷成為她閉口不語的主要原因。

2,

有時候,即使在一個相對溫暖的環境中,那些橫貫時間的事物依舊會帶給你戰慄。記得那年是7月,天氣溼熱,連樹蔭都漫散著強烈的白光。西泠接往斷橋的路上,遇到蘇小小墓。湖面的反光使人睜不開眼,腦中的天色卻轉暗了。花磚路退了下去,拱起的是大片的錢塘淤泥。“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詩鬼李賀華麗的文字中,掩飾不了的失落——時間使多少美人遭遇了曠古的孤獨。

又是一個7月,我拜謁了岳飛墓。秋天,我拜謁了少保于謙墓。又一日,沿著南山路從南屏向六和塔方向去,路左看到一個小園,走在神道上,園中再無一人,墳丘前的碑文告訴我,這裡是張蒼水墓。曾任明兵部尚書、翰林院學士的張蒼水,清軍入關後誓不投降,轉戰浙閩長達19年,被人出賣,從容就義。清康雍時,墓名為“王先生墓”,即使為他撰寫墓誌銘的黃宗羲前來憑弔,也尋覓多時。埋沒以又一種方式出現了。黃宗羲臨別時感慨道:“萍梗還來酹晚鴉”。“萍”大抵指人生的一種狀態,也就是活者的存在;“梗”無疑擬代著餘生。再來拜祭,卻言“酹晚鴉”,內心的酸楚略見一斑。

「悅覽精選·此刻」墓遊

張蒼水

更為酸楚的是文種。這位越王勾踐的輔臣,忠心耿耿,但在復國之後被人猜忌,伏劍自殺。他的結局早早就被范蠡預言,“散發弄扁舟”的範大夫說,勾踐這個人啊,可以與他共患難,卻不能同安樂。文種怎麼會相信呢?那一年,我從寧波到紹興,第一站就是越王臺。高高的越王臺草木皆兵,雄壯宏偉,文種墓偏於一隅,像是為昔日的事件勒銘。我默然對著這位憨厚的人。那裡苔綠濃郁,樹廕庇日,適合一個被辜負的人掩住他的面目。

3,

「悅覽精選·此刻」墓遊

孤山 放鶴亭

林和靖的墓在杭州孤山,與他經營的放鶴亭融為一體。“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這是他的名句。如果不瞭解梅花、不瞭解鶴,這些句子豈非像不遠處西湖的碧波,朦朧有感卻始終不能完整地捧在指間。第一次去林和靖墓是從鎮江離開,一路行來。我記得曾經有人將孤山的刻字用身體遮擋了一半,留出一個大大的“孤”字,令人心懷大亂。遙想林逋當年,隔斷人間的感情,甘願作一個孤獨的物語者,莫不是一種巨大的償還?

4,

初春,從香山的一側騎馬而下,遠處看到的地方是梅蘭芳先生的墓地。暝色齊著最高的松枝,建築物開始了模糊,同樣,時代也模糊起來。

唐明皇的陵墓沒有去,這是猶豫之後作出的決定。

陵墓適宜作地上觀。傳統而言,地下陰氣重,傷脈,傷運。人文角度考慮,隔絕是一種尊重。何況在地面,陵墓不是單獨的存在,與花草亭臺一起,它們成為不可或缺的構成。所以,在地上,墓遊是一種快樂,它突出了你追思的力量,和內心的道德份量。有很多帝王的陵墓我都是這樣遊歷的,比如吳越王錢鏐墓。鏐,精純色美的黃金。歷史上,這塊金子確實散發出他迷人的光芒。他在東南治水有功,傳說他修建防海石塘,引箭射殺水中魚龍。俗語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湖熟,天下足”,幾乎都是錢鏐之績。我去臨安拜謁了錢鏐墓。墓地修得非常好,墓後有山丘,松風勁吹。

5,

「悅覽精選·此刻」墓遊

北京 碧雲寺

一些往遊的墓地是早早就知道的,去那裡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崇敬之情,像南京的雨花臺、廣州的黃花崗、伶仃洋上的虎門、鄭州的二七紀念塔等等。一些幾乎從出生地開始都去過一遍,如孫中山先生,中山市的故居、南京的中山陵、北京的碧雲寺;再如魯迅先生,紹興的百草園、三味書屋、咸亨酒店,上海的虹口等。一些並不是墓,卻可以像在墓前一樣追思,比如揚州的鑑真紀念堂,它與在日本的唐招提寺遙相呼應,一始一終;還有揚州的平山堂,六一老人歐陽修所建,那裡有祭他的祠。去紹興,買了一份地圖尋找青藤書屋,白牆青瓦的夾巷裡人聲寂寂。書屋被一條鎖子關牢,從門縫內覷入,只看到一片的溼白以及綠苔的反光。忍不住想起,朋友來訪,徐文長以股抵門,大叫文長不在。輕輕在外面勾緊了兩門,似乎看到畫家得意回屋的樣子。

6,

還有一些像夜裡海上的浮光。2000年2月,在上海,一日傍晚出行,路燈映照中看見黃道婆墓。腦中浮升了範曾給她畫的像,素絹裹頭,樸實地微笑著。燈光在暗紅的牆面投下了經緯。2006年冬天,在北京大學,高臺上有橫碑一座,是埃德加·斯諾墓。那裡靠近未名湖,原來是花神廟的遺址。

墓地只是別處的生活。我想起那句有名的墓誌銘:

“我曾經像你一樣。你必將和我一樣。”

如果我們不去靠近墓地,死亡會不會永遠找不到我們?

7,

我想起我的姥爺。時間不算太久,也是3月。他走的時候是一個靜悄悄的夜晚。

後來我想,那時一定是他要走的時辰。他的頭在我的懷裡,在我一遍遍地呼喚中。他的眼睛深深閉著,宛如天門。我的兩頰仍然能夠感覺到從他臉上的毛孔內微微逸出的熱氣。我相信他在看著我,他像一條射線一樣進入了一個點,進入了無明。

清明前回想起這些。

古人相信,清明時節能夠使人的靈竅看到那些無形中的事物,清明是地暖的標誌,而地暖會產生交流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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