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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由 符號與傳媒 發表于 運動2022-02-17
簡介”[3]可見,在蘇州園林中充斥著“荷塘、溪流、亭臺、房屋、迴廊、假山、石塊、植物、花鳥、楹聯、匾額、書法、遊人”等實體符號,同時,在各個實體符號對園林進行佈局的同時,也向遊人傳遞了深層次的意義,從這些意義中可讀出古代造園者對中國傳統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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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作者︱胡冬晴月

摘 要

符號學是研究表意的理論,中國傳統建築藝術中的蘇州園林使用了大量的象徵手段。中國古典美學精神在蘇州園林建築中體現為園林的意境、神韻,是人們對於蘇州園林潛在印象的一種新的解構與詮釋。從符號學角度來分析蘇州園林中蘊含的美學精神,不僅要將蘇州園林中的建築實體與文化意象進行解構,同時也要將其與中國哲學和美學結合起來。

關 鍵 詞

蘇州園林; 文化; 符號; 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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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符號是承載和傳遞人類文化的中介,學者趙毅衡認為,“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感知”。“意義必用符號才能解釋,符號用來解釋意義。反過來,沒有意義可以不用符號來解釋,也沒有不解釋意義的符號。”[1]2符號與意義之間緊密不可分離,符號學是研究意義的學科。符號學家皮爾斯(CharlesSandersPierce)認為,“雖然我們不能說宇宙是完全由符號構成的,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宇宙是滲透於符號裡的。”[2]我們所處的世界,是由萬千符號組成的,蘇州園林作為中華文化的璀璨明珠,也是由形態各異的符號組成的。蘇州園林包含了深刻的人文內涵及文化意蘊,從符號學的角度出發,對其表意手段進行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知這一文化系統的建構方式。在對蘇州園林的符號分析中,可以將造園藝術中所使用的元素及手段看作符號使用的一種形式,即符號的能指;正是這些符號的運用構建了蘇州園林的氣韻之美,傳情達意,這一目的便是符號的所指意義。符號學最繁雜的研究物件是語言,任何語言都只能在一定範圍及背景下才能被理解,只有具備相關文化背景的人才可以準確地接受該符號所傳達的意義,所以符號的構成即文化的構成。因此,要真正瞭解蘇州園林的內在意蘊,需要從文化背景入手。

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圖1 蘇州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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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園林的符號生成機制與文化內涵

蘇州園林是中華民族古老的建築形式之一,同時也是一種複雜的符號活動系統。作為一個完整的系統,蘇州園林由多個符號系統組成:園林的居住者(達官顯貴、文人墨客等);園林的視覺呈現(建築設計、流水、花卉、山石、擺設等);園林的文化內涵(詩文、楹聯、居住者的故事、造園者的思想等)。每個系統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符號編碼、解碼過程。本文著重探討的是其中的文化符號系統。

符號和意義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係,符號用來傳達意義,意義的傳達必須藉助於符號。正是基於這種關係,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被賦予了具有中國元素和古典色彩的獨特意義,而這些意義和蘊涵又必須透過特定的符號載體加以表達和實現。如果說古典園林中的符號是抽象出來的、帶有中國傳統元素的“形式”,那麼,最初的“物源”在觀賞者頭腦中長期積累形成了意識,在古往今來的歷史傳統、風俗習慣等因素的作用下,被符號化、標記化了之後,才生成了文化“內容”。學者趙毅衡將符號的“物源”分為三種:自然事物、人工製造的器物和純符號。

1.以自然事物為物源

物源為“自然事物”的符號原本不是為了攜帶意義而出現的,它們進入到人的意識中,被意識符號化,才形成了近乎約定俗成的含義[1]28。在蘇州園林中,以“自然事物”為物源的文化符號主要包括動物符號、植物符號、季節符號、氣象符號等幾大類。

以“動物”為物源的文化符號主要體現為飛簷。飛簷常用於中國古典亭、臺、樓、閣、宮殿、廟宇屋頂轉角處的設計,屋簷上翹,形如飛鳥,簷上往往刻有麒麟、飛鶴、靈獸、祥雲、鯉魚等花紋,代表著臨水而居的親水文化。蘇州網師園中的“月到風來亭”、拙政園中的“荷風四面亭”均坐落於水畔,其簷翹角高高揚起,如同飛鳥展翅,造型靈巧,充滿江南水鄉的靈秀風雅之氣。

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圖2 園林——飛簷

以“植物”為物源的文化符號主要體現於園林建築的命名,中國古代造園者往往會根據建築物周圍的環境來為其命名,例如蘇州滄浪亭中的“藕花小榭”。藕花即蓮花,中國古人向來愛蓮,文人們將蓮花高潔、超凡脫俗的品格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境界,以周敦頤《愛蓮說》為千古絕唱,造園者別出心裁地使用“藕花小榭”一名,既指明瞭景觀的觀賞季節,又體現了園林主人的精神內涵。同時,以“植物”為物源的文化符號還體現於園林的景緻中,例如滿園的綠蔭,反映出蘇州園林夏日的風姿。陽光穿越樹葉間的空隙,投射於地面、牆上、遊人的臉上,使人們沉醉在夏日的綠蔭之中。

以“季節”“氣象”為物源的文化符號同樣體現於園林建築的命名上,兩者或單獨出現,或結合出現。例如,拙政園中的“雪香雲蔚亭”,以“冬季”與“白雪”為物源,表現該亭建於土丘之上,其周圍樹木茂盛、溪流回環,散發著山野氣息,是園內冬日賞雪、品梅的最佳去處。

2.以人工器物為物源

物源為“人工器物”的符號,例如器具、食物等,它原本不是用來攜帶意義的,而是使用物。當其“被認為攜帶意義時”,就成為了符號[1]28。

在蘇州園林中,也不乏以“人工器物”為物源的符號文字。例如,園中有一船形建築名為“鬧紅一舸”,周圍流水潺潺,建築物彷彿行於江河之上,船頭紅魚遊動,點明“鬧紅”之意。《揚子·方言》中有“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的敘述,“舸”即為“船”。在我國古代的江南,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園林中的船形建築則是古人寄情於水、寄情於船的象徵,這又是一種別緻的江南地區的水鄉文化。

同樣以人工器物為物源的文化符號還有“書卷”。拙政園中的“海棠春塢”是一塊開啟的書卷形磚額,象徵此地為讀書休閒的理想之地;以“海棠”命名具有深意:在春意盎然的時節,垂絲海棠與西府海棠盛開,清靜而優雅,文人雅客為之動情謳歌,同時在此地吟詩休憩、撫琴歌唱。

3.以純符號為物源

物源為“純符號”的符號,是為了傳達意義而創造,如語言、藝術、文字、表情、姿勢、圖案、遊戲等,它們不需要接收者加以“符號化”才成為符號,因為它們是作為意義載體被製造出來的,它們的意義,可以是實用的,也可以是沒有實用價值的[1]28。在文化範疇內,文化原典便是一種“純符號”,例如《詩》可“興觀群怨”,《禮記》中的文化倫理可對人造成潛移默化的影響,《易經》中的玄術觀念也會對人造成影響。蘇州園林不論是在建築設計、花草種植、盆景擺放,還是在楹聯匾額的書寫上都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人們在觀賞園林的同時也能感受到造園者對中國文化原典的深刻領悟與運用。例如,粉牆黛瓦的樓宇,承載著古人對儒家文化中含蓄、樸素之美的追求;木窗上的孔洞、透空的迴廊等古樸的“留白”設計,表現古人對道家清淨無為、少私寡慾的生活態度的尊重,有“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意味;曲徑通幽的小路、靜寂的屋宇則包含了古人對禪宗靜謐之美的嚮往與沉思。

“文化精神”也屬於一種“純符號”。例如,談到梅蘭竹菊時,人們往往會聯想到古代文人的君子之氣;談起桃花塢,人們則會聯想到唐伯虎在桃花庵裡種桃樹、斗酒寫詩篇。中國自古以來便是一個詩的國度,從先秦的《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中華民族的血脈中流淌著詩意之美。園林作為一種開放式結構,使身處其中的人產生不同的理解活動,因而不斷衍生新的意義。同時,作為中國傳統建築文化的精萃,它也以一種詩意的姿態,向世人傳達著中國古典文學的意境與文化精神。例如,坐落在蘇州拙政園荷塘邊的“留聽閣”,其名出自李商隱的詩文“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其形式感退於原本所要表達的意趣之後,僅作為一種象徵性符號存在,透過描繪秋雨落在枯荷上的聲音,表現秋夜的寂靜與空靈。又如蘇州退思園,其名字出自《左傳》“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有“退而思之”之意。再如蘇州滄浪亭,其名字取“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之意,體現出園林主人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高潔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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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園林的符號表意、修辭與文化解讀

明代的鐘惺對遊人觀賞蘇州園林後的審美感受有著這樣的敘述:“烏乎園,園於水。水之上下左右,高者為臺,深者為室,虛者為亭,曲者為廊,橫者為渡,豎者為石,動植者為花鳥,往來者為遊人,無非園者。然則人何必各有其園也?身處園中,不知其為園;園之中,各有園,而後知其為園,此人情也。予遊三吳,無日不行園中,園中之園,未暇遍問也。”[3]可見,在蘇州園林中充斥著“荷塘、溪流、亭臺、房屋、迴廊、假山、石塊、植物、花鳥、楹聯、匾額、書法、遊人”等實體符號,同時,在各個實體符號對園林進行佈局的同時,也向遊人傳遞了深層次的意義,從這些意義中可讀出古代造園者對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理解與運用。

1.蘇州園林中的符號能指與所指

根據索緒爾的符號二分法,能指作為“符號載體”,是符號的可感知部分,符號的意義稱為“所指”,能指與所指概念對研究蘇州園林的形式與意義至關重要。“能指”可以對應於蘇州園林中的多種符號,例如:亭臺樓閣、山石、植物、水流等實物符號,風聲、水聲、鳥聲、琴聲、歌聲、人聲等聽覺符號,圖案、材質、光線、色彩等視覺符號;所指則可理解為園林環境的內在意義,即園林本身所要傳遞給遊人的空間感受、審美含義與哲理含義。

以蘇州獅子林中的“問梅閣”為例,“問梅閣”建造於民國初年,名字取自王維的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書寫匾額的人定是思鄉情愫醞釀已久,恰逢來自故鄉的朋友,便與其於梅花之下敘舊。在這裡,“梅花”蘊含了深刻的思鄉情懷。問梅閣背靠園牆,面對池水,牆外載滿梅樹;閣中的桌椅、藻井、地面均採用梅花圖案,窗格採用梅花紋,扇上的書畫內容也取材於梅花。同樣,獅子林中的“暗香疏影樓”也與梅花有關。梅花飄香、枝影疏淡,在幽香寂靜的空間中,園林主人以心體會人生淡泊之境、高雅之美,獲得從感官到精神層面全方位的審美感受。該名字取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詩句,詩人用烘雲托月的修辭方法描寫梅花,“暗香”原本就香,透過空氣浮動便更加幽香,“疏影”本就淡雅,通過水麵將疏影承托出來,就顯得更加雅緻。

2.蘇州園林的符號修辭與文化精神

皮爾斯在索緒爾符號二分法的基礎上提出了符號三分法,他將符號的可感知部分稱為“再現體”,即所謂的“符號”,相當於能指;符號所直接指出的,是物件,比較固定,不太依據解釋而變動;而符號引發的思想,稱為符號的“解釋項”,解釋項完全依靠接收者的解釋努力。同時,皮爾斯將符號分為三種,即像似符號、指示符號與象徵符號。

一個符號可以代替另一個東西,因為與之像似。像似符號與物件的關係似乎自然而然地具有一種“再現透明性”,似乎是物件自然而直接的顯現,對應著符號修辭中的“隱喻”修辭格。古代造園者將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濃縮成符號元素,新增進蘇州園林的設計與建造中,這些像似符號往往帶有一種古老的儀式感與深厚的文化情懷。

在蘇州園林中,常常能看見圓形、圓拱形的大門,作為中國古典園林的標誌之一,因狀如滿月,稱之為“月門”,其文化內涵源自中國古人的月神崇拜。月有陰晴圓缺,月亮的盈虧象徵著人世間的團聚與別離,中國古人嚮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的圓滿生活,便將此情愫寄託於園林的建設中,以形如滿月的洞門來滿足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充滿動感又不失單調。拙政園中的“梧竹幽居”、留園中的“又一村”與耦園入口處的門,都是月洞門的典型代表。蘇州園林中常見的像似符號還有“舫”,古時稱兩船相併為舫,舫是仿照船的造型建於園林中水上的建築物,主要用來遊玩、觀景,一般是三面臨水,下半部分用石料製作,上面的船艙為木製構架,大小和真船相仿[4]。江南多水,人們傍水而居,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人們在船中游玩宴飲、觀賞水景,舫形建築便是江南水鄉文化的對映。例如,拙政園中的“香洲”,其名取自《屈原·九歌·湘君》中的“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香洲是典型的“舫”式景觀,船頭是臺,前艙是亭,中艙為軒,船尾是閣,閣上起樓,線條起伏而柔和,於艙中可觀荷塘之水景,登樓遠眺,則可飽覽園中景色。又如怡園中的“畫舫齋”,三面臨水,造型輕巧玲瓏,飄逸而舒展,宛若漂浮在水上的小舟。再如耦園的“藤花舫”,和其他臨水而建的舫形建築不同,它建造於陸地,此處花木扶疏、藤花漫掛,向外看去,可見假山秀峰,給人一種舫行於山林中的想象。

指示符號與物件之間沒有像似關係,但它與物件之間,因為某種關係(譬如因果、鄰接、部分與整體的關係)而能互相提示,讓接收者能夠聯想起物件,將解釋者的注意力引向符號物件,對應著符號修辭中的“轉喻”與“提喻”修辭格。在蘇州園林中,最具代表性的指示符號為假山、木雕、石刻、花草與溪水等自然物,這些事物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將它們置於園林之中,成為私家園林的一處風景,如同大自然的縮影,當人們信步於園林中時,可以在賞景的同時聯想到宏大之造化。

規約符號指符號與物件之間的連線沒有理據性,它往往靠社會約定俗成來確定符號與意義之間的關係,對應著符號修辭中的“象徵”修辭格。規約符號也是蘇州園林中運用最廣泛的一種符號修辭,蘇州園林的主人大多為文人士大夫,他們自幼飽讀聖賢書,詩書禮樂與三綱五常等儒家禮教是他們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因此他們居住的園林也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體現於具有象徵意味的符號中。譬如朱門、紅柱、紅色的窗花象徵著喜慶,魚、鹿、仙鶴、蝙蝠、龍鳳等裝飾紋樣象徵著吉祥,梅蘭竹菊等象徵著君子,荷花與荷塘象徵著儒家文化與士人的高潔品質,留白象徵著崇尚清淡、自然無為的道家文化,幽深的小徑與祠堂象徵著禪宗文化。假山、樹石、花草、天空、石階等事物,在封閉的空間中營造出一個近乎自然的世界,象徵中國古人“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

“紅色”在古代象徵著尊貴、美好、喜慶,在建築中使用紅色進行設計與裝飾,能讓人聯想到幸福美滿的生活。因此,造園者常以紅色為基調來進行設計,用紅色漆來裝飾大門,以示尊貴、雍容之氣;將紅燈籠懸掛於屋簷房梁之上,象徵著闔家團圓、事業興旺、圓滿與富貴,滲透著中華民族特有的、豐富的文化底蘊。中國古人追求現世幸福,希望在現實世界實現自己的願望,這種追求吉祥如意的心理深入人心。因此,園林主人常用紅紙剪“福祿壽禧”字樣的窗花貼於窗面,以祈禱幸福生活。

蘇州園林是文人士大夫們居住並且寄託精神、理想的場所,因此文字、裝飾符號是園林中隨處可見的元素,通常在楹聯、匾額、碑刻上出現。有獨特含義的紋樣也出現於室內或室外。蘇州園林中常見的吉祥紋樣有魚、鹿、飛鶴、蝙蝠、龍鳳等,最初是利用動物名字的諧音寓意吉祥,後逐漸演化為吉祥意象。譬如:魚形紋樣象徵著“年年有餘”;鹿紋樣象徵著“祿”,《說文解字》中有“祿,福也”,可見在古人心中,“祿”代表著美好與吉祥,功名利祿不僅僅是仕途之人的期望,也有普通百姓望子成龍的企盼,《詩經·小雅·鹿鳴》中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句,以鹿鳴起興,象徵著和諧歡樂的熱鬧氣氛;蝙蝠紋樣象徵著“福”;龍鳳紋樣象徵著“龍鳳呈祥”。

“留白”也是蘇州園林建造過程中生成的一種獨特的規約符號,它象徵著道家文化中“沖淡無為”的氣度。“留白”源於中國古典畫論,是一種獨特的繪畫創作技巧,運用到造園中,亦展現出了中國古典美學中崇尚“虛白”的特點。對空白的

關注

,是中國美學空間意識的核心組成部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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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實關係”在中國美學中具有重要意義,在虛實之間,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對“虛”更加重視,體現在具體藝術作品中,即為“留白”之美。清代畫論家笪重光認為,“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繪畫作品有虛有實,留白處自有其美妙的意境;清代書法家鄧石如言書法中“密處不透風,疏處可走馬”,體現了書法藝術對疏密的

關注

;在音樂方面,老子言“大音希聲”,認為無聲的世界隱含著大音[5]160。由此可見,中國藝術展盡“留白”的妙處,透過描繪“虛白世界”而展現出古人的藝術精神。道家文化認為,虛白世界有大美。正因為有實,虛空世界才不落於無意義的“空”,空的意義因有實而彰顯出來;正因為有空,實有世界才有生命吞吐的空間,有了氣韻流蕩的可能[5]160。“造園之道,正亦如斯。所謂實處求虛,虛中得實,淡而不薄,厚而不滯,存天趣也。”[6]21在蘇州園林的建造過程中,造園者也格外重視“留白”,鏤空的軒窗、灑滿陽光的迴廊、屋簷之間的一角天空等樸素大方的設計細節,使園林整體具有哲學色彩。陳從周認為,“我國古代園林多封閉,以有限面積,造無限空間,故‘空靈’二字,為造園之要諦”[6]9。在中國園林中,永遠存在著一個“虛白”的世界,造園者透過溪水、假山、鏡面來營造虛靜空靈的世界。例如,蘇州同裡的退思園,該園以水見長,園中有一汪水塘,塘中有錦鯉,在水波中若隱若現、時有時無;岸邊生長著老樹,古雅蒼潤;水邊建有水榭亭臺,供人歇息觀賞。從這種空靈的境界之中,可以看出園林設計者在造園過程中,採用了古典藝術中的“留白”創作方法。再如,蘇州留園中的冠雲峰,展現出來的亦是一個充斥著無限靈韻的空間。在實景與虛景之間構建了一個具有豐富層次的空間,一個“層累的世界”:一層是冠雲峰的實體,一層是環繞冠雲峰的清溪,一層是假山下的花朵,最後一層是山旁的亭臺。層層疊疊之間有巧妙的留白設計,從中可以看出世界的氣韻流轉。

蜿蜒曲折的小徑也是園林中獨具風格的設計,帶有古老的佛教禪宗意味,“風景區之路,宜曲不宜直,小徑多於主道,則景幽而客散,使有景可尋、可遊,有泉可聽,有石可留,吟想其間,所謂‘入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7]23。

園林中山靈水秀、花木繁盛,身處園林之中,能感受到整個大自然的靈秀之氣,可謂以小見大,以有限面積造無限空間。陳從周談到,“山不在高,貴有層次;水不在深,妙於曲折。峰嶺之勝,在於深秀。江南常熟虞山,無錫惠山,蘇州上方山,鎮江南郊諸山,皆多此特徵。泰山之能為五嶽之首者,就山水而言,以其有山有水”[7]23。蘇州園林中的假山、荷塘、溪流,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在園林之中,假山造型各異、層次感極強;水流清淺,蜿蜒曲折,上方築有可供人行走的小橋,構建出一片小橋流水的秀美景象。譬如蘇州同裡,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園。退思園是同裡的代表性園林,山、亭、館、廊、軒、榭等皆緊貼水面,使整個園林看起來如同浮於水面上,展現出婀娜之美。蘇州網師園則依水而建,園中假山、亭臺樓閣環水而建,展現出端莊雅緻的東方神韻。正如陳從周所說,“餘謂大園宜依水,小園重貼水,而最關鍵者則在水位之高低”。清代許周生築園杭州,名“鑑止水齋”,命意也在於“水”,源出我國哲學思想,體現靜以悟動之辯證觀點,同時也展現出江南的水文化。

在蘇州園林中,處處也顯示出與繪畫的相通之處,“美如畫”也就成為了蘇州園林的一種追求,因此,蘇州園林也被人們看作立體的中國山水畫。置身於蘇州園林,如同身處優美的中國山水畫之中。“簡”是中國古典美學中的精髓:在文學作品中,“絕句”“律詩”是“簡”的體現;在繪畫作品中,“簡”表現為處處留白,處處落空;在古典園林的設計中,“簡”也被恰如其分地運用。“天外數峰,略有筆墨,意在筆墨之外”,這句話恰當地體現出中國山水畫的風格,這種風格也深深地影響著中國古典園林的設計。由於崇尚“簡”,所以在園林設計中運用的藝術符號比較少,而且進行了大面積的留白處理,虛實相眏。由於運用了繪畫中簡化的符號,園林的結構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美感與張力。同時,“淡”亦是中國古典美學所崇尚的審美品味,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沖淡》中談及“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合,獨鶴與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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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導沖淡的詩風。“素”固然有“平素”之意,更主要代表著淡素、淡泊、恬淡的人生態度和人格

修養

。“素”作為潔白的色彩,與斑駁之雜色相對。蘇州園林中的建築,在外觀色彩上大多以“粉牆黛瓦”為主,白色的牆壁、青黑的瓦。黑色契合了中國傳統美學觀,無論是在國畫、書法,還是在建築上,都按照這兩個色彩的層次展開。老子認為,“五色令人目盲”;中國傳統水墨畫以黑白色彩為主,講求“計白當黑”“墨分五色”,在簡約的白與黑中取得平衡。可以看出,蘇州園林建築在色彩感上契合了中國士大夫的審美品味。貝聿銘所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則是蘇州園林古典氣韻體現於現當代的最好證明:在外觀色彩上,大面積地採用黑、白、灰三種色彩,一方面與蘇州老城區景緻交相輝映,另一方面則體現出其位於江南所具有的素淡氣質;其二,蘇州博物館新館的設計融入了傳統園林的建築風格,體現出蘇州園林的經典特徵———外表素淡無華,內裡別有洞天。南齊謝赫在《畫品》中談及“繪畫六法”時認為:“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由此可見,氣韻與藝術符號的空靈簡約、活潑生動、模糊朦朧相互聯絡。“氣韻”之概念,最早運用於中國古典畫論之中,指作品和作品中刻畫的形象具有一種生動的氣度與神韻,後造園藝術家又將其融入古典園林景觀之中。蘇州園林以寫意的創作方法為前提,對於氣韻的追求則是其藝術精神之所在。從蘇州園林中的花木文化中可看出古代造園者對於古典神韻的追求,“松竹梅”被稱為“歲寒三友”,在蘇州園林中隨處可見,松柏、翠竹、寒梅承載著古代文人雅客的精神追求,更增添了蘇州園林的意境之美。楹聯匾額也是規約符號的一種。中國書法與中國古典文學密不可分,楹聯是最具特色的蘇州園林藝術之一,它展現出了中國傳統藝術精神中的文人情趣。在蘇州園林中,隨處可見雅緻精妙的楹聯,它們對仗工整、用字嚴謹、寓意深刻,應景的同時也體現出文人的內心獨白,表達了文人的品格與才情。書法之美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意義,二是形態(即字型),三是生活。園林中的書法表達了園主人的審美品質及對高雅情操的嚮往,題字與楹聯使得蘇州園林頓生書卷氣息。《禮記·學記》裡說:“君子之於學也,藏焉、修焉、息焉、遊焉。”書法的寓意不論是在對園林的命名,還是在楹聯的寫作上都有體現。拙政園是中國四大園林之一,其主人因不滿朝廷,辭官返鄉,築園並將其命名為“拙政”,園中有精彩的楹聯如“生平直且勤,處世和而厚”,體現了主人嚴謹平和的

長者

氣度;雪香雲蔚亭的楹聯“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意思是蟬叫之聲越是喧鬧,深林就越是靜謐,鳥鳴之音越是嘹亮,山谷就越發清幽,創造出一種幽靜的自然之景。留園,亦是蘇州四大名園之一,園中五峰仙館的長楹聯寓意非凡,“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讀漢書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同潔,與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裡神仙。”意思是說,讀《尚書》取其雅正,讀《易經》取其善變,讀《離騷》取其幽深,讀《莊子》取其豁達,讀《漢書》取其堅韌,最有味道的是品味書卷的時光;與菊花同拙樸,與梅花同疏朗,與蓮花同高潔,與蘭花同芬芳,與海棠同風韻,一定會自稱是花裡的神仙。該楹聯透過表述五書之精髓、五花之神韻,告誡世人應當成為品行高潔的君子。還有蘇州滄浪亭,亭中“清風明月本無價,遠山近水皆有情”的楹聯,狀物抒情,展現文人情趣。蘇州園林中的楹聯的書法不僅文字雋永,而且字型變化多端,如小篆古意盎然,隸書古樸大方,楷書端莊嚴靜,行書流暢俊美,草書飛舞率真。園林中書體的選用也充分考慮到了不同場合不同書體傳達出來的美。如滄浪亭的“明道堂”,隻言片語,但卻寓意深遠;耦園的“織簾老屋”,取自沈麟士織簾讀書、終生不仕的故事。書法是古人日常的書寫方式,文人透過筆墨紙硯進行文學創作,園林中的書法作品更是對其閒雅生活的觀照。在園林的長廊、粉牆素壁之間,常鑲嵌長條形的石板,上刻有歷代書法家的名帖,稱其為“書條石”。蘇州園林留園中的書條石品類豐富,有王羲之、王獻之、褚遂良、歐陽詢、顏真卿、李邕、范仲淹、蘇軾、黃庭堅、米芾、趙孟頫、沈周、祝允明、文徴明、唐寅、董其昌的作品,包括《十七帖》《訊息貼》《鴨頭丸貼》,世稱“留園法帖”。蘇州園林在書法藝術上達到了極致,在蘇州園林的發展史上,造園家從書法家的審美中汲取創作靈感,而書法家則從造園藝術中去領悟和獲得啟發。書法藝術與園林藝術的結合天衣無縫,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園林中的精美書法使蘇州園林更具美感。同時,“園林的命名”亦是一種直接體現園林人文背景的符號,用最為直接的方式表現出它所要展現的深層含義,如“拙政園”“退思園”“滄浪亭”等。如拙政園之名出自晉代文人潘岳《閒居賦》“是亦拙者之為政也”一語,表達園林主人不滿朝廷、遠離廟堂、歸隱山林的隱居志向;退思園之名出自《左傳》“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之語。園林的擁有者以古代聖人自比,借題寓意,寓情於物,以園林寄託了他們強烈的社會情感。這種社會感情導致了中國古典園林的建造設計不是單純的景觀設計,還蘊含著濃厚的社會學意義以及符號學特徵。

3.蘇州園林建築符號表意中的“出位之思”

建築與音樂之間存在某種聯絡和相通之處,不論是技法上的比例與節奏關係,還是物物通感上的藝術與聯想,很多學者做了各種理論闡釋與實踐。音樂理論作曲家姆尼茲·豪普德曼認為“音樂是流動的建築”,歌德、雨果、貝多芬都曾把建築稱作“凝固的音樂”。諸多學者對建築與音樂之間的共性進行了探討:建築的功能形式意向與音樂的風格基調的選擇,建築的比例尺度與音樂對節奏旋律的把握,建築形式和空間的起承轉合與樂曲的餘音繞樑等。這些都表明兩者有著相似之處。

蘇州園林與崑曲密不可分,崑曲孕育於蘇州靈秀的山水,成為了園林的組成部分,使蘇州園林“在形的美之外,還有聲的美,載歌載舞”[7]83。

崑曲與中國傳統園林之間的關係密切,傳統園林在空間佈局、結構敘事、意境營造、審美理論等方面,與傳統戲曲之間具有很高的相似性。明中期以後,戲曲表演空間逐步融入到園林環境設計之中,對園林的空間尺度規劃、環境景觀設計等產生了直接的影響,二者之間逐漸形成一種審美契合、意境融徹的互動狀態,戲曲也因此成為傳統園林中重要的文化藝術空間,豐富了園林環境的整體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以蘇州園林為例,研究二者之間的關係,可以為豐富當代園林景觀設計的綜合文化價值提供借鑑與參考。

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圖3 蘇州園林手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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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中國古典美學精神在蘇州園林建築中體現為園林的意境、神韻,是人們對於蘇州園林潛在印象的一種新的解構與詮釋。從符號學角度來分析蘇州園林中蘊含的美學精神,不僅要將蘇州園林中的建築實體與文化意象進行解構,也要結合一脈相承的中國哲學與美學,因為蘇州園林誕生於且自始至終都存在於這樣一個古老的文化語境之中。

蘇州園林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中國古典美學精神,向世人弘揚了中國傳統文化(包括古典詩學、花卉文化、旅遊文化、音樂文化、書法文化、繪畫文化等),還創造了獨特的藝術理念,即倡導人們追尋古典情愫和懷舊元素,營造古樸、典雅的藝術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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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胡冬晴月 | 蘇州園林中的文化符號解讀

本文刊載於《重慶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9年03期

編輯︱安雯

視覺︱歐陽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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