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品析》三十六回（中）：襲人那未定的名分

前一回，黃金鶯為賈寶玉打絛子，賈寶玉特別提到了要給“大紅”和“松花綠”的漢巾子，配上顏色相宜的絡子，這無疑承接著蔣玉菡和襲人陰差陽錯互換了漢巾而來。這又是作者的一次正面暗示，兩人最終結為夫妻。

又引出了薛寶釵要把賈寶玉的玉也絡起來的想法。賈寶玉一派天真爛漫，極力贊成。

一方面，薛寶釵可謂有心，雖然此前一心想著有“金玉”一說而要與賈寶玉保持距離以避嫌疑，可是無疑的，這塊玉已經在她心中紮下了根。

另一方面，賈寶玉卻一心想著林黛玉，他那種自小有求必應的生活習慣使得他毫不懷疑自己定會心想事成。他對薛寶釵的無心，讓他根本沒有想到要避嫌。

薛寶釵時時顯示克己守禮，卻又不免處處令人懷疑她的用心。此回，筆墨的表現重點不在寶黛釵身上，而以榮國府日常瑣碎的經濟生活和襲人在經濟地位上的提高，以及賈薔與齡官之間情感交流的描寫為物件，但卻處處從正面暗示了寶黛釵之間最終的結果。

襲人經濟地位的提高，是王夫人私下將她比附與姨娘而從自己的月例中勻出錢給襲人以姨娘的月例，但沒有給予相應的名分。

也就是說，襲人的處境變得更加微妙了——她成了王夫人的私養之人。可以說，襲人與賈母在隸屬和經濟兩方面正式劃清了界限。而從人們的主觀意識中，襲人已經是過了明路的賈寶玉事實上的妾室了。

這當中有一個細節，同樣是賈母給賈寶玉的丫頭，襲人仍是賈母名下的人，是借給賈寶玉使喚的。而晴雯則已經從屬賈寶玉名下。這當中自然牽涉到賈母用心的問題，所以，此次襲人的變動一定會引起賈母的一些看法。

讀者們可以參看鶯兒打絡子這段，在襲人身上虛與實穿插交匯，明寫襲人是王夫人認可的賈寶玉的小妾，實際她的姻緣卻在蔣玉菡身上。這就是願景和現實的衝突。

相應的，賈寶玉在夢中拒絕薛寶釵，而選擇林黛玉。明寫了賈寶玉的主觀願望，而參看前面薛寶釵絡玉，又正對應著二十九回林黛玉剪了玉上的穗子。這些細節上的前後呼應，明暗對比，作者在裁剪安排情節時，細緻入微。

襲人名分未定，王夫人說再過兩三年，不想賈府卻已經沒有兩三年了。賈府敗落得如此迅疾，無論在他們自己還是旁人看來都十分出人意料。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而襲人因此沒有正當理由安守榮國府，而最後嫁給了蔣玉菡。

襲人的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景象，這又是她從沒想過的事。想當初她一心一意地撲在了榮國府，從不懷疑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給賈寶玉作妾。她的天分、努力和籌劃使得她心想事成，可就在幾乎已經成功的最後卻化作了泡影。而又絕處逢生，在別處有了另一番人生。

賈寶玉的心中，依然一片混沌，被眼前的生活蔽聰塞明。對於生活的現實他幾乎是沒有認識的，哪怕是在金釧死後。他的心智尚在孩童時期，還沒有意識，更沒有承受力，去接受他眼前自以為擁有的其實都未必是應得的。

於是，在梨香院他遭遇了齡官的鄙夷和拒絕之後，他對自己的人生有了重新的審視，成就了他人生的一次重大心理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