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菊花詩五首：菊花如志士，過時有餘香

晚菊

【宋】陸游

蒲柳如懦夫，望秋已凋黃。

菊花如志士，過時有餘香。

眷言東籬下，數株弄秋光。

粲粲滋夕露，英英傲晨霜。

高人寄幽情，採以泛酒觴。

投分真耐久，歲晚歸枕囊。

此詩於開禧二年（1206）冬作于山陰。這是一首從時節的角度，歌詠晚菊的五言律詩。

本詩表達了對晚菊的讚美之情，也蘊含了詩人的自我期許。

“蒲柳如懦夫，望秋已凋黃”，開篇用蒲柳來與菊花作對比。剛入秋，蒲柳的葉子就已經凋黃，所以詩人擬人化地稱其為“懦夫”；而菊花則猶如志士，意志堅定、生命力頑強，到了秋末冬初的時候，還存有餘香。與蒲柳作比，似乎還不足以說明晚菊之全部風貌。於是詩人進一步展開敘述，“眷言東籬下，數株弄秋光”，回顧起東籬下栽種的幾株菊花，在秋天中粲然開放，英姿颯爽、傲意凜然的樣子。

“高人寄幽情，採以泛酒觴”，詩人化用陶淵明《飲酒》詩之原意，來凸顯菊花不同尋常的堅韌品質。詩人讚美菊花，喜愛菊花，然而菊花終究是無知無覺的植物，如何能與詩人神魂相交？歸根結底，詩中的晚菊也是詩人自身的投影，蘊含著不畏強權、不求顯達的孤寂和倔強。陸游向來有使用菊花枕的習慣，他在《劍南詩稿》中寫道：“餘年二十餘，尚作菊枕詩。採菊縫枕囊，餘香滿室生。”想來長夜漫漫，枕於清香之上入眠時，懷想菊花的高潔身姿，一定能給詩人帶來精神上的安慰。

全詩言辭古樸，辭氣流暢，情致頗深。

殘菊

【宋】陸游

殘菊一枝香未殘，夜窗拈起百回看。

過時只恐難相笑，我是三朝舊史官。

此詩於嘉泰二年（1202）冬作于山陰。這是一首充滿了自嘲、悲憤意味的詩。

“殘菊一枝香未殘，夜窗拈起百回看”，詩人開篇即說，一枝已經凋殘的菊花，因為餘香嫋嫋而引起了詩人的極大興趣，使詩人夜不能寐，按捺不住好奇，在窗前燈下拈起這一枝殘菊百般玩賞，不忍放下。從這個小小的舉動，不難看出詩人對菊花抱香枝頭的堅韌品節是如何發自肺腑的讚佩、欣賞，且有借菊花自勵、寄託情感的意味。

但詩人並不願表露心跡，卻急轉筆鋒，故意用世俗之見說：“過時只恐難相笑，我是三朝舊史官。”雖然這枝菊花已經殘損凋謝了，但詩人並不打算去嘲笑它，因為詩人自己也曾前後三次做過史官，如今空無一職，也是過時之人啊！此言一出，詩人蒼涼、自嘲、悲憤的意味不言自明。

陸游對歷史頗有研究，曾經立志從歷史中尋找南宋當前的救國之策，撰有《南唐書》存世。但詩人滿腹才學，在當時主和派、保守派把持朝政的情況下，空有愛國熱情，卻報國無門，空留遺憾。

重九無菊有感

【宋】陸游

重陽未見一枝菊，它日菊開生我愁。

高興亭中香滿把，令人北望憶梁州。

此詩於嘉泰三年（1203）秋作于山陰。乾道八年（1172）重陽節，陸游在南鄭，曾經作有《送範西叔赴召》詩，其中有“天涯流落過重陽”之句。

“重陽未見一枝菊，它日菊開生我愁”，這首詩先是寫重陽節沒有見到菊花，這件事本身好像是容易令人產生愁怨之情的，因為重陽登高賞菊飲酒已經是舊俗了。詩人卻反其意而用之，言等到菊花開放的那一天自己才會發愁。

這是何故呢？詩人自己作了回答：“高興亭中香滿把，令人北望憶梁州。”因為菊花開放，令他想起了當年在南鄭前線時，曾在高興亭中採過菊花，今日看到菊花，不禁勾起當年在南鄭前線的回憶。

詩人的言外之意是，當年在蜀中抗金前線的生活是令人難忘的。這亦是感懷時事之作，詩人“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的悲涼感慨，不能不令人為之嘆息。

新菊

【宋】陸游

老去流年不耐催，微霜又見菊花開。

莫言冷落西風晚，也有飛飛小蝶來。

本詩為陸游在慶元二年（1196）秋季于山陰所作。

這是一首詠菊花的七言絕句，也是陸游的晚年作品。“老去流年不耐催”一句，可知詩人以菊花自比。深秋時節，菊花已開到尾聲。但詩人卻看見，雖又霜降，菊花再發新芽。這是屬於自然的蓬勃生機，也使得詩人為之感慨。

“莫言冷落西風晚，也有飛飛小蝶來”，誰說這一枝菊花開得太晚，只有清冷西風與它作伴呢？詩人還能看見蝴蝶翩然而至，在花間嬉戲。這不由得使詩人想到了自己。雖已近暮年，但心中的豪情壯志卻不曾熄滅。

本詩短小而雋永，字句清麗可喜，與陸游意境雄渾的愛國詩詞形成了鮮明對比，也體現了詩人能夠駕馭多種風格的能力。

九月十二日折菊

【宋】陸游

黃菊芬芳絕世奇，重陽錯把配萸枝。

開遲愈見凌霜操，堪笑兒童道過時。

此詩於嘉泰元年（1201）秋作于山陰。

古人認為，菊花以黃色為上，所以此詩一開始便說芬芳盛開的黃色菊花是“絕世奇”。重陽節的時候，採來菊花與茱萸一起佩戴，這是古人的習俗。詩人認為茱萸不堪與“絕世奇”的菊花相提並論，著眼點就在於菊花所具有的“凌霜操”的品格。晚開的菊花常常被人認為不守時節，因而多有不滿之詞；詩人恰恰相反，他認為菊花開放得越晚，越能看出其面對嚴寒霜凍毫不畏懼的可貴品質。而這種內在的精神品質又有幾人能夠理解呢？路過的兒童，恐怕都把菊花視作與茱萸一樣的辟邪節令之物了吧？陸游的這種感懷，正是他退居山陰後壯志難酬、平生抱負無法施展、內心寂寞無人理解的真實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