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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由 遙山書雁 發表于 運動2022-09-01
簡介所以,這樣看來,馮潤大可不必驚慌,因為,她就是美女,又恰好是拓跋宏的知己,這樣的人,北魏後宮並不多

怎麼給灌磨筆灌磨

《採桑子·桃花羞作無情死》

納蘭性德 〔清代〕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閒窗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讀這首納蘭詞,總會想起一個不相干的人。

馮潤

,這個被世人道作冷情冷心的女人,當我讀到“一片幽情冷處濃”時,突然明白了她。

幼時,家人都稱呼她的乳名“妙蓮”。周圍的鮮卑族姑娘無人用如此秀婉的名字,於是她常覺得詫異。她曾問母親常姬,為何以她喻蓮。

母親告訴她,蓮花是世上最美的花。初到洛陽,她抬眼看到了一朵怒放的牡丹,便指著那簇豔紅嗔怪:此花才是最美。常姬笑而不答,在她看來,馮潤的年紀還不足以明瞭美麗,並不是奪目,而是清淡自然雕琢的長久。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那次隨父親馮熙去洛陽任職,是有些倉促的,平城的事務並沒有處理妥帖,就匆匆上路。馮潤知道,父親是有難言之隱的。這些事,常姬向來不瞞馮潤,該知道的早晚要知道,與其自旁人處聽得不明不白,不如早點明瞭真相,懂得點人情世故也非壞事。

馮潤的姑母是當朝太皇太后,洛州刺史的官職,就是馮熙主動向妹妹求了去的,為的是避開平城宮廷的紛亂。馮太后的威嚴自來無人敢挑戰,無論是在馮家,還是在北魏朝廷。

可也就是她的這股子盛氣,讓馮熙隱隱不安。政治,說到頭還是男人玩的遊戲,女人只是遊離在外的,即使一不小心踱進去,總有一天終會覺得高處不勝寒。

馮太后在宮中的權威依然是神聖不可侵犯,她可以給她哥哥更大的榮耀。但馮熙卻搶先一步奏請離開京城,去洛陽任職。馮熙並不是個怕事的人,他只是不想惹得許多是非。

比起平城,馮潤更喜歡洛陽。在這裡,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穿漢服,讀漢書,而在平城,是會遭鮮卑人鄙夷的。

常姬是江南人,馮潤喜歡聽她的吳儂軟語,她常彈著琴,一字一句地跟著母親學江南小調,她最愛那首《揚花曲》:

葳蕤華結情,婉轉風含思。

掩涕守春心,折蘭還自遺。

江南相思引,多嘆不成音。

黃鶴西北去,銜我千里心。

深堤下生草,高城上入雲。

春人心生思,思心常為君。

那時,胡漢兩族的界限依然分得清晰,不至於冰火不容,但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雖有父親的寵愛與縱容,馮潤的行事,還是惹了人非議,而且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妹妹。

馮清是馮熙的原配博陵長公主的女兒,小馮潤幾歲,長公主早逝,繼室常姬主持家務,便將她帶過去撫養。馮清性格肅謹,打小矜持著自己高貴的出身,行事拿捏得不差絲毫。

常姬做的闊袖襦襖,她是向來不穿的,任何場合見到她,都是夾領小袖的緊衣,窄口褲子配一雙紋飾皮靴。她認為鮮卑公主的女兒,一定要穿最高貴的胡服。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馮潤與馮清的關係就像她們的穿著一樣,彼此入不了對方的眼,那架勢,好像如果有可能,便連每日碰面的點頭寒暄都可以省了去。

粉的綾錦襦襖,配一條月白色折襉長裙,除了脖子上的瓔珞,並無多餘首飾,清清爽爽的,不知是否喻了“芙蓉出水”的意象。

見了馮潤,馮太后的眼前一亮,她上下打量著,忍不住頻頻點頭。馮太后不常稱讚別人的,尤其是女人,但她從馮潤身上找到了她年輕時的影子,要知道,馮太后當年,也是讓後宮粉黛群失顏色的。

於是,馮太后派人去催請拓跋宏,彷彿是自家有了寶貝,忙不迭地現給人看。這反道讓馮潤一時間緊張起來,生怕不如皇上的意,辜負了姑母的一片心。

她的擔心是多餘的,拓跋宏進來,第一眼就望見了她,眼神交接的剎那,他還有一點羞澀地迅速躲了開。他果真不是多年前的樣子了,只是那堅毅的眼神還不曾改變,只這一點,讓馮潤覺得他們是故人相見,而不是似曾相識。

拓跋宏卻已經全然不記得她了,便是記得,也無法將她與曾經那個稚嫩的小女孩聯絡到一起。眼前的人,分明就是畫上的江南美女,是溪邊浣紗的那個,或是林中撫琴的那個。當然,這粉的衣,白的裙,還是最像蓮池採荷的那個,撐著舟,哼著曲,碧葉紅花,醉了人也醉了己,分不清到底是人入了畫,還是畫變作了人。

“皇帝”,馮太后一聲輕呼,惹得拓跋宏回過神來,突然記起竟忘了請安,匆忙行禮。馮潤也紅了臉,連忙向拓跋宏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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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問她的名字,她剛要答“馮潤”,馮太后卻搶先替她說了,叫“妙蓮”。拓跋宏思忖著,突然問:蓮,何妙之有?

她不假思索,道:其姿挺展,日豔且鮮;其貌熙怡,傲然獨立其根如玉,不著諸色;其莖虛空,不見五蘊;其葉如碧,清自中生;其絲如縷,綿延不斷;其花莊重,香馥長遠不枝不蔓,無掛無礙;更喜蓮子,苦心如佛諄諄教人,往生淨土。此,便是蓮之妙。

一時無意,她竟是用漢話作答,剛覺失禮,正要請罪,便看到他讚許地點頭。他也用漢話對她說,出淤泥而不染,花死根往生,的確是蓮之妙,也是我佛之妙!

一問一答,好似旁若無人,惹得馮太后暗地欣喜,她知拓跋宏自小就是個行事得體的人,少有這般忘情的時刻,這可算是個不錯的兆頭。

馮潤就這樣成了馮貴人,北魏後宮當然不只有一位貴人,但她無疑是眾人眼中最有前途的。如果,一段感情的最好開端叫一見鍾情,最好的過程叫細水長流,那麼,她一出場,便已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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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潤免不了有些飄飄然,馮太后看在眼裡,並不言語,只是輕描淡寫地讓她早日去拜望後宮地位相等的幾位嬪妃。新人給舊人請安,也是常理,於是她去了。

她先見了林美人,而後見了高貴人,單這兩個有身孕的,已讓她有些洩氣。這哪裡是她印象中的大腹便便、不修邊幅啊。林美人是颯爽英姿的鮮卑人,高貴人是高挑秀美的東夷人,皇帝的後宮真如海納百川,將各色的美兼收幷蓄。

她再美,也只不過是群美之一,在這樣的地方,無論誰想獨佔鰲頭,都是一件太困難的事。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曾經,她不希望有一眼能夠見到底的未來,而現在,她發覺,保證不了未來是一件多麼令人惶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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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是馮太后想要讓她認清的現實,只是她們好似都有些誤解男人,自古英雄愛美女,也不是人儘可妻,男人愛色,但更愛知音。美色與知己,尋常男人最多隻能覓得一樣,而天子由於佔盡了天時地利,便常有機會兩全其美。

所以,這樣看來,馮潤大可不必驚慌,因為,她就是美女,又恰好是拓跋宏的知己,這樣的人,北魏後宮並不多。

拓跋宏自小鐘情於漢文化,對自己民族的劣根性毫不避諱,他內心一直勾畫著胡漢融和的藍圖。只是,當時連政權都不能全然掌控在他的手中,天下大同便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私底下,拓跋宏常會穿漢服,誦讀漢文經典,只是苦於無人交流。馮潤來了,便成了雪中送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定都是說漢話,常看著旁人一頭霧水的樣子,開懷大笑。她也彈古琴給他聽,讓他猜曲子的意境,只為看他是不是她高山流水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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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奏了一曲《江南》,他伏在案上邊寫邊畫。曲畢,他也停筆,舉起來給她看,一臉的得意。她看了一眼,便紅了臉。那是一副淡墨畫的水上芙蓉,雖不甚工整,卻頗有神韻,旁邊題的是樂府詩:

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這是馮潤喜歡的詩,不事雕琢,但神采俱現,常人或許體會不到其中的妙處,但懂的人知道,這就如同畫中的白描,未用什麼顏色,卻能將繽紛盡現眼前。詩中的“蓮”字,他都故意誤寫作了“憐”,即應了她的“妙蓮”,又以詩傳情,怎麼不讓人心醉?

這樣的日子過了許多天,讓她甚至產生了一個錯覺,以為他可以只有她。然而,只愛一個人,他生來就沒有這個權利。他也知道,這對於他最深愛的女人,是一種多麼大的傷害。

林美人生的是男孩,也是拓跋宏的第一個兒子。那一段時間,他一有空便去逗弄襁褓中的小嬰孩,有點冷落了馮潤。待他覺察馮潤有些不高興,又忙不迭地討好,讓她替大皇子取個名字。馮潤明白拓跋宏只是一說而已,畢竟,林美人的兒子還輪不到她取名。

拓跋宏斟酌了許久,終於定了“恂”這個字。馮潤知道,這出自《莊子》的“思慮恂達,耳目聰明”。這個讓他寄予了無限希望的長子,定然是未來的太子了吧,可馮潤一直不明白,為何林美人總是淡淡的神情,一點也不像剛做了母親的人,有一種溢於言表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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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潤忘了,北魏有“子貴母死”的傳統,如若拓跋恂是太子,那麼林美人終難逃此劫。這也是太殘酷的事情,人生的大喜伴隨著大悲,你不但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甚至都不知道,餘下的那些日子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

終於到了必須要面對的一天,拓跋宏跪在馮太后的面前,請求她饒林美人不死。其實他應該知道,這是沒有用的,他的親生母親不也是這樣死的,又有誰能夠救得了她?

看到長跪不起的拓跋宏,馮潤又想起了那個模糊的記憶,曾經的他跪在這裡,雖然狼狽,卻隱忍、堅毅,而如今,只剩下了無可奈何。

馮潤同林美人,是情場上的對手,可在情感上,馮潤卻有點同情她。她私底下悄悄問馮太后,是不是有廢除祖制的可能。馮太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這於你有什麼好處?

一句話,問得馮潤啞口無言。馮太后做事,永遠理智得不摻雜任何感性的成分,她的所有初衷就只是對自己有利。馮太后也是在用這些言傳身教讓馮潤懂得,皇宮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如果你對敵人有惻隱之心,那麼也正是不尊重自己的生命。

的確,林美人的死,讓馮潤少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可是她看到拓跋宏一連多日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裡有些隱隱做痛。她甚至有些嫉妒林美人,因為她的死,讓他只記得了她的好,並且一直思念著。

於是,馮潤去問拓跋宏,如若她死了,他會不會這樣想念她?拓跋宏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答她,如果你死了,留我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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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之君說這樣的話,怕是會惹人哂笑的。故人去,新人來,鮮有聽過歷朝歷代哪個君王為了一個女人活不下去。但是,這就如同“山無陵,天地合”的誓言,或許未來形同陌路,相忘於江湖,但此時此刻,確是真心的。

馮潤轉過頭,不想讓他看到她溼了的眼睛。她本以為,等這樣的一句話會要許久,甚至要用林美人般的犧牲才會獲得,如今這麼快就聽到了,是不是一生都該無憾了?

幾個月後,高貴人也生下一個男孩,取名為拓跋恪。為了慶祝一年之中喜得二子,拓跋宏大赦天下。

做了父親的人,行事比以前又成熟了幾分,如同一夜之間明白了,江山是要傳給子孫萬代的。為了早日實現他心中“胡漢合同為一家”的理想,像任何勵精圖治的君王一樣,拓跋宏首先將改革提上日程。

他先從官員下手,改革了俸祿制度,嚴懲貪汙腐敗。以前的法律規定,貪汙十匹布帛,受賄二十匹布帛的人,一律處以死刑。而現在,哪怕是受賄一匹布帛,貪汙一匹布帛的人,都得處以死刑。而後,他又頒佈了“均田令”,保證了老百姓的生活和國家的賦稅收入。

這些改革上的策略,馮潤也是可以同他討論一番的。在其他后妃眼中,朝政大事,就只是男人的事。但馮潤不這樣想,男人是喜歡“無才而德”的女人,但這樣的女人如果還能在一定的限度內傾聽自己的抱負,那才算得完美。

太和十年正月初一,拓跋宏接受百官朝見,穿的是漢族皇帝的禮服和冕施。馮潤一時高興,也提早穿上了最喜歡的那件薄紗長衣。

平城的初春,寒也還是刺骨的,她一不小心就受了涼。初時只覺胸脅滿悶,憎寒惡風,並未在意。之後陳寒入肺,動輒便咳喘個不停,痰中帶血,竟成了咳血癥。

在拓跋宏面前,她還是強忍著佯裝輕鬆的樣子,他在忙著接待柔然汗國的使臣,她不想令他分神。

每次拓跋宏去看她,總是細細地端詳她的臉,然後笑著說,今日看似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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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馮潤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一直到了那年夏天,都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馮太后來探視過多次了,一次比一次失望。

馮潤自己也懊惱,進宮已經三年,連一兒半女都沒能生下,又偏偏得了這樣的病,真是不給姑母和馮家爭氣。

馮太后曾在出巡時路過方山,看中了那裡的風水,遂選中在此地建造自己百年後的陵墓。六月初,拓跋宏準備親自前往方山,檢驗為馮太后營建的永固陵。

宮裡都在忙著為皇帝的出行做準備,馮太后又去看了馮潤,探視完了病情,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你父親派人來過了,詢問你的病是不是回家休養更好些?

看似慣常的一句話,馮潤聽完心涼了半截,半天回不過神來。姑母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這是給她下達離開皇宮的指令,而且沒有半點商榷的餘地。

開始,她怎麼也不能接受姑母的殘忍,而後也想通了,她的病沒有好轉的跡象,在宮裡耽擱著,又有什麼用呢?

馮太后果然是個聰明人,她選在這樣一個時間同馮潤談此事,是為了不影響拓跋宏的情緒。他去方山,一時是回不來的,等他回來,她已經走了,終究也無可奈何了。而後的事,便是用歲月來消磨眷戀,那也是再容易不過的。

除了配合馮太后,馮潤沒有別的選擇。臨走的前一天,拓跋宏去看她,告訴她要暫時小別。可在馮潤看來,那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但她還是儘量裝得同平日一樣,強打著精神,同他談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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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事不能久留,臨走時,她忽然叫住了他,執意下床為他彈唱一曲。他攔不住,只得應允了。

月既明,西軒琴復清。寸心斗酒爭芳夜,千秋萬歲同一情。

歌婉轉,婉轉悽以哀。齋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

主悲且傷,參差淚成行。低紅掩翠方無色,金徽玉軫為誰鏘。歌婉轉,婉轉情復悲。願為煙與霧,氛氳對容姿。

許久不彈,有些生疏,加之身體虛弱,一曲奏完,馮潤已經是滿臉的汗。那一次,她未叫他猜是什麼曲子。離別之音,便是聽懂了也沒什麼用了。

她不問,但他懂,她唱的是晉朝的《神女婉轉歌》。昔日東宮衛佐王敬伯乘舟還鄉,撫琴歌《泫露》之詩,打動了卒於此地的少女劉妙容,引得她不顧陰陽兩隔,做《神女婉轉歌》相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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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歌,頌的是愛,但卻是陰陽兩隔,無可奈何的愛。所以,他不明白,馮潤為何要為他奏這首曲子。他只當是病中人常有的疑心,安慰了她幾句,便轉身離去了。

他不見,身後她強忍著的淚,已不由自主地溢位睫外。

在常姬的悉心調理下,馮潤的病情控制住了,沒有再加重的跡象。馮太后偶爾差人來問候,半點不提拓跋宏。馮熙每日下朝,也極少說宮裡的事,所有的人好似都有意在馮潤面前避諱這些。

剛回家的時候,聽說拓跋宏已自方山歸來,她還奢望著他會接她回宮,想像著他跪在馮太后面前,為她求情,像當年為林美人求情一樣。

可是不久後,她就告訴自己,要開始忘掉他,忘掉皇宮了。否則,自己的生活會被回憶束縛住,永遠不能掙脫。

有一段時間,馮家請了僧侶做法事,精神好的時候,馮潤也去道場聽經聞法,以平靜內心。有一個高僧懂醫術,替馮潤開了好些個方劑,順便讓在寺裡做雜事的高菩薩為她抓藥。

吃了高僧的藥,馮潤的身體好了不少。馮熙很高興,法事結束後,就將略懂醫術的高菩薩留了下來,繼續照顧馮潤。

高菩薩同馮潤一般年紀,可看上去,似乎還小了幾歲。他行事就像一個沒心沒肺的孩童,許多別人不在意的事都能讓他雀躍。第一次見面,是他給她送剛熬好的麥冬熟地湯,他鼓起腮幫,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那一絲不苟的樣子令馮潤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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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菩薩將已不燙的湯藥遞給她時,她放了一邊,故意不喝。這點小女子的心思本很容易看破,不過是一直孤獨著,情思遮蔽已久,隨意釋放些許,並無關風月。他只需應和著,哪怕是逢場作戲的曖昧也不打緊。

可是,就是有這樣不解風情的人,一句也不上前勸,呆呆地坐在一旁等著。她也真真是沒了轍,只得將藥喝下,邊喝邊笑岔了氣。

就這樣,兩個秉性各異的人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高菩薩照顧她,比常姬還細心。她吃了太多湯藥,有些實在苦得難以下嚥。他就絞盡腦汁四處尋了霜柿餅、秋梨等,熬製成清虛熱又味甜的膏汁給她喝。有一次,他聽了一個治療咳血的秘方,藥引是一隻烏龜,為了她,他竟然破戒,閉著眼睛痛苦地將烏龜殺了。

高菩薩對她的真心,是不摻一點假的,而且這樣的付出,他絲毫沒有想到過回報。可能是知道他們身份的懸殊,也可能他真的是憨厚到了家,覺得每天能夠看看她,照顧她,便心滿意足。

就在這個時候,宮裡傳出一件大事:馮太后崩於太和殿。這對於馮家,無異於晴天霹靂。馮熙自宮裡回來,馮潤終於聽得了拓跋宏的一點訊息,因為姑母的去世,他悲傷得已有好幾日不曾進食。

姑母一直把持著朝政,自小那樣對他,難得他還有這樣的孝心。馮熙感嘆,皇帝是個重情義的人。馮潤聽了心想,如若他真的有情有義,既然已經可以做主所有的事,那麼,會不會來接她回去?

只可惜,拓跋宏需得為馮太后居喪三年。所以要回去,馮潤至少還得再等三年。好在有高菩薩陪著,她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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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太后三年的祭日一過,果然就有皇宮的大隊車馬來了馮家。高菩薩慌忙跑出去張望,不大一會便進來,黯然道,定是來接你的。言語間,已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做著準備。

馮潤又驚又喜,想著怎麼沒有提前說一聲便來了人。慌忙對著鏡子整理鬢髮,預備著見人的模樣。

很可惜,皇宮車馬接的不是馮潤,而是馮清。立馮清為後,是馮太后遺詔中講得清清楚楚的,因為她知道,她一死,馮家便沒有了依靠,這也是馮太后為馮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眾人都是早已經知道,只瞞了馮潤一個人。尤其是馮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實在不知,是該為馮清高興還是為馮潤懊惱。

馮清走時,馮潤執意要去送她,就像許多年前進宮,馮清為她送別一樣。眾人都小心翼翼地看著馮潤,好似要提防著她的什麼反常行為。但馮潤只遠遠地望了望,就回去了,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她就是再有怨氣,也不能顯在臉上,雖然,心裡已將拓跋宏恨了一千一萬遍。她恨他的無情,恨他讓馮清後來者居上,讓旁人都看她的笑話。他們的情如果一直耽擱著,倒也就罷了,最糟糕的就是讓一個同她關係最微妙的人干涉進來,怪又怪不得,氣又氣不得。

其實,拓跋宏從未忘記過她,那年從方山回來不見了她,他也如發了瘋一般。可是他有江山社稷,有掌控著他的祖母,他怎麼能夠隨心所欲?

拓跋宏多麼希望太后遺詔中選為皇后的人是馮潤,他也能夠想像得到,此時的馮潤是怎樣的心灰意冷。所以,他見到馮清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妙蓮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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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過思念馮潤,就忽略了馮清的感受。本來馮清對姐姐還是愧疚的,可自那時起,她就開始恨馮潤,貴為皇后有什麼用,馮潤早已經佔據了皇帝的心,讓她怎麼還能擠得進去?

許是內心的憤懣分散了其他的症候,除了有點氣虛,馮潤的病徹底好了。馮熙打算送高菩薩回寺院,她執意不許。在內心最寒冷的時刻,她需要有人給她安慰,為她取暖。她發覺,她有些離不開他了。

“國家興自北土,從居於城,雖富有四海,文軌未一,此間用武之地,非可興文,崤函帝宅,河洛王裡,因茲大舉,光宅中原。”

遷都洛陽,是拓跋宏當政後的第一件事,單是說服頑固的鮮卑貴族,就是費了好一番周折。

馮潤又一次跟隨父親從平城到了洛陽,一別經年,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指著牡丹花說美的小女孩了。或者說,她已經沒有了看花的心境,如若不是高菩薩時時為她解憂,她恐怕早已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可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拓跋宏在洛陽剛安頓好,便下詔迎她回宮。人還未見,就封她為左昭儀,僅次於皇后的地位。看架勢,是預備將這些年欠她的一股腦兒補上。

這次皇宮裡來的人確定是接馮潤的了,高菩薩知道,他們是真的要分別了。雖然不捨,雖然心痛,但他替她高興,因為他知道拓跋宏在馮潤心中的位置。這麼多年來,她剋制著不去想他,可有哪一次能僥倖逃離過往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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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有八年不曾見面了,看到馮潤,拓跋宏快步迎上去,不說一句話便將她緊緊攬入懷中。一個無言的擁抱向她訴說了他的歉意,也釋然了她的恨,她便是有千萬句責怪他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失而復得,他給她的寵愛自然要比從前還多。北魏後宮,她可以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妹妹,也就是皇后馮清。

回宮許多日,她一直不曾去給皇后請安,為了禮數規矩,拓跋宏提醒了她。她勉強去了,也不行禮,站一站就走。她與馮清,相互妒恨著,她恨馮清奪了她的位置,馮清恨她佔據了皇帝的心,哪裡還像一家的姊妹。

馮潤氣盛,馮清也是不甘示弱的,她打小就以公主的女兒自居,瞧不起馮潤的出身。曾經,她非議過馮潤的穿著,現在馮潤依然是一身漢服,她卻無法阻止了。

因為,拓跋宏已經大張旗鼓地開始了漢化運動,包括禁止鮮卑貴族講胡語、穿胡服,改鮮卑姓為漢姓。馮清怎麼也理解不了這些,於是北魏宮中,只她一人守著從前的規矩,包括見拓跋宏的時候。

都道是這樣的頑固不化,激怒了拓跋宏,讓他感覺治理得了天下,卻管不了自己的家。其實,還不是有個最中意的在那裡比著,馮清橫豎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廢黜馮清,立馮潤為後,是必然的結果。

馮潤等的一天終於來了,那一天,她穿著漢式皇后的鳳袍看著馮清離去。她們相對無言,早已不再說“珍重”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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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馮潤有些許失望的是,馮清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失落,或許她早就想著離開皇宮,雖貴為皇后,但身邊有一個無論如何也取悅不了的男人,和一個視她為仇的姐姐,怎麼能不讓人窒息。

馮清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瑤光寺,洛陽城裡唯一能讓她清靜的地方。

實行漢化運動,立馮潤為後,拓跋宏生命中的兩件大事已經順利完成。只剩最後一件事便是擴大疆域,南征齊王朝。

太和二十一年,拓跋宏有大部分時間是帶兵在外作戰的。馮潤負責打理宮裡所有的事,已頗有當年馮太后主持後宮的感覺了。

一日,常姬進宮探望女兒,閒聊的時候,馮潤向她問起了高菩薩。常姬告訴她,她進宮後不久,高菩薩也離開馮府了,以後就沒有了訊息。只模糊聽人說,他現住在一個寺院裡。

一個人的時候,馮潤時常想起那些有高菩薩陪伴的日子,想起他為她做過的點點滴滴,當時沒有怎麼在意,現在回憶起來才發覺那一片深情。

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視她為最重的人,並不是拓跋宏,而是高菩薩。拓跋宏愛她,也愛天下,但高菩薩是寧可為了她而犧牲自己的人。

送走母親,她就派了心腹中常侍雙蒙到洛陽各大寺院尋找高菩薩。開始她並未多想,只想找到他,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可一向圓滑機智的雙蒙卻為了討好皇后,竟然自作主張將高菩薩帶到了宮裡,做了個冒牌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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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切又回到了多年前,高菩薩可以每天都見到馮潤,陪伴她、照顧她。拓跋宏不在的日子裡,馮潤從他那得到替補的溫情。她開始陶醉在這樣的生活裡了。

馮潤也開始有些不自覺地學當年的馮太后,為馮氏家族做著細緻的打算。她的親弟弟馮夙到了該娶妻的年齡,經過一番思考,她暗中選定了彭城公主。

彭城公主是拓跋宏的六妹,先前是嫁給了大臣劉昶的兒子劉承緒,丈夫英年早逝,她一直嫠(li)居在宮中。

沒想到,彭城公主卻看不上馮夙。或者是瞧不起馮夙庶出的出身,或者是不滿馮潤慣常的作風,對這門親事她一口回絕。這讓馮潤感到異常憤怒,皇后的親弟弟竟然遭到了拒絕,說出去多麼掃她的臉面。

於是,趁著拓跋宏征戰在外,她強逼彭城公主嫁給馮夙。可是,她低估了鮮卑女兒的烈性,彭城公主半點都不肯吃虧的性格,怎麼能任人宰割?那天下著大雨,道濘路滑,彭城公主卻帶人連夜趕到了北魏軍隊駐紮的懸瓠。

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狼狽不堪的妹妹,拓跋宏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是皇宮出了什麼大事。其實,這已經就是大事了,彭城公主一股腦兒說出的不僅是馮潤對她的逼婚,還有她同假宦官高菩薩的霍亂後宮。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有些事情從別人的口裡說出來,總會又嚴重幾分。拓跋宏聽了彭城公主的話,呆呆坐著,一言不發。如果彭城公主知道這對於拓跋宏的打擊是這樣大,她也許會選擇不說。她只想讓拓跋宏恨馮潤,卻不知他對她愛得這樣深,又怎麼能夠恨得起來。

於是,恨就只能變作傷心。白日指揮作戰,夜晚憂愁不能入眠,拓跋宏病倒了。

本來,馮潤時常會接到拓跋宏自前線給她的信,告知一切都好。可這次拓跋宏病倒,她卻是從其他宮人處得知,很久,拓跋宏都不曾有信給她了。中常侍雙蒙得知了彭城公主去前線的事,趕忙告訴了她,她這才知大事不好。

她慌張地派人叫了母親來,商議對策。常姬一面罵著馮潤咎由自取,一面卻也不得不替她想法子。她很明白,馮潤犯下的錯誤,任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饒恕的。便是拓跋宏顧及著和她的情分,最多饒她一死,皇后的位子是保不住的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如今能夠保住女兒的唯一可能,就是學當年的馮太后,不擇手段。她以給拓跋宏祈福為由,自宮外請了巫師,只可惜,他們唸的都是讓拓跋宏一病不起的咒語。常姬的目的很明確,她想讓女兒成為第二個馮太后,輔佐少主,垂簾攝政。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這當然不是馮潤想做的,可是,常姬明確地告訴她,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在情感與生命的選擇當中,馮潤並沒有高菩薩一般的勇氣,於是她只能默認了。

宮裡不知有多少隻眼睛盯著馮潤的一舉一動,從前是,現在更是。常姬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事,很快就被拓跋宏知道了。可是,他卻不相信,他深愛的女人,怎麼可能想要讓他死。所以,他必須親眼所見。

回到洛陽,拓跋宏派人抓了雙蒙和高菩薩,親自審問他們。他多麼希望聽到兩人喊冤,說那只是一場玩笑。然而,事實就是事實,雙蒙和高菩薩根本沒有隱瞞的膽量。

多日不見的拓跋宏滄桑、憔悴、絕望,所有本不可能在他臉上看到的情緒,突然全部顯現出來。馮潤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她只想他能痛聲責罵她一頓,可是,他卻徑直走向窗邊,望向屋外,不說一個字。

時間彷彿凝滯在那段令人窒息的悄無聲息裡,不知過了多久,馮潤才聽到他輕聲問了句,為什麼?

簡單的三個字,他卻是痛苦疑惑了許多時候,才問出口來。而且,他也知道,她根本就回答不了。於是他只能不斷折磨地自問著,他得到的唯一答案是,他在還債,還曾經遠離她的八年裡,她付出的思念與期待。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除了那句“為什麼”,那一天,他沒有再同她多說一句話。又一次帶兵南下之前,他也半點沒有為難她,她還是北魏皇后,還是一樣的榮華富貴,然而,對於她,這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馮潤只當他這次匆匆離去,是因為他的恨與厭惡,其實,他只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絕望的心和所有與她有關的傷。

可是很遺憾,他一去,再也沒有回來。他沒有完成他定鼎中原的夢想,也沒有最愛的人陪在身邊,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可想而知的孤獨。

遠在洛陽後宮裡的馮潤並不知,他臨終的最後一句話是關於她的。他清清楚楚地給了後宮所有的女人自由,唯獨她,要陪著他一同走。

“皇后久乖陰德,自絕於天。若不早為之所,恐成漢末故事。可賜自盡別宮,葬以後禮,庶掩馮門之大過”

大長秋卿白整唸完拓跋宏的遺詔,端著一杯酒走到了馮潤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遞給她。

馮潤沒有伸手去接,她一字一句將遺詔聽得仔仔細細,聽完,心涼了半截。

他對她的恨已經這樣入骨了麼?他放手讓所有的女人走,卻不給她生的權利。恐怕,他不但恨她,還怕她覬覦他的江山,妨礙拓拔家族的基業吧。

馮潤當然不會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死去,於是,她冷笑著,將杯子拂到了地上。

然而,落地的金盃還未停止滾動,以北海王為首的一群人就湧了進來,看架勢,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他們似乎早就知道,馮潤不會喝這杯酒,然而,他們的出現又不容置疑地告訴她,這酒不能不喝。

又一個酒杯“嘭”地一聲砸在了地上,同時倒地的,還有被強灌了毒酒的馮潤。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只是徒勞。她的眼前漸漸一片模糊,可那雙強睜著的眼睛,還是不肯閉上。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看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還沒有領會到他的用心良苦。她到死都埋怨著他賜她的那杯毒酒,卻不知,這是他能夠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一死,那虎視眈眈的北海王、咸陽王們怎麼會繼續容忍她?到時候,怕不只是讓她自行了斷這麼簡單了。他遺憾已經不能再繼續保護她了,所以,只能狠下心來,替她做最後的了斷。至少,她還可以同他合葬長陵,受後世尊仰。

他知道,她當然會恨他、怨他,可是,又有什麼辦法?他們相識一場,似乎就是為了了卻同對方的三世劫緣,今生未有糾纏清晰,只能待來生再做分辨。

都道悲歡皆關情,可是每每敘到這段情,總讓人疼痛得欲說還休。好在時光的罅隙裡,已窺不到一別經年的憂傷過往,觸不到心底裡觸目驚心的傷痕。那麼,還是裝作視而不見,釋然芥蒂吧。

畢竟,以愛為名,是什麼都可以原諒的。

一樽毒酒賜死陪葬——痴情男兒拓跋宏對幽皇后馮潤最後的一抹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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