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故事｜《舊時代的那幾張紙幣》

“太陽溫柔地沉沒，過於明亮的天空脫離白晝，頒佈孤獨。”

——翁加雷蒂《覆舟的愉悅》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

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殺人又放火”

——《漠河歌廳》

這首歌唱出了舊時代愛情的豁達，男性不羞於表達，女性不濫於情，在自願合意的基礎上相互尊重，在情意最為濃厚時牽手相伴，在平淡的日子裡不忙於謀生而忽略伴侶。

用現在的話來說，舊時代的愛情是純樸的，儘管那時候的女性追求真愛、選擇自由戀愛總是被品頭論足，“沒羞沒臊”成為她們背後人盡皆知的標籤。

舊時代的愛情是純樸的，從前車馬慢，一生只夠愛一人，“一眼定終生”是一種衝動的理智。

直到今日，在面臨愛情，自由選擇、追求是被證實為合情合理合法。

在時代進入快速運轉的節奏軌道之後，現代愛情也變得快餐化，“認真者則輸”似乎成為普遍的交友原則，越來越多的人將濫情作為在情感割據戰爭中的一種所謂的“正當”的自衛手段。

儘管與現代愛情相比，舊時代的戀愛觀更勝一籌，但舊時代的婚姻卻不全是愛情，我的父親和母親就是其中一例。

父親和母親的婚姻並不是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自由戀愛，也不是經過雙方的深思熟慮、權衡利弊之後修得的良果。正與其相反，他們的相識可能是苦果孕育的開始。

舊時代的婚姻大多從尷尬的相親開始，我的父親和母親也不例外。這場相遇的代價不過是嬉皮笑臉的媒人手中的那幾張被揣得皺得很的紙幣。然而，就是那幾張紙幣，改變了母親的命運。

在我尚幼之時，常聽我的父親囁嚅道，母親在兩人相親“成功”後並沒有答應父親立刻結婚的要求，而是獨自跑到某個離家很遠的地方工作，讓父親多等了她兩年。

如果是愛情，那兩年的等待不過是時間醞釀情意的酒罐；

如果不是愛情，那兩年的等待只不過是旁人嘴裡的“多餘”，只不過是父親口中的“做作”罷了。

終於，明白年大我八歲的姐姐為什麼總在父母爭吵過後向母親提議離婚。

也許，是因為害怕面對別人的閒言碎語，畢竟眾口鑠金，母親在每一次咄咄逼人的委屈過後硬撐了下來。

這是舊時代的特徵留給當時每一個婚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女性的沉重枷鎖和二次傷害。

而我的母親，早已遍體鱗傷。

她患有胃病多年，為了實現經濟獨立而常年在日曬雨淋的露天環境下工作。如今的她面瘦肌黃，時常為買不到合身的好看點的衣服而感到可惜。

可惜的，不止於此。

可惜，她也曾年輕貌美，也曾是個倔強不願認輸的小姑娘；

可惜，她也曾不諳世事，也曾是父母身邊的小寶貝……

而在與父親相遇後，她事事受到“過問”環節的限制，她開始質疑自己，開始順從另外一個正在被塑造的“自己”，而那個自己教會了她沉默才不會帶來更多的不和。

從日升到日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一沉默就是幾十年。

幾十年的相濡以沫，大概是足以抵消過去荒誕的抱怨，我的父親勉強接受了這般寧靜的局面。

而母親多年來一直需要承受、外界理直氣壯施加給女性的重壓也因此減少了幾兩。大抵是因為害怕時代狠心將自己拋棄，她依舊放不下手頭的工作，依舊終日在日曬雨淋當中抓緊那幾張紙幣，好像它們正是幾十年前將她推進無底深淵的那幾張紙幣……

時間，終究磨平了父親當初鋒利的稜角，他開始變得順和：而相反的是，我的母親好像從一堆刺人的灌木叢中靠著自己的毅力掙脫了出來。

當眾人看到我的父親攙扶著我的母親一小步一小步緩緩走在時間的路途上，他們感嘆道，這就是愛情美好的模樣！

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母親在時代的轉變中新患疊著舊傷地獨自走了多長一段路……

就連我也不知道，在物質缺乏的舊時代，他們用幾張紙幣換來的幾十年婚姻生活到底有沒有愛情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