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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

由 中國社會科學網 發表于 人文2022-06-04
簡介“人如秋水,宛隔蒹葭”——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有清一代,功名出身的地方官,大多因自身缺乏斷獄問刑、撫字催科等知識和經驗,又欲監督屬下吏役群體,故往往以私人名義延聘幕友,以輔其政務之不逮

如臨秋水什麼意思

“人如秋水,宛隔蒹葭”——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

有清一代,功名出身的地方官,大多因自身缺乏斷獄問刑、撫字催科等知識和經驗,又欲監督屬下吏役群體,故往往以私人名義延聘幕友,以輔其政務之不逮。在官方敘述下,幕友的形象一般是:因具備刑名錢糧等方面的專業性知識,而素為地方官所倚重,甚至有“隱持地方政柄”之說。

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

然而,當我們讀完清中期長期為幕之許思湄的往來尺牘,即會發現:幕友的自我認知和定位,與當時的他者敘述之間頗有差距。他們的為幕生涯洵非風光無限。相反,謀館之艱辛、地位之附庸、仕途之無望、離鄉之愁苦、經濟之困頓,時刻困擾著他們。許思湄,字葭村,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生於乾隆三十四年(1769),約卒於咸豐六年(1856)。其少年失怙,家貧如洗。後科場失意,如同多數未能學優而仕的鄉人一樣,踏上了為幕生涯。

據馮爾康先生為之所作的簡譜,自乾隆五十三年許思湄(1788,時年20)離鄉至保定尋覓幕席始,至道光二十年(1840)在杭州結束作幕生涯,凡53年間,殆無虛席。《秋水軒尺牘》乃其作幕期間與朋輩同鄉之間的往來尺牘,歷來以“文情兼致”而為文學界推崇,但以之作為史料較全面揭示清代幕友之處境、心境者,鮮所見及。

昔時讀書人萬千,但真正能學優而仕者稀。未能做官之讀書人,固可透過“為醫、為丹青、為商賈、為農圃,亦足以仰事俯畜”,但退而求其次的方式——入幕,仍是其最主要的理想。

就紹興一地而言,文風盛而科場失意者多,再加上人稠而地少,是故落第而想謀館入幕者成千累萬,但從學幕到謀館,再到順利入幕,並非易事,其競爭異常激烈。幕友即便入幕,也會面臨“遊轍無常”的困境,所謂“朝下榻而暮割席”。據《秋水軒尺牘》統計,許思湄作幕生涯中,先後歷經直隸、浙江等省14個衙門,平均每4年易館一次,正如其晚年自述,“頻年浪跡,到處因人”。之所以“遊轍無常”,實因外力逼成。首先,同人之中,有百計攘奪其職者,所謂“今鵲未離巢,而鳩先圖佔”之事常常發生。其次,許思湄素來不喜交接攀援,故常因案件難辦而無法穩坐幕席。最後,許氏常因東家致仕、升調或去世而告解館。

清代地方官乃異地就任,且有任期之限,而地方官衙中的吏役群體則多為土著,且常年任職,甚及父子相傳,故時有“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等說法。而幕友與官員殊途同歸,同樣時時處於流動之中,並不如吏役群體任職地點之穩定及身份之相對獨立,故幕友時生境遇不如胥吏之感,如其言:“抱牘非吏,傭筆非胥,俯首求衣,斂眉寄食,良可哀哉!”

州縣私聘幕友,雖待之以“上賓”,但主客等秩森嚴,不容紊亂,幕友只是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以主官之意為意,幾無獨立性可言。許氏在給同鄉友人的信函中,或謂自己代人耕田,所謂“風塵僕僕,無非芸人之田,自憐亦堪自笑”;或稱自己為他人做嫁衣,是以“年年壓線,依舊幫傭”;或以“侷促如轅下駒”“無如籠鳥依人”來自況“因人成事”“每多牽制”的不自由境遇。

許思湄也曾竭力掙脫這種寄人籬下的人生狀態。當讀到舅舅令其捐官入仕的信函,不禁怦然心動,唯囊中羞澀而力不從心。不過,一旦機遇到來,他便決定孤注一擲。嘉慶初年,國勢衰微,在在需錢,故“捐例重開”。此時,許氏認為科舉正途已然無望,便不惜大肆舉債,捐得一官。但事與願違,其在京城籤掣時,被分發到陝西邊地,一因囊中空空,勢難遠行;二因邊地動亂,不願捲入戰事,故最終放棄。經此打擊後,許氏多次表示後悔捐官,亦對此後雜途為官不復抱有希望,其對友人坦承:“前此籤掣關中,旋以新例頻開,過班無力,已絕燃灰之想;要知黃綬青袍,原非泥塗中所能希幸也。”

許氏20歲離開家鄉,隻身赴燕南之地尋覓幕席,直至72歲迴歸故里。在此期間,對於孤身於北地的許氏而言,家鄉時常與作為遼闊地域概念的“江南”合為一體。江南山水風物,無不時刻縈繞在懷。當聽說同鄉摯友由直隸靜海南下轉幕於江蘇時,便勾起他對江南美景的無限回憶和深情嚮往,其在信函中如是言及:“江南名勝甲天下,為問燕子樓頭,雲龍山畔,猶有當年陳跡否?僕浪跡燕南,不能作市上壺公,縮地而覽江山之勝。或者假緣異日,亦得飄然而來,一醉錦天繡地中耳。”

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

在燕南作幕的起初幾年,故鄉時常進入夢裡,只因食無味而棄可惜的幕席遽難割捨,因此唯有“日誦‘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之句”。每當同人回鄉省親,而他自己無錢歸裡,館中唯他枯坐獨居,幕館便直似“修行古剎”“寂寞禪關”,而自己也頓生“苦行頭陀”之慨。離鄉舍親的寂寥,令其產生出世修行的寂滅之感。

許氏早年在給其同鄉友人的信中,常以“弟貧也非病”而自解,以此證明“謀道而不謀食”的遠大志向和“不恥於惡衣惡食”的君子風骨。不過,從其一生來看,尤其是尚未進入為幕“蔗境”前,還是時時被貧窮所困。早年的許思湄曾與人說及自己經濟上的狼狽:“數年來館不過副席,俸不過百金,內而顧家,外而應世,探我行囊,惟有清風明月耳。”令其經濟雪上加霜的是,後來為捐得一不入流小官,高築債臺,如其所言:“一官似芥,並無五斗之糈;而半職如匏,已負兩肩之債。”為了償還債務,不得已將舉債所購蝸居賣掉,致“雀巢又失,窘況可想而知!”不獨如此,女兒嫁人時,無力置辦豐厚嫁妝,便只能草草了事,“為綠窗貧女粗整嫁衣”。

許思湄後來憑藉“視公如家事,待友以實心”的口碑,以及豐富的為幕經驗,在嘉慶十六年(時年43歲)入幕於直隸總督府,達到為幕生涯的頂峰。此後,地方大員競相延攬。許氏已然擺脫早年四處託人謀館的窘境,而其俸祿也扶搖直上,除了俸祿千金外,每月膳費二十金,是為幕初期收入的十倍有餘。其晚年迴歸故里前,向友人提及平生告慰的兩件事情:一是“臨去不落聲名”,一是“到家可支饘粥”,最終做到了“謀道”與“謀食”兩不誤。

《秋水軒尺牘》在晚清民國的知識界中備受推崇,有60餘種版本流行於世,不僅是因該尺牘乃“文情兼致”的典範之作,更在於其內裡透露出落第文人問仕無門、傍枝依人的況味,與是時科舉停罷後讀書人苦悶彷徨的內心隱隱相契,產生共鳴。許氏在給友人的信牘及其尺牘之命名中,頻現“秋水”二字。在許氏筆下,“秋水”二字意涵豐贍:或以“秋水”形其“貧寒”,所謂“一囊秋水,顧影生寒”;或以“秋水”狀其遠地思幕之切,所謂“而秋水伊人,一時勢難遠致”。尺牘中“人如秋水,宛隔蒹葭”一句,如其名字,典出《詩經·蒹葭》,兼言其貧寒如秋水,幕席如流水,而萬里故鄉雖道阻且長,但魂夢皆繫於江南之水鄉。此句或可概括其為幕生涯中的大部分境遇。

(作者單位:杭州師範大學人文學院)

原標題:“人如秋水,宛隔蒹葭”——從《秋水軒尺牘》看清代幕友之貧困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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