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入川后到底幹了些什麼？顧山貞的《蜀記》揭露了真相

清初有過一次“湖廣填四川”的大規模移民行動，目的是為了補充四川的人口。

四川素稱天府之國，土地豐饒，人口稠密，《四川通志》稱：“蜀自漢唐以來，生齒頗繁，煙火相望。”然而明末清初時，這裡連遭兵禍，先是農民起義，後有三藩之亂，大量人口死於戰亂，據統計，到1668年時，四川許多州縣人口僅剩10%或20%，全境人口僅60萬左右。這時的四川“丁口稀若晨星”，“虎跡狼蹄多於人跡，千里幅員，大半黃茅白葦”。

四川人口的慘重損失是持續戰亂造成的，其中，張獻忠大西政權的殺戮最為殘暴，在他的三年統治期間，四川血流成河，白骨盈野，猶如鬼蜮。明朝遺民顧山貞經歷了那個腥風血雨的時代，他所著的《蜀記》記錄了四川遭遇的這場慘絕人寰的劫難。讓我們來看看顧山貞是如何記載和描述張獻忠所部在四川的暴行及其結局的。

八大王張獻忠從谷城二次起事後，攻破襄陽，殺襄陽王，然後由夔門巫峽逆流而上，水陸並進，於1644年六月攻陷重慶。四川巡撫陳士奇被俘後罵不絕口，結果被砍斷手足，剜目割舌而死，重慶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也因不肯投降被殺。明朝的瑞王朱常浩攜家眷從漢中逃往成都，途徑重慶時被張獻忠抓獲，滿門被殺，當時雷電交作，數名行刑計程車兵遭雷擊而死。張獻忠大怒，命令以銃炮對天射擊。

據《蜀記》稱：“重慶城內外紳士軍民男婦不下數百萬，盡遭慘戮；即間有苟全者，皆剁去兩手、削去耳鼻。”

不到一個月，張獻忠就率兵打到成都城外。這時成都城內，還有三萬明軍。蜀王朱至澍召集官員士紳到王府承運殿商議對策。他先謊稱崇禎沒死，逃到了通州，已頒下密詔，調天下勤王之師；眾人聽了大受鼓舞，歡欣踴躍。按察使劉之渤率官員俯伏在殿前聽候密詔，可是當他聽到蜀王要用假詔書自任監國時，怫然變色，走出王府，跳入金水河中，大呼：“吾得見二祖列宗於地下矣！”左右把他救起。此後他閉門三日，不理政事，城防因此鬆懈。張獻忠派出的奸細遂乘機潛入城中，扮作乞丐、醫卜、客商之狀，投宿在大慈、延慶等寺中。

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全城本應同仇敵愾，萬眾一心，可是掌管兵馬的劉之渤卻因拘泥於所謂的綱常秩序而放棄職守，如此迂腐，實在是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過了四天，官員們聚集在按察院外，哀求劉之渤出來視事，他才勉強登堂理政，再次到蜀王府中商議戰守之策。

劉之渤向蜀王討要軍餉。蜀王卻說：“孤庫中錢糧有數，只有承運殿一所，老先生等拆去變賣充餉”。之渤厲聲說：“殿下！承運殿無人買得起，惟有李自成是受主”。可是蜀王始終不能醒悟。官員們沒有錢糧，也無可奈何，只能設法向鄉紳們攤派，可是鄉紳們在劉之渤閉門不理事時就已經逃走了。到了這個時候，蜀王還貪戀財貨，明朝確實氣數已盡了。

沒過幾天，張獻忠大軍開始攻城，劉之渤等率眾固守。成都城牆高大堅固，張獻忠一時打不下來，只能圍困。混入城裡的奸細四處放火，引起全城驚恐。張獻忠於城外西北角挖地道直通城腳，然後在裡面填塞火藥萬桶，引爆後勢如山崩，城牆坍塌，張獻忠計程車兵殺入城內。內應奸細趁亂用大斧劈開東門，大隊騎兵衝進城去，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砍，三日後才停止屠殺。

城破之日，蜀王與王妃跳井自殺，劉之渤被殺，推官劉士鬥、華陽知縣沈雲祚飲鴆自盡。成都知縣吳繼善乞降，被張獻忠收入營內，當了禮部尚書。蜀王世子和世子妃、世孫三人、郡主二人被生擒。

攻下成都後，張獻忠即皇帝位，國號大西，改元大順，改成都為西京；以汪兆齡為東閣大學士，胡默為吏部尚書，王國寧為戶部尚書，吳繼善禮為部尚書，龔完敬為兵部尚書，李時英為刑部尚書，王應龍為工部尚書。其中李時英是個道士，王應龍是個箭匠。

又以王尚禮為中軍提督五城兵馬都督，竇民望為皇城都指揮使，馮雙禮為後軍都督，義子李定國為前軍都督，馬元利為左軍都督，張化龍為右軍都督，義子孫可望為平南監軍，張文秀為平南先鋒，艾能奇為平南將軍。蜀世子被封為太平公，不久就被毒死，世子妃被髮為娼妓。

大西政權建立後，立即開科取士，應試者不下數千。最後取龔濟民為狀元，此人有劣跡，但張獻忠喜歡他的名字。探花熊某，是什邡縣童生，年近六旬，中探花後歡喜欲狂。幾天後，汪兆齡發現他的策對中有“西蜀一隅之地，遊其中者如井底蛙，不足與大有為”等話語。就報告了張獻忠，結果張獻忠大怒，覺得熊某其譏諷自己，下令將他剮了。其實熊某的本意是說張獻忠應該發奮爭雄天下，不可因得了蜀地就滿足。

因擔心百姓串聯，張獻忠禁止人們之間的一切交往，即使父子夫妻也不敢互相說一句話。婚喪嫁娶，不敢鼓樂飲酒，不敢同席對坐。每天下午酉時就關門睡覺，還不許點燈。如有一家違反規定，上連九家、下連九家，全部處死。凡是抓到的鄉紳宗室士子，不論老幼，當即斬殺，家產抄沒，妻妾婦女全部發作娼妓。每隔四天，就令五城兵馬司在全城檢查一次，如有出外貿易未歸者、或者因其他事情偶爾出行者、或者有病臥床者，就當做細作，凡同街居住的鄰里人等，全部斬首，婦女發入樂戶。

城內街道拓寬至十餘丈，可容五十騎並行；兩旁的房屋，全部拆毀。城內居民，不許出城，城外做生意的人要進城，則發給年一塊描述其年貌的腰牌，還要把腰牌上的圖文印在面頰上。出城時，先驗面頰，再驗腰牌。如果因天熱流汗，抹去了臉上的圖文，即使有腰牌，也認定是奸細，酷刑審問姓名住址和家屬姓名數目，隨後將其本人和家屬不分是非，一起處死。張獻忠還每天派數千士兵，扮作乞丐、生意人等混入民間，只要見到百姓有戲謔笑語及私談家務的，即以“閒話”二字為罪名，不僅一家人全部要被處死，還要按連坐法，株連九族。

有個湖廣黃州生員夏大武，被張獻忠強行脅迫加入大西軍，授予都督官職；他見張獻忠如此殘暴，在私下說：“大丈夫不可無博浪一擊！”結果被告發，張獻忠下令把他一家五十餘口全部凌遲處死。

這年十月，投降了李自成的原明朝總兵馬荷，率領一萬多名包括四千蒙古兵在內的軍隊，由階文一帶進入四川。張獻忠派張文秀領兵萬餘迎敵，在綿州大敗馬苛，俘獲蒙古兵一千五百多名，並將他們全部斬殺。張獻忠大喜，將綿州改名為得勝州。這時，四川大部分地區已被張獻忠佔據，但川東重慶一帶被明將曾英領兵恢復並扼守，張獻忠攻不下來。

第二年，張文秀、李定國不聽將令，擅自率兵從廣元出擊，前出漢中，遭到明將賀珍三千人馬的伏擊，大敗而歸。張獻忠大怒，重重地責罰了他們。艾能奇、馬元利將保寧、順慶川北一帶百姓殘殺殆盡，擄掠玉帛、子女數百萬回成都，受到張獻忠的獎賞。張文秀也在廣元城施行張獻忠在成都實施的連坐法，不滿一月，廣元百姓盡遭屠戮。

有個明朝進士吳宇英不肯歸附張獻忠，散盡家財，招募死士三千餘人，逃入神仙洞中與張獻忠對抗。獻忠大怒，派張文秀將其圍困三月，吳宇英的三千人糧食耗盡，他帶著全家自縊而死，三千死士也全部被殺。

南明弘光帝即位後，給四川發來了改元詔書，川北士民，都將大順年號用馬糞塗抹，改弘光年號。保寧的李崇彥、順慶的殷承祚，各自率領數萬人起事，但都被獻忠用計誘殺。有個明朝進士江鼎鎮，被抓到成都，張獻忠強行授他禮部侍郎，他集中全家妻妾子女七十九人，縱火自焚。

雲南臨安府推官龔完敬被張獻抓到成都，他用刀自刎，卻被救活了。張獻忠說他是“忠臣也”，逼迫他當兵部尚書，龔完敬顧慮父母安危，勉強接受了。張獻忠把抓獲的明朝成都五衛指揮、千戶、百戶押到成都，讓兵部進行考核，選拔將材，令龔完敬主持這件事。這天，這些官員正集中在兵部衙門準備考試，張獻忠派指揮柴子槐帶來了敕書，讓龔完敬宣讀，原來是命令將這些人全部處死龔完敬當時驚得不知所措，俯在地上不能起來。柴子槐當場命士兵行刑，頓時屍積如山，血水流滿丹墀。汪兆齡對張獻忠說龔完敬心裡並不忠於他，這個人不能留，張獻忠認為他說得對，就把龔完敬剝皮實草，在川西一帶遊行示眾，還把他全家盡殺。

張獻忠因殺人太多，經常在宮中感覺白晝見鬼，於是要離開四川往北去。汪兆齡認為四川沃野千里，可以養兵，兩三年後將擁有百萬大軍，那時再去逐鹿中原，所以他勸張獻忠不要放棄四川。張獻忠則說了這樣一番話：“陝西系咱家鄉，古來建都，多在長安。俗雲秦強蜀富，咱今將四川官照舊設下，領些兵馬到了陝西，將邊上好漢多收些，西寧、河州一帶搶些好馬，兵精馬強。若要錢糧，只消發一道旨意來取，怕他不解。你文呆子，只曉得享現成自在福，你還不知道咱當日做響馬時，只有十三個人起手，東蕩西除、南征北討，今日一般的掙個皇帝到手。況而今李瞎子坐了北京，天下大勢，他踞了一大半了。除了咱，誰是他對手？你我只在四川坐著，叫他明日將陝西佔去，又將南京佔了，咱在四川一窪地方，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到後來就像後漢三國時的樣子，咱做了劉玄德罷了。誰人做諸葛軍師？誰人替咱六出祁山？而今成都城內百姓，百十萬還有。咱的意思，要將咱在南直廬州、舒城、安慶、太湖、宿松、河南鄧州、光山、湖廣襄陽、武昌、蘄、黃、漢、嶽、長、寶、荊州並蜀川搶來的金銀尚有千百萬，都盡行發出去；見一個百姓，不管大小，每人賞他一個元竇，叫他們各人逃命去。咱們到了陝西，要往四川，還是咱的百姓。”

從這段話來看，張獻忠很有戰略眼光，他不願偏安一隅，也並不吝嗇金銀，願意散財收買人心，是個有抱負的亂世梟雄。

然而汪兆齡不以為然，他說：“皇上此言差矣。四川山水最險，人性刁惡；皇上入川未滿二年，恩信未結。今舍之而去，彼必嘯聚為亂，北拒劍閣、東扼瞿塘，川兵素稱慓悍，那時恢復必費手矣。依臣愚見，莫若將城內百姓，無分良賤老幼，盡行剿殺。過此殘臘，命內四路、外四路將軍都督各統兵馬分東西南北，凡府州縣城百姓俱殺絕，房屋燒了；復發兵各山各鄉，不分日夜，分頭剿殺。立定賞格：凡剁男子手二百餘雙者，兵加把總，官進一級。剁女子手四百餘雙者，亦照前列升賞；幼小子女不算功。不如數者，以背叛、懷二心之罪加之。如房屋、榖米燒燬不盡者，其罰如前。如此，將全川成一赤地，土著不能嘯聚。即別有覬覦此地者，目擊荒煙蔓草，不能久駐。皇上舍之而去，臣等各將兵俱無留戀矣。”

汪兆齡這個惡毒的主意，讓張獻忠改變了初衷，他大喜道：“卿真忠臣也。此計甚善！”傳令九月十五日夜實施屠殺。那夜月明如晝，大西軍申時進城，搜捕百姓。凡男人，兩個士兵縛一人，綁到南門外江邊斬殺。從十五日申時殺起，至十七日申時殺完。江水盡紅，屍積如山，由於水流被屍體堵住，江水漫到城牆腳下。張獻忠命水手撐大船十餘隻，順流推開屍體，才將江面疏通，血腥之氣，傳到數十里外。男人殺盡後，又將老幼婦女盡趕出城外，逼他們跳江，其城內財寶金帛，堆積無數，盡歸入張獻忠府庫。

張獻忠怕成都城裡屠殺的訊息傳到四鄉，引起百姓反抗。汪兆齡說鄉紳秀才以及和尚道士醫生是百姓的主心骨，只要把這些人殺了，百姓雖多，各自為心、自保自家，自然不能組織起來，然後再派兵下鄉分別把他們殺盡。

於是張獻忠謊稱要遴選人才，命令各府縣鄉紳、生員、術士全部到成都參加考試，違命者將被嚴懲，沒收家產，女眷充做軍妓。於是，各地士子紛紛扶老攜幼趕往成都，張獻忠將他們集中在大慈寺中。1645年十一月初九日夜，張獻忠突然派重兵衝進大慈寺展開屠殺，從寅時殺起，至申時殺完，死者人數達一萬多人。大慈寺內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士子們留下的筆墨堆成丘冢。經此浩劫，四川讀書人幾乎被斬盡殺絕。

張獻忠並未就此罷手，他聲稱來成都計程車子們企圖造反，命令地方官把他們的家屬押送到成都來審問。不到一個月，這些眷屬都被解送到成都。有許多紳士眷屬，不堪沿途遭受的凌辱，或投河投井、或自縊自刎，屍體填滿溝壑，無人敢掩埋。其餘人到成都後又遭屠殺，人數不止三十餘萬。

當時，原明朝衛所和川營中的許多軍隊都投降了張獻忠，可他認為軍中冗員太多，於是下令除年滿十四以上者外，其餘老弱婦孺全部殺死。1646年正月初十日開始屠殺，到十五日為止，各部報上的殺人數量是：衛軍七十五萬以上，家眷不計；川兵二十三萬以上，家眷三十二萬餘。當時成都北門外威鳳山起、至南門桐子園止，綿延七十餘里，屍骨堆積，臭氣傳到百里之外。

十六日，張獻忠命孫可望、張文秀、李定國、艾能奇各領兵一路，分頭到成都府三十六州縣地方剿殺百姓，限三月完成。張獻忠親自率老營出去屠殺。士兵們每日寅時出門，殺至酉時回營驗功，剁下手掌二百雙就能受封賞，有計程車兵一人殺了千餘百姓，被升至左右都督。後來張獻忠營中的公侯伯多得數不清，都是殺百姓得來的爵位。

到五月，各路人馬回成都，上報功勞：東路，殺百姓男人五千九百八十八人，女人九千五百人，幼子女及屠城之數不計。南路，殺百姓男人九千九百六十餘人，婦女八千六百六十餘人，幼子女及屠城之數不計。西路，殺男人七千九百餘人，女人八千八百餘人，幼子女及屠城之數不計。北路，殺男人七千六百餘人，女人九千四百餘人，幼子女及屠城之數不計。張獻忠老營殺了多少人，是他自己統計的，外人不得而知。

除了殺人，張獻忠還命令將房屋燒燬，並派人查驗效果，如某處房屋有尺寸之木、未成灰燼，領兵軍官與放火士兵都要被剝皮，這樣又殺了二萬餘士兵。有一個哨頭，外號飛山虎，在眉州抓到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起了惻隱之心，不忍殺他，就把他藏於密林中。次日，這孩子又被其他士兵抓住，讓他指認是誰放了他，結果查出是飛山虎，張獻忠大怒，把他割斷舌頭，敲落門牙，剜去兩目，剖腹取出心肝。

六月，張獻忠要為自己立一塊碑，高九尺，取九五之尊之意；寬四尺，寓意平定四方。命令嚴錫命寫碑文，限一個月完成。嚴錫命是個進士，後投降張獻忠，任內閣大學士。張獻忠對他很尊重，見面必稱嚴先生。碑落成後，張獻忠選擇七月二十二日立碑，要求碑面向北背南，嚴錫命說：人君當正南面而立，何故向北？”張獻忠斥責他違旨，將他廷杖一百二十。三日後，傷重而死，張獻忠命把他的屍體扔到城外砂礫中。

張獻忠認為，兵在精而不再多，這些年打敗了許多明軍和各路義軍，收了許多降兵降將，但戰鬥力卻下降了，所以他打算把除了從陝西帶出來的精銳保留外，其餘都殺了。於是他和汪兆齡以及幾位心腹之間有了這樣一段對話，張獻忠說：“咱自榆林起手，過黃河，走山西、河南、南直、湖廣等處，其時隨咱的好漢五百人。如高大府、猛如虎、孫軍門、丁啟睿、左良玉、羅代、黃闖子這樣排軍，一來就是一萬、二萬，被這五百人殺得七斷八續的，那個不怕咱八大王之名。後來楊嗣昌統了天下兵馬來剿，咱雖然在榖城招安，不過是借招安名色，便於收咱們瑪瑙山失散的人，咱眼裡何曾有他那督師來。這是你眾人眼見的。而今收了這許多兵馬到了四川，前年出漢中去，被賀珍幾百殘兵就殺敗了。也不知是你們眾頭腦貪富，不肯用命；也不知這些新兵懷二心，不肯向前。咱想來兵在精而不在多，何故要這許多的無用蠻子，幹甚么？倒不如將這些半路收的雜人，盡行殺了，還是將咱陝西榆林、延安、固原、寧夏這一帶起根的舊人留下。其中有家口多的，令亦殺了。各人伶伶俐俐的，要東就東、要西就西，有何不可。你等以為何如？”汪兆齡說：“皇上之言最善。但而今皇上兵至百萬，內收的排兵，也有老回回的、一斗粟的、曹操的、闖王的、瓦皆的、石蹋天的、闖蹋天的、混十萬的，也有南直、河南一帶擄入營的，百姓人心不一；萬一機事不密，眾兵預先鼓譟，將如之何？以臣愚見，莫若責內外各路將軍都督，日夜發心腹舊人稽查營伍，凡有私言私語或馬匹瘦弱及有纖毫過失者，不論曲直真假，即命縛之，仍按連坐之法，一人犯事，責之管隊十長、五長及本兵同隊之人，盡斬。如此，形跡不露，殺亦有名。不過一、二月，此輩不愁不盡。每過十日、半月，令刑部以各路各營犯罪被殺之人，匯數上聞。如有徇庇容留，斬殺數少者，誣領兵官以同謀反叛之罪；在皇上裁之。”張獻忠於是下令，要各位將官回營照此辦理。

從張獻忠下令的第二天起，官兵連家屬共十萬餘人被殺。過了幾天，又傳令不許私藏金銀，如有私藏至一兩者，全家斬，有藏至十兩者，本人剝皮，全家斬首。隨後張獻忠派親信心前往各營搜查，結果被殺、被剝皮的官兵和家屬又有三萬多人。

南廠營總兵溫自讓，是陝西延州人，他見張獻忠所為驚恐不安，覺得自己早晚也會被殺，於是拋棄妻妾子女、於黑夜領心腹家人百餘出逃。獻忠自率驍騎千人，窮追三百里。溫自讓逃脫，其他人被抓回，盡行剝皮。八卦營總兵王明，河南汝州人；振武營總兵洪正龍，湖廣麻城人，崇禎戊辰進士；隆興營總兵郭嘉胤，陝西涇陽人；三奇營總兵宋官，南直鳳陽人；決勝營總兵周尚賢、永定營總兵郭尚義；三才營總兵婁文，山東人；干城營總兵汪永珍，南直六安人；援剿營總兵彭心見，陝西寶雞人；右軍都督張君用，陝西米脂人；遠定營總兵張成，陝西定邊人；中廠營總兵杜興文，四川萬縣人；英勇營總兵張其在，湖廣黃崗諸生；天威營總兵王見鳴，河南開封人；龍韜營總兵商元，湖廣武生；以及志義、天討、金戈、神策、虎威、虎賁、豹韜、虎略等營沒有留下姓名的總兵，都以包庇謀逆罪，盡行剝皮。他們的家眷與南廠全營家眷以及官兵全部被斬殺，共有一萬五千餘人。獻忠又私下對兆齡謀說：“今各營為患之人，十誅二、三，尚有各營副參遊守大小官員，皆明朝市井無賴棍徒，乘天下之亂，或募兵數百自起者、或有行劫江湖聚積亡命者、或系越獄重犯更名應召者，此輩心性不一，向背不常，非若你我父子之兵，甘苦可共、患難可同。渠見今日殺這些人，未免心寒，日後為患，定是此輩；何法除之？”於是他們又定下一個毒計，聲稱七月初二日，張獻忠要親下演武場賞功，命各營大小官員全部去演武場集中。參將賀鬥、火器遊擊胡明、守備王四，見到這個旨意都很恐懼，知道張獻忠又要殺人，便連夜逃走了。張獻忠大怒，將演武場中的五千七百餘人，全部剝皮，從頸窩後剝至臀尾，像一扇門一樣，不讓他們馬上死去，然後將他們趕出營外，有的人拖了兩三天才死、也有忍痛不過吊死的。張獻忠還派人把他們的家屬都殺了，共有一萬三千二百人遇害。

張獻忠在準備離開四川的開拔前月，擔心營中婦女太多，影響行軍速度，又殺了婦女近五萬人。然後又命令將城牆毀掉，但成都城牆堅固，挖了半個月只將垛口剷平。他就命令放火燒城內房屋。自八月初六日起，直至二十一、二日方燒完。城內有些糧米未燒成灰燼，便命令將其倒入河中，還派兵下河踩踏，將米踩入沙泥中二、三尺，必須要泥米相和，不許顆粒露出沙泥上。又命張文秀將南直、河南、湖廣、江西一帶搶獲金珠銀寶共四、五十船，載著離開成都。三日後來到彭山縣口，將船沉入江中，又將駕船官兵全部殺了滅口。

經過張獻忠的一番荼毒，四川千里赤地，人影絕跡。九月十六日，張獻忠率軍離開成都北行。

這時張獻忠營中還有百餘萬人，一路上不斷有人逃亡，張獻忠便以株連法將他們的親戚全部殺盡。沿途屍體綿延百里。到西充縣，估計在營兵丁家眷，仍不下五十萬。張獻忠還嫌人多累贅，又設法殺死他們。他下令用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辦法，把抽出的人全部殺掉，十日之內，又殺了數萬人。

過了幾天，他張獻忠召集孫可望、李定國、張文秀、艾能奇、汪兆齡等人密議說：“我係上界一星，玉皇差我下界，收此等造孽眾生。我自歷疆場，經過陝西、河南、南直、湖廣、江西、四川等省，殺過男婦，也不能詳記。今在營內這幹當兵的，俱是孽障。彼十分中已殺過六、七分了，而今還有三分未盡；我要將這些人一總盡除，方可去繳天旨。我屈指算來，從今十一月初一日起、到中旬十五日後，便一人不殺了。你眾人將伶俐好漢，各挑足三百，俱不必留家口，每人只留好健步小子一、二人，或三、四人，其餘俱殺完了。跟我從龍安進去，仍舊去放響馬，搶著穿吃，還好過日子。”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將領聽了都面面相覷，卻只得奉命而行。此後半月內，各營前後左右，不論山澗之中、平川曠野之地，白骨成邱、屍積遍地，又不下數萬人被害。

十一月十六日，清肅王豪格領大隊人馬殺到西充。那天，天色混暗，霧氣迷漫，對面不見人，只能聽到聲音。瞭望計程車兵報告後營路上有盔甲聲和人喊馬嘶聲。可是張獻忠斥他們煽惑軍心，將瞭望士兵都斬了。不久，清軍到了，離張獻忠大營不遠。張獻忠跨馬挾弓，獨騎前往觀察。來到鳳凰坡時，遇上了清軍，他剛要張弓，左脅已中了一箭，剛勒轉馬身，背上連中二箭，當即墜落馬下。提督王尚禮、指揮竇民望、千戶胡守貴急馳上前救援，張獻忠巳經氣絕。三人把他的屍體屍背出一箭之地，因清軍緊追不捨，就把他扔了。

在清軍的突然打擊下，張獻忠餘部四散逃竄，孫可望、張文秀、李定國，領著萬餘兵丁和家屬逃往重慶方向，艾能奇帶著百餘人斷後，掩護張獻忠的妻妾逃跑。沿途經張獻忠燒殺後，已荒無人煙，他們根本找不到糧食，只能殺馬充飢，到後來連馬韁繩和皮帶都吃，最後吞噬倒斃者。

途中，艾能奇與明朝平寇伯曾英派出的一千明軍遭遇，已經快餓死的艾能奇帶著一百多殘兵上前搏殺，居然擊敗了明軍。隨後他趕上了大隊，到重慶府江北嘴下營。

守城明軍見他們飢餓羸弱，衣甲破爛，能戰鬥計程車卒不滿千餘，就不以為意，認為他們就算不餓死也必然逃走，不會久留，就將江中戰艦移至江南岸城邊一帶及出奇門、南鄭坪等處，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孫可望他們無計可施，只能下馬躺臥。

然而張文秀慣於水戰，能在水下手持弓矢，口銜利刃，潛游數里。他對眾人說：“彼不以咱們為意，所恃者長江之險耳。今我兵深入，斷炊十餘日矣，前無進路、後無退路，與其餓死山澗中，泯泯無聞，不若冒死決戰。我欲鶩水過江，倘掠得大小船一隻，即咱們活路。”說罷，左手挾弓、右手持箭，口銜匕首，跳入江中，他手下的徐湖、楊世國、傅法、呂布、陳勝等亦尾隨其後，往朝天門江岸游去，明軍船上計程車兵發現後，嘲笑他們是送死。可是不一會兒，他們泅至大船尾後，砍斷鐵錨，從垛眼內爬入船艙，連殺數人。船上的明兵，無一人舉刀抵抗，都跳入江中。張文秀等六人掠了大船一隻回到北岸，孫可望等人士氣大振，當即挑選健兒百餘人，全裝披掛，各持長鎗、撓鉤、弓箭、烏鎗，一齊上船，殺向對岸。明軍見他們如此兇悍，早已膽寒。平寇伯曾英親自率領數十隻船，在江心將他們的船四面圍困。雙方用弓箭對射，孫可望部將王自奇一箭的正中平寇伯曾英前胸，他應弦而倒，落於江中。明軍見主將被殺，四散潰逃。孫可望、張文秀、李定國、艾能奇乘勢殺入城中。重慶城內上次遭張獻忠屠戮後，曾英陸續招徠二十餘萬人，卻不料再次遭遇殘殺，糧食、輜重都被劫去。

佔領重慶後，張獻忠餘部得以休養生息。後來汪兆齡也單騎趕來了，他一到就責問說：“你四將軍，今日樂矣！萬歲身屍何處。”張能奇大聲罵到：“你這蠻奴才，不過一囹圄死囚；雖系萬歲留你，亦虧咱眾人破蘄水城，救你出來。為你是世家公子，特地保舉做個閣老。你全不做好人、行好事，一味殺人取寵。咱們疆場上苦了一生，掙下千軍萬馬，被你今日一言、明日一語，誆得殺個七零八落。四川全省百姓，與咱們運糧、送草、當差、納糧，何等效順！萬歲要賞銀放科，被你伶牙俐舌唆誆，殺得精光。前日敗陣出來，險些不把咱們這幾個殘人殘馬餓死，都是你造下的孽帳。你而今還要自尊自大，使你那勢要。咱今就此斷送了你，鬼門關上有千百萬冤魂等你索命哩！”罵完，一箭將汪兆齡射死。

孫可望等人商議由遵義進入貴州，於是向綦江進發，一路燒殺，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到綦江，住了三日後，張獻忠的一個名叫老腳的寵婢，就快分娩了，孫可望想以張獻忠有了太子一事來鼓舞士氣，卻不料生了個女兒，生下不久就死了。張獻忠這些殘餘的人心也散了，都督張成功、總兵王十萬，都指揮關索等人率眾逃跑。

1647年正月初十，孫可望等人率軍抵達遵義府，受到當地官員士紳迎接，他們在遵義住了十日，秋毫不犯。二十二日，從自遵義出發前往貴州。到烏江時，明朝定番伯皮熊的部將楊吉領兵三千紮烏江南岸高山頂上，認為江寬水急，對方無法渡過。不料張文秀故伎重演，再次領兵十餘人，潛水直抵南岸，楊吉不戰而潰。孫可望馬上派兵在山上砍伐竹木，一夜搭成浮橋，全體過江，直奔貴陽。

貴陽城內的定番伯皮熊，以及巡撫、都司、佈政唐勳等官員聽說烏江失守，就攜家眷和貴陽紳士軍民出走。周邊苗民見省城無人管控，乘機入城搶擄，焚燒房屋。

孫可望等人進城後，傳令搶掠三日，然後出告示招安軍民。幾天後，他們又發兵搜搶青巖、龍里、高堡、大箐、威清、平霸、安順一帶地方，不論男女大小盡行殺戮，即使有十之二、三倖存者，也被剁去兩手、割去耳鼻。

《蜀記》詳細敘述了張獻忠進入四川和屠戮當地的過程以及他敗亡的結局，還對他的殘部攻陷重慶進入貴州的過程做了記載。龔山貞對張獻忠歷次屠殺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遇害者人數都做了詳實記述，對張獻忠部下的姓名籍貫以及他們在明朝獲得的功名也記載得很清晰。而他關於張獻忠把搶掠來的財富裝船運輸又沉入江底的描述，已被近年的考古發掘所證實。

所以《蜀記》中所載之事應該不是道聽途說，更不是附會演義，那些可怕的記載很可能是真實的。但即使這樣，龔山貞筆下的有些描述仍然讓人感到難以置信，比如他說“重慶城內外紳士軍民男婦不下數百萬，盡遭慘戮；即間有苟全者，皆剁去兩手、削去耳鼻。”重慶當時有那麼多人口嗎？憑著當時的冷兵器，張獻忠又是怎麼在短時間內殺掉這麼多人的呢？也許，戰亂年代那些亂世梟雄的兇殘，已經遠遠超出了生活在如今和平年代中人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