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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振振教授雜談文史(二十二):宋代筆記漫談(13)

由 小樓聽雨詩詞 發表于 人文2022-02-22
簡介他說過一段驚世駭俗的話:“這個世界上的人,用嗜好和慾望殺自己,用財產殺子孫,用政務殺老百姓,用思想、學術殺普天下以及後世的人

日飲亡何成語接龍

鍾振振教授雜談文史(二十二):宋代筆記漫談(13)

鍾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臺“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臺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鍾振振教授雜談文史(二十二):宋代筆記漫談(13)

宋代筆記漫談(13)

又,陳世崇撰《隨隱漫錄》卷五記載:

安晩鄭公私居青田,府鹿食民稻,犬噬殺之。府囑守黥犬主,幕官擬雲:“鹿雖帶牌,犬不識字。殺某氏之犬,償鄭府之鹿,足矣。”守從之。

南宋晚期,理宗時候的宰相鄭清之,家在青田(今天浙江省的青田縣)。鄭家養了一些鹿,都掛著有“鄭府”字樣的標記牌。

有一回,鄭府的鹿跑到百姓家的田裡去吃了人家的稻子,被百姓家養的狗咬死了。

鄭家仗勢欺人,竟要當地的長官判狗的主人“黥刑”,也就是在臉上刺字。

這顯然是很霸道、蠻不講理的要求。然而鄭家有權有勢,小小的地方官哪惹得起?於是就和手下的幕僚,也就是秘書、助理之類更小的小吏商量。

那助理說,就這麼判:“鹿雖然掛著牌子,但狗並不識字。(也就是說,狗並不知道這是你鄭家的鹿;再說了,狗也不知道你鄭家的主人是當朝的宰相老爺。因此,它可不是蓄意要冒犯你們鄭家!)處死某家的狗,償鄭家鹿的命,也就夠了。”

總共就二十個字,把這案子斷得不卑不亢,合情合理,明明白白。

當地長官採納了他的意見,就這麼判決了。

按照我們今天民主社會的法律,當然連狗也用不著處死。因為狗是動物,不能要求它遵守法律。何況,是鄭家的鹿闖入民田,吃稻在先!

但那是在七百多年前的南宋啊!地方官和他的助理能夠頂住宰相家的壓力,公平判案,維護普通百姓的權益,已經是很有勇氣和良知的了!何況,那判決書的措辭又那樣得體,還不失幽默,且話裡有話,想必那鄭相公家的人看了要氣得吐血,卻又沒法發作!

又,岳珂撰《桯史》卷二記載:

葉丞相衡罷相,歸金華里居,不復問時事,但召布衣交,日飲亡何。一日,覺意中忽忽不怡,問諸客曰:“某且死,所恨未知死後佳否耳。”一士人在下坐,作而對曰“佳甚”。丞相驚顧,問何以知之。曰:“使死而不佳,死者皆逃歸矣。一死不反,是以知其佳也。”滿坐皆笑。……士人姓金,滑稽人也。

南宋時的宰相葉衡罷官以後,回到金華(今天浙江省的金華市)老家,不再過問時事,天天召集老朋友喝酒聊天。

有一天,他突然心情不好了,問客人們說:“我快死了,恨的是不知道死後好不好。”

有位文化人坐在下座,站起來回答說:“好得很!”

葉相公吃驚地望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那人答道:“如果死了不好的話,死人還不紛紛逃回來?一死就不回來,所以知道死了好。”

聽了他的話,滿座的人都捧腹大笑。那人姓金,是個很幽默的人。他的本意,是想逗主人開懷一笑,拋開那些莫名其妙的煩惱。

在笑過之後,我們應該體味到,他的幽默裡其實包含著一個嚴肅的人生哲理,一種樂觀的生活態度:人都是要死的,怕也沒有用。要緊的是活好每一天,快快樂樂的。

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到卻很難。試看今天,是否每個人都能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呢?

以上所舉,還只是一些較小的智慧。宋代的民間,有沒有大智慧呢?當然有的。趙與峕撰《賓退錄》卷一記載:

劉卞功字子民,濱州安定人。……築環堵於家之後圃,不語不出者三十餘年,或食或不食。徽宗聞其名,數敕郡縣津致,間馳近侍召之。對曰:“吾有嚴願,不出此門。”上知不可奪,賜號“高尚先生”。……雲:“常人以嗜慾殺身,以貨財殺子孫,以政事殺民,以學術殺天下後世。吾無是四者,豈不快哉!”靖康之變,不知所終依。

費袞撰《梁溪漫志》卷九也記載:

劉高尚者,濱州安定人,家世為農。……聲聞京師,徽宗三使往聘之,辭疾不奉詔。宣和間,賜號“高尚處士”。……高尚嘗有言曰:“世之人以嗜慾殺身,以貨財殺子孫,以政事殺人,以學問文章殺天下後世。”

濱州安定(今天的山東省濱州市)人劉卞功,是個普普通通、世代務農的鄉下人,三十多年不怎麼說話,也不出門;有時候吃飯,有時候不吃飯。徽宗皇帝都聽說了他的大名,幾次派人去聘請他入朝,他都稱病,不接受聖旨。並說自己發過誓,絕不出門。

徽宗知道沒法子改變他的意志,只好作罷,並賜了他一個“高尚先生”的榮譽稱號。

他說過一段驚世駭俗的話:“這個世界上的人,用嗜好和慾望殺自己,用財產殺子孫,用政務殺老百姓,用思想、學術殺普天下以及後世的人!”

話說得雖然偏激了一點,細想想卻也包含著深刻的哲理。有嗜好和慾望,如果不能節制,貪得無厭,難免要因此而丟性命。人們總想多置點財產留給子孫,可是財產多了,反而會導致子孫們坐享其成,不願辛苦奮鬥,這不是害他們嗎?至於封建時代的政治,從本質上來說,是為地主階級服務的,是他們剝削人民、壓迫人民的工具。魯迅先生在他那部著名的小說《狂人日記》裡,就借一個瘋子的口說過,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書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兩個字——“吃人”。說到封建時代的思想和學術,再偉大、再善良的思想和學術,比如孔孟之道,儒家的學說,到後世也都被統治者拿來為我所用,維護他們的統治,以便他們名正言順地“吃人”。

可以說,劉高尚先生的這段言論,確有些思想啟蒙的味道!直到今天,還值得我們玩味、深思。

我們當然不主張人人都禁錮自己的嗜好和慾望,不主張立馬廢除私有財產和遺產繼承權,當然也不主張無政府主義,不主張禁止人們的思想自由和學術自由。

但是,對於這些,我們應該有清醒的認識,要有理智的約束,道德的約束,制度的約束,法律的約束,以及思想、學術的分析和批判,否則,它們確實有可能會成為禍害我們自身,禍害他人,禍害千秋萬代的洪水猛獸!

作者/

鍾振振

編輯/

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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