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馥系黨爭及諸子相殘：袁紹軍質量問題淺探

（劉）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

建安五年（200），官渡之戰。袁紹遣劉備赴汝南（袁紹老家），煽動當地流賊襲擊許縣；曹公震恐。但是，大將曹仁說了一句話：

“劉備剛剛統御袁紹兵馬，

無法發揮其實力

，一戰可克。”

後續發展果如曹仁所料。曹公遣騎兵南下，袁紹偏師全軍覆沒，劉備奪路而逃。

曹仁此話經常被讀者忽略。結合時代背景和各傳主記錄，“新將紹兵”的背後含義，恐怕遠超書文所載。

我結合《三國志》《英雄記》《九州春秋》等材料，大膽推測：

袁紹軍隊的質量有嚴重問題，不僅僅是“新兵難御”的託辭。

袁軍劣弱，大機率源自

袁紹軍派系林立，內耗嚴重。

本文按時間順序依次敘述分析。

本文共 5200 字，閱讀需 15 分鐘。

袁紹、呂布與黑山軍

初平三年（192），袁紹、袁術聯軍爆發大戰。袁紹與黑山軍（袁術盟友）相互攻殺。

黑山軍的於毒、白繞、眭固，初平二年（191）被曹操（袁紹盟友）擊潰。

黑山賊酋【

張燕

】（即靈帝招安的“平難中郎將”）前後廝殺一年，袁紹不能克。

眾至百萬，號曰黑山賊。河北諸郡縣並被其害，朝廷不能討。（張）燕乃遣使至京師，奏書乞降，遂拜燕平難中郎將。——《後漢書 卷七十一》

同年（192）呂布殺董卓，之後兵敗長安，潰圍而走；先投袁術，後投袁紹。

初平四年（193），呂布自長安率數千殘軍（涼州系與幷州系）來投袁紹。

呂布兵敗長安，轉戰流浪，居無定所

（先後被郭汜、李傕和袁術驅逐）

，明顯氣衰力竭；而袁紹竟然要用呂布做先鋒。

（布）北詣袁紹，紹與布擊張燕於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布有良馬曰赤兔。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燕軍。——《魏書七》

袁紹前後啃了一年啃不掉的硬骨頭，居然靠著

（氣衰力竭的）

僱傭兵呂布給啃掉了

，令人驚掉下巴。

（呂）布陷鋒突陳，遂破燕軍。

袁紹見呂布這麼能打，憂心忡忡，又想殺害呂布。訊息走漏，呂布出奔河內。袁紹對自己兵員質量的不自信，竟至於此。

更令人無語的是，

袁紹前後派了三十多個死士去刺殺呂布，竟然無一得手，讓呂布成功逃逸。

袁紹不僅戰甲劣弱，連精銳都不堪大用。

紹假（呂）布領司隸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布。夜半兵起，亂斫布床被，謂為已死。——《英雄記》

曹公“新兵難御”

興平元年（194），曹公徵陶謙，呂布趁勢襲擊兗州。曹、呂相持一年，血染霜天，百姓離散，飛蝗四起，田土荒蕪，最終竟到人相啖食的地步。

饑荒嚴重，曹、呂各自撤兵。百姓成群餓死，連士兵都快養不活了。曹公無奈，解散了一批新兵。

興平元年，谷一斛五十餘萬錢，人相食，乃罷吏兵新募者。——《魏書一》

這個

“吏兵新募者”

，結合上下文和時代背景，大機率出自

袁紹

。

初平元年（190），酸棗聯軍圖謀廢黜獻帝（劉協），改立幽州牧劉虞。倡議人是袁紹和韓馥，參與人是曹操等藩鎮。

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太祖拒之。紹又嘗得一玉印，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惡焉。——《魏書一》

初平二年（191）秋七月，曹公在東武陽擊潰黑山賊，袁紹

表奏

曹公為東郡太守。

可見此時曹公屈居袁紹麾下，接受袁紹任免/表奏的職務。

如同劉備接受公孫瓚授予的平原國相一樣。

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魏書一》

初平三年（192）曹公入兗州，惡鬥流浪而至的青州黃巾；

同年（192）袁紹表奏【

臧洪

】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可見，

曹公當時的治所

（東武陽）

，其實歸屬袁紹。

因此袁紹可以隨意更換其郡治長官任免。

曹公替袁紹打仗，麾下必然有袁紹資助的兵馬。

須知，初平元年（190）曹公兵敗滎陽，士眾星散，被逼得去揚州（淮南、丹陽）募兵，結果所得的四千新兵，沿路逃亡殆盡，甚至出現兵變。鎮壓之後清點殘軍，僅餘五百。

兵謀叛，夜燒太祖帳，太祖手劍殺數十人，餘皆披靡，乃得出營；其不叛者五百餘人。——《魏書》王沈版

以曹公當時（190）孱弱的實力，如無袁紹在背後扶持，根本不可能在東郡打敗於毒等黑山賊。

因此，在東平國招降青州黃巾後（192），曹公在興平元年（194）饑荒時解散的“吏兵新募者”，其中恐怕有相當比例的袁紹兵。

臧洪之亂

興平二年（195），曹公擊潰呂布；討伐呂布盟友張邈。張邈兄張超與臧洪交好，遣使求救。臧洪向老大袁紹求援，袁紹拒不發兵。臧洪大怒，據郡（東武陽）叛變。

袁紹前後表奏的兩任（治東武陽的）東郡太守，一個武裝獨立（曹操），一個公開反叛（臧洪），識人無明，可見一斑。

更令人驚訝的是，

臧洪憑藉一個區區東武陽（縣級），竟抵抗了整整一年、未被攻陷。

最後因斷糧城破。

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魏書七》

打個縣級城市居然打了一年打不下來，還是靠切段糧道把人餓暈的。袁紹軍隊野戰能力低下（顏良、文丑），攻堅能力（東武陽）也如此不堪，實在無可評價。

曹仁與劉備

建安五年（200），劉備帶領

袁紹偏軍

，赴汝南聯合敵後游擊隊襲擊許縣，被曹仁攻破遁走。開篇已經敘述，此處不再展開。

太祖與袁紹久相持於官渡，紹遣劉備徇隱強諸縣，多舉眾應之。太祖以為憂。仁曰：“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太祖善其言，遂使將騎擊備，破走之，仁盡復收諸叛縣而還。——《魏書九》

劉備與文丑

建安五年（200）官渡之戰，劉備與文丑作為袁紹軍鋒，指揮騎兵攻打延津。曹公用郭嘉策，在地理要衝拋擲輜重為誘餌，大破紹兵。文丑授首，劉備逃逸。

紹騎將文丑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魏書一》

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

劉備的騎術是極精湛的。

先主年輕時，就和邊地馬商（蘇雙、張世平）廝混在一起；成年後以騎督身份多方效力。第一戰是隨校尉【

鄒靖

】、中郎將【

公孫瓚

】討平張純之亂（187），之後在公孫瓚陣營（191）作烏丸精騎的“騎督”，麾下有雜胡騎士數千。

文丑的騎術則無記載。

最終，袁紹“分公司職能經理”文丑戰死；而新招募的“創業公司破產小老闆”劉備則順利逃生。

足見，袁紹軍隊質量堪憂；

不僅是兵士窳劣，連將領的質量都有些問題。

文丑號稱“河北四庭柱”，

竟然無力約束部下去搶奪輜重；陣型散亂，人馬踐踏，連貼身扈從都不見蹤影，最終導致主將陣亡。

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部隊，連新招來的僱傭兵劉備都不如，平日操練之懈怠，將令之不行，可想而知。

注：我之前按另一思路，以“文丑之死”為線索，寫過一篇劉備與曹公官渡暗通淺談，算是發散思維。如有興趣讀者可自行閱讀，傳送門如下：

以“文丑之死”，淺探官渡之戰前後、劉備暗通曹操始末

徐州之亂與袁紹援軍

建安五年（200）春（文丑死前），劉備叛于徐州，袁紹遣騎兵隊輔佐劉備，擊潰曹公先鋒王忠、劉岱。

（袁）術死，備殺刺史車胄，引軍屯沛。紹遣騎佐之。——《魏書六》

看文丑之死，可知：

下邳城下大敗曹軍，可能和袁紹的援軍真沒啥關係，全靠劉備自己努力。

以袁紹軍隊的組織力、紀律性、兵將協調程度，恐怕最多是到徐州替劉備壯壯聲勢，喊兩嗓子。實在很難指望袁紹的騎兵隊能起什麼大用。

官渡之戰

建安四年（199），袁紹與曹操決裂前夕。

袁紹在冀、青、幽、並做戰爭總動員。募集十萬大軍，其中還有萬餘騎兵，氣勢洶洶開赴許縣。

注：按《世語》，紹步卒五萬，騎八千。

（紹）以審配、逄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丑為將率，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魏書六》

而曹操此時啥情況呢？按魏武本紀，曹公此時兵不滿萬，還有兩三成傷員。

時（曹）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紹復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眾大懼。——《魏書一》

魏武本紀自然有吹噓曹公的水分在，以此塑造“兵弱敵強”的威武形象。“兵不滿萬”只怕不可盡信，

但曹公兵士數量遠低於袁紹，卻無可置疑。

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

袁紹憑如此

巨大的兵員數量優勢

，官渡之戰竟然前後打了

一年多

，從建安四年（199）中下旬一直打到建安五年（200）年底；更無語的是，袁紹

最後還打輸了

。

（曹公）殺紹卒凡八萬人。——《漢紀》

袁紹兵士數量數倍於曹公，啃了一年啃不下來、還崩碎了半臉兒槽牙。

如果誰敢說袁紹軍隊質量沒問題，那一定是昧著良心說瞎話了。

烏巢烈焰

官渡之戰在相持期（200）時，袁紹的輜重隊就經常被曹仁、徐晃、史渙截擊，動不動一把大火燒為焦炭；也不知道袁紹的護糧隊是從哪兒僱來的。

更可畏者，是建安五年（200）十月，曹公率眾奇襲烏巢，竟把袁紹十萬大軍的輜重後備全燒光了。

曹公帶了多少人？不多不少，就

五千個兵

，還是

步騎兵混雜

。

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魏書一》

袁紹十萬大軍，曹公五千步騎。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袁紹都能被釜底抽薪，甚至派去攻曹洪大營的張郃、高覽，不戰自降。

袁紹的軍隊素質，從

董事長

（袁紹）到

分公司經理

（田豐、沮授、審配、逄紀），再到

職能經理

（顏良、文丑、高覽、張郃），乃至到

基層業務員

（陷陣士卒），竟一無可取。

至於董事長家裡的幾位

少董事

（袁譚、袁熙、袁尚、高幹）就更不值一提了。

問題來了，袁紹軍隊為何如此劣弱不堪？

外寬內忌，殘害忠良

袁紹軍隊不僅內部派系複雜，兵員多樣且無統一建制，而且袁紹還帶頭排擠忠良。

興平二年（195）

臧洪叛變時，曾給舊主袁紹寫過一封信

。信中透露了很多袁紹內部自相殘害的例證：

1、

張景明

（景明為字，失其名）是當年“酸棗聯盟”的聯合創始人之一，也是勸說冀州牧【

韓馥

】讓位於袁紹的佐命元勳。被袁紹藉故誅殺。

2、

呂布

替袁紹作戰，請兵未果，被袁紹暗殺（前文有詳細敘述）。

3、

劉勳

奉命出使，思念家人，託辭離去，被袁紹亂棍打死。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昔張景明親登壇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旋時之間，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瀕於死亡。劉子琪奉使逾時，辭不獲命，畏威懷親，以詐求歸……然輒僵斃麾下。——《魏書七》

除此之外，張郃、高覽與【

郭圖

】不睦，臨陣倒戈。

（郭）圖慚，又更譖郃曰：“郃快軍敗，出言不遜。”郃懼，乃歸太祖。——《魏書十七》

【

許攸

】與審配不睦，獻策烏巢；

若（許）攸家犯其法，（審配）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魏書十》

袁紹諸子亦不睦。【

袁譚

】交結辛評、辛毗、郭圖；【

袁尚

】則延攬審配、逄紀；各擁幕僚部曲。

審配、逄紀與辛評、郭圖爭權，配、紀與尚比，評、圖與譚比。——《魏書六》

袁紹外寬內忌（陳壽評語）。有敬賢之名，無容人之量；打擊異己，殘害忠良。其內部黨派林立，烏煙瘴氣，實在一言難盡。

舊人系與韓馥系

袁紹軍隊，源流混雜，有自己的親舊肺腑，也有從原冀州刺史【韓馥】處收攏的新人。

舊人系：

許攸

（謀廢靈帝）

、淳于瓊

（與袁紹同為西園八校尉）

、曹操

（西園八校尉，後叛變）

、逄紀

（袁紹舊人）

韓馥系：

審配、辛評、辛毗、沮授、郭圖、張郃、麴義

霸佔冀州後新募者：

田豐、荀彧

（逃離潁川避難冀州，後叛投曹公）

、臧洪、鄭玄

（有賢名而紹不能用）

出身不明者：

顏良、文丑、高覽、蔣奇、孟岱、耿苞、朱靈

顏、文二人應是袁紹舊部；蔣奇與淳于瓊同為押糧官，孟岱代替審配守鄴城，大機率也是袁紹舊部；耿苞勸袁紹稱帝；朱靈替袁紹攻公孫瓚，棄全家性命不顧，大機率也是袁紹舊部。高覽可能與張郃類似，同為韓馥系。

能夠看出，袁紹舊人規模有限。他當年（189）得罪董卓，出奔渤海，身邊不可能帶許多心腹部曲，其本人出身豫州汝南，客居渤海，且不足一年便應徵酸棗聯軍（190）；之後（191）劫奪韓馥權位自立。

袁紹系大將，大部分是從韓馥系收編的冀州舊部，以及入鄴之前身邊的親隨舊人。

袁紹鷹揚河朔，然外寬內忌，好謀無決

仔細觀察官渡之戰的

前鋒

：顏良、文丑、淳于瓊、許攸等人，論出身多是

袁紹舊部。

留守

後方

的反倒是審配、沮授、田豐、辛氏兄弟等人，且多為

韓馥舊部。

田豐下獄，沮授奪權，審配被擼掉鄴城郡守。更不用說之前被卸磨殺驢的麴義、及受讒倒戈的張郃。韓馥舊部下場足見一斑。

袁紹內部不同派系間相互殘殺，尤其是“舊人系”和“韓馥系”的鬥爭，即使從有限的史料看，也稱得上慘烈。

只不過袁紹作為史書中的失敗者，其內部舊人故事多散佚亡失，故得到的注意相對較少。

除韓馥系和舊人系的鬥爭，袁紹內部還有諸子相殘。

諸子相殘

袁紹有廢長立幼之心。故將長子

袁譚

出繼給亡兄袁基（袁譚從兒子變侄子），將袁譚外放到青州。

袁譚名義雖是青州刺史，實際僅佔一個平原郡，與流放無異。

（袁）譚始至青州，為都督，未為刺史。其土自河而西，蓋不過平原而已。——《九州春秋》

為掩人耳目，袁紹又將中子（即二子）

袁熙

外放幽州；將外甥

高幹

外放幷州。

（紹）出長子譚為青州，沮授諫紹：“必為禍始。”紹曰：“孤欲令諸兒各據一州也。”又以中子熙為幽州，甥高幹為幷州。——《魏書六》

易京之戰（滅公孫瓚）建安四年（199）才結束，而官渡之戰同年即開始；袁熙這個幽州刺史，有名無實。

幷州是今山西大部和內蒙南部，匈奴、鮮卑、烏丸多盤據於此，高幹這個幷州刺史也徒具虛名。

最終局面是：袁紹和幼子袁尚在鄴郡（冀州）；袁譚在平原（青州）；袁熙在幽州（未知其郡治）；高幹在太原或上黨（幷州）。

袁紹諸子侄割據情況

袁紹廢嫡立庶，已鑄成大禍，不思悔改，又藉口外放諸子以掩人耳目。最終兄弟攜貳，諸子相殘；其上如此，其下可知。

舊人系與韓馥系的黨爭；袁紹諸子侄的奪嫡相殘，

是袁紹軍隊不堪一擊的

兩大根源。

內耗如此，談何士氣。

袁紹軍隊劣弱，兵將不識，士眾雖多，交兵潰散，實出於此。

回到開篇，“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曹子孝一語成讖。

在嚴重的內耗下，袁紹自己的心腹、子侄都無法發揮軍隊的威力，憑劉備一個新加盟的外來破落戶，又怎可能指揮得動袁紹的驕兵呢？真是

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劉備自己沒死就算命大了。

南宋陳普有詩云：

弟北兄南競效尤，鄴中半鄴半青州。

身分家裂無全理，終使遼東送二頭。

我是胖咪，頭條號歷史原創作者。漫談歷史趣聞，專注三國史。從史海沉鉤中的蛛絲馬跡、吉光片羽，來剖析展開背後隱藏的深意。感興趣的讀者朋友可以加個關注，我會定期更新原創三國類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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