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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五詩人 | 王維亦官亦隱之謎

由 南方週末 發表于 人文2021-08-16
簡介一年左右的終南山隱居是辭官之後,但“輞川時期”的王維是擔任公職的

王維為什麼叫王右丞

唐代五詩人 | 王維亦官亦隱之謎

敦煌陽關遺址的王維塑像。 (視覺中國/圖)

王維似乎平淡而順利的為官經歷,讓人冷靜思之,進而發出驚歎:從主客觀綜合達成的結局來看,簡直是不可複製的人生奇蹟,如果要在現實中效法和操作,難度極大。他所做的,其實不是順其自然,也不是隨緣認命,更不是簡單的消極,而是另一種“進取”:一味尋找和創造退避的空間。而這個空間又相當詭異,它產生的效果非常隱晦。

觀其一生,從他十五歲離開家鄉開啟求仕之路,進出兩都,周旋於長安、洛陽的王公貴婦之間;後來進入仕途,不久遭受挫折。這其中有許多東西可以尋覓和歸納。青少年時代的都城遊歷,他寫在《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從岐王夜宴衛家山池應教》《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裡,可以窺見風流倜儻的王氏兄弟是何等得意和歡暢。岐王是當朝皇帝最寵愛的弟弟。“座客香貂滿,宮娃綺幔張。洞花輕粉色,山月少燈光。”(《從岐王夜宴衛家山池應教》)“林下水聲喧語笑,巖間樹色隱房櫳。仙家未必能勝此,何事吹笙向碧空。”(《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這都是王維進士及第之前,在長安交友干謁的盛況記錄,其情其景足以羨煞與他同時代的李白、杜甫、王昌齡、孟浩然、岑參等大詩人。

杜甫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裡面這樣描述自己京城求仕的狀況:“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單講他與王維的起步處,差異真是太大了。一個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另一個則困頓潦倒不堪。也許正是因為不可思議的難堪和艱困,錘鍊了一部分人的頑韌和強悍,使他們始終保持一種生命的衝力,一種不甘屈服的進取心,一種強烈的道德感。而作為一個周旋於達官貴人、宴遊於王公府邸的得意者,在花光月色的照拂之下,往往也是比較脆弱的,所以像王維一樣,在經歷了最初的一點挫折,便開始了亦官亦隱的生活設計。

實際上這種半官半野的生活方式操作起來難度很大,比如,隱居地與官衙之間如何往來?一個身負職責者隱逸山中,如何不影響朝中公務?一年左右的終南山隱居是辭官之後,但“輞川時期”的王維是擔任公職的。輞川所在的藍田縣離長安遠達百里,一個在京城任職者又如何得以兼顧?當年交通不便通訊阻隔,這樣隱居而不耽擱公務,簡直不可思議。而且當時執政的李林甫為人苛刻,記載中是一個“口蜜腹劍”的陰毒之人,一代名臣、著名詩人李邕就被他杖殺,很多傑出人物都感到畏懼。而王維又是被張九齡重用之人,正常情況下被疏遠和排擠在所難免,為官之難似可想象。王維就在這種情形之下隱居遠離京都的輞川,他究竟怎樣做到了隨叫隨到未受責罰,實在令人費解。

從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除了在終南山有過短暫隱居之外,王維曾長期居於輞川,這段時間並沒有棄官離職。他既非“顧問”也非“員外”,屬於公務在身的編內人員,竟然在陰險專橫的李林甫執政期間三次改職兩次升遷,實非高人而不能為。杜甫在《解悶十二首·八》中這樣描述王維:“不見高人王右丞,藍田丘壑漫寒藤。最傳秀句寰區滿,未絕風流相國能。”在這裡,“詩聖”杜甫稱王維為“高人”。

按照今天的理解,王維或可以請長假比如稱病,但這種方法不可能一再重複。就其當年身份而言,如何做到分身有術,其中必有相當技巧和學問。如果認為王維當年進取心極弱,在鬆弛和無所謂的狀態下生活,將仕途看得淡而又淡,只任其發展,也不能確切解釋當時的情狀。因為就在後兩個隱居時期,他分別做過殿中侍御史從七品上、左補闕從七品上,後又升遷為侍御史從六品下、庫部員外郞從六品上、庫部郞中從五品上、給事中正五品上,可以說是一路升遷。在矛盾激烈、競爭嚴酷的朝官之中,這樣一個詩人竟然如此幸運。公務人員必然有基本的事務責任,所謂責權利分明古今皆然。在紀律鬆弛期會有不同,具體人事環境也會有一點差異,但無論如何在長達近二十年的時間裡,王維都是半官半隱的狀態,且一再升職,這種寬鬆自由和官運,實在令人詫異。

“輞川別業”是一個龐大的工程,面積大到不可思議。園內景點多達二十處,所費人力、物力、財力和心力難以想象,如此營建該有多難。最難的還是怎樣使用,如何流連,從中可以透射出一個人的行動力及周密性,這一切又與淡然無為的表相形成了巨大矛盾。我們對此,可以解釋為一種強大的心靈召喚,使他有了行動上的超常發揮,一旦完成即歸於散淡無為,歸於佛心。然而,同時存在的官場約束又該如何應付,這就不得而知了。

從王維應對宰相張九齡與李林甫這兩極人物的態度和方法上,讓我們覺得詩人的確不凡。他對張九齡是敬服,對李林甫是周旋。敬服好辦,周旋就異常困難了。他在詩中與李林甫唱和:“長吟吉甫頌,朝夕仰清風。”(《和僕射晉公扈從溫湯》)李林甫和王維作為扈從陪駕唐玄宗臨幸溫泉宮,李林甫作詩《扈從溫湯》,王維和詩盛讚宰相,不僅頌其政治清明無為而治,而且足智多謀文才出眾。雖是違心應酬之作,倒也寫得講究,阿諛之意還是非常明顯。李林甫死後是楊國忠執政,李、楊二人主政期間,詩人往來之人多是操守正直的大臣,記載中詩人對李、楊並無攀附之意,但也沒有表現出多少反抗之心。

“安史之亂”使王維經歷了最初的大懼,隨後仕途順暢,這個時期的隱逸就變得相當主動和從容了。有時候物極必反,極無為者或有大作為。比如懷念恩人張九齡、唱和惡相李林甫,竟然可以為同一人所為。王維青少年時期奔走長安,得以進出岐王、寧王府邸,還結識了玄宗胞妹玉真公主。當年,就是同一位權勢顯赫的玉真公主,曾經讓李白在終南山為求一見而不得,苦苦等候。可見命運之神何等垂顧王維。他在干謁期間如此幸運,身處險境又會如何?“安史之亂”被俘可謂極險之境,許多人或慘遭殺戮,或被迫依附,而王維身陷叛逆之營,竟然能夠吞藥腹瀉裝聾作啞:“維為賊得,以藥下痢,陽喑。”(《新唐書·王維傳》)這一舉動也非常人所能為。奇怪的是他擔任了偽職卻又留下一首奇詩,最終被肅宗赦免復官,並遷太子中允加集賢殿學士,又遷中書舍人,後升至尚書右丞,此時已經是正四品下之高位了。

就此種種觀之,可知王維本來就是一個周旋高手,是一個外表散淡而內裡精敏之人,一位審時度勢、善於敷衍的高手。而這一切精明之智,又在無為無爭的佛性中得到了掩護。“凝碧池頭聽樂時,不能身死但能悲。輞川他日成名勝,藉得朝天一首詩”(南宋徐鈞《王維》)。

沒有這種超越之力,就不會有“終南別業”,更沒有“輞川別業”,即便得到了,也沒有好的結局。因為這都是為隱所置,也必要為隱所用。時官時隱,二者並獲,難度不可謂不大。

張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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