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一本來自明末的“談論技巧書”，充分展現語言藝術

在日常生活中，為了取得理想的交際效果，人們往往不會直言其事，而是會使用一些交際策略。委婉語就是最有效的交際策略之一，它會避免那些不便或不願直接提及的事物給聽話者帶來的消極心理反應。從這一點來說，

委婉語的使用不僅能幫助人們取得良好的交際效果，而且也能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喻世明言》是明末馮夢龍在宋元話本、擬話本的基礎上纂輯而成，代表了我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高峰。

該小說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全面反映了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情感。

由於該小說脫胎於話本，主要供百姓日常的消遣取樂，因此作品以講述性的語言為主，

其委婉

語的使用對於瞭解我國古代宋元明時期委婉交際狀況及應用水平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一、委婉語概說

關於委婉語的定義，學術界意見不一致，幾種觀點並存。國外比較有代表性的如：斯托克和哈特曼委婉語下的定義是：

“委婉語是用一種不明說的，能使人感

到愉快的或含糊的說法，代替具有令人不悅的含義或不夠尊敬的表達方法。”

在國內，最早對委婉語進行界定的當推陳望道先生，他認為“說話時遇到傷感惹厭的地方，就不直白本意，

只用委曲含蓄的話來烘托暗示的，名叫婉轉辭。”

姚殿芳、潘兆明認為“有時候，人們不直截了當地把本來的意思說出來，而是故意把話說得委婉含蓄一些，

把語氣放得緩和輕鬆一些，這在修辭學上叫做‘婉言’”。

其次，張志公先生是較早將委婉語納入詞彙學範疇進行研究的語言學家，他把委婉語定名為“婉言”，以此來與“直言”相對應。他認為“有些事物，人們一般不願意直接說明白，

用一些相應的同義詞語婉轉曲折地表達出來”

。

陳原認為“委婉語是由於禁忌避諱但又不得不說某些詞語時，利用各種方式產生的好聽的、

代用的或暗示性的語詞。”

在對委婉語界定之前，我們首先需要明確影響委婉語的相關要素。其主要包括語境、婉指物件、使用目的。在語境方面，委婉語受制於語境。

由於委婉語帶有鮮明的文化印記，對其的研究就不能脫離使用的語境。

這裡的語境既包括宗教信仰、文化傳統、價值觀念等宏觀語境，也包括交際者的職業、地位、性別、上下文等微觀語境。在婉指物件方面，不同語境下的委婉語，婉指物件亦不同。但基於人類認知方式的一致性，需要婉指的物件一般包括死亡、疾病、身體器官、生理排洩、性愛、生育、低等職業等。

在使用目的方面，委婉語的使用是為了避免使說話者、聽話者及第三方感到不悅或痛苦。

二、委婉語的語用功能

在日常交際過程中，所涉及的物件包括說話人、聽話人以及交際方外的“第三者”。因而筆者從“以他人為主”還是“以自己為主” 的角度出發，同時結合利奇的禮貌原則，立足於宋元明時期委婉語的使用實踐，

對《喻世明言》委婉語的語用功能進行分析。

第一大功能便是禮貌功能。在交際時，說話人為了避免無禮和傷害他人的感情，常會“以他人為主”

而選用一些喜聞樂見的詞語進行表達，以使談話順利進行。

這種為他人考慮的交際心理，反映了說話人的禮貌素養。

《喻世明言》主要透過以下四種方式來體現說話人的禮貌素養。

“中國式禮貌的最大特點是“夫禮者，自卑而尊人。”其中“自謙尊人”也即稱說自己或與自己有關的事物、人物時要“貶”；

稱說他人或與他人有關的事物、人物時要“尊”。

在《喻世明言》委婉語中，這種“自謙尊人”的禮貌性就體現在敬辭和謙辭的使用上。總之，這些敬辭和謙辭正是透過貶低自己，抬高別人，不僅取得了委婉的交際效果，

同時也顯示了個人修養。

反之，如果說話人將對稱詞語用作自稱，會讓聽話人覺得說話人很自大，不懂禮貌，

因而也不樂意與對方交流

。

避俗求雅則是第二功能。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涉及性行為、生理排洩或者身體隱私部位的詞語時，說話人總會使用詞彙委婉語來代替，以顯示自己的禮貌。

關於“性”話題，中國的傳統是“發乎情，止乎禮”，強調男女之間的情慾是受社會行為準則約束的。

在宋元明時期，雖然人們的思想得到了解放，對“性”的認識與過去相比已經得到了相當大的改觀。

但出於避俗求雅的目的，當談論起有關“性”話題時仍然表現得含蓄和保守。

因而，在《喻世明言》中，常將男女的性行為婉稱為“雲雨”“行雲”“雲收雨散”“撩雲撥雨”“顛鸞倒鳳”等。

與性有關的懷孕，則用“臨盆”“懸弧”“身懷六甲”

等來

婉

稱。

當涉及排洩、身體隱私部位的字眼時，人們一般把它們與“粗俗”“不潔”“厭惡”聯絡在一起，當然也不會在公眾場合中直接提起。在《喻世明言》中，就常將男女生殖器婉稱為“不便處”“下截”“陰體”等。大小便婉稱為“出恭”“大解”“登東”“水火”等。

而與大小便有關的事物則

婉

稱為“觸桶”“粗紙”“虎子”等。

事實上，對於以五穀雜糧為生的人類而言，雖說性、排洩等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但出於禮貌，人們往往換用較為文雅的詞來代替。在交際時，如果滿口汙言穢語，會被指責為缺乏教養。

更甚的是，這種不禮貌的言語行為會遭受人們的厭惡或恨。

第三大功能便是尊重弱者。在傳統觀念看來，職業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相應的，從事不同職業的人也就有了貴賤的區別。一般我們將技術含量低，勞動強度大，以服務他人為主的職業稱為低微職業，

而視從事低微職業的人為弱者。

儘管他們的地位不高，但卻為社會的正常運作做出了巨大貢獻。因而人們也更願意用語義揚升性質的新名稱來稱呼他們所從事的職業。本質上看，這些詞彙委婉語並沒有提高從業人員的職業地位，但對於聽話人來說，用這些詞來稱說其所從事的職業時，

不會讓他們感到自卑和丟面子

。

對於說話人來說，則表示了對聽話人的尊重。另外，這也看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態，

即人們總想使自己或別人的形象高雅莊重。

三、委婉語的文化透視

眾所周知，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正如美國著名學者薩丕爾曾說：“語言也不脫離文化而存在，就是說，

不脫離社會流傳下來的、決定我們生活面貌的風俗和信仰的總體。”

委婉語作為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樣積澱了本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喻世明言》中的一些委婉語，

就反映了宋元明時期豐富的傳統文化和價值觀念。

在古代的眾多典籍中，有許多與“禮”相關的論述。如《孟子·告子上》曰：“恭敬之心，禮也。”《荀子·富國》雲“禮者，

貴賤有等，長幼有差

,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等等。

可見，“禮”的主要功能在於區分等級、尊卑，以體現卑者對尊者的敬意。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上對下，長對幼的關愛之情。“禮”起源於遠古時期氏族的巫術禮儀，在神權與王權結合的影響下，

“禮”逐漸成為規範君臣、婚姻等關係的基本準則。

在《喻世明言》中，尊稱有“老爺”“主公”“主上”“君”“足下”等。與此相對的謙稱有“在下”“臣”“妾”“奴家”“妾身”等。

這些尊稱和謙稱的使用同樣體現了“禮”文化。

事實上，儘管“禮”的本質特點是明確等級秩序，維護封建統治者的權威。

但其對教化民眾和促進國家統一發揮過重大的作用。隨著時代的發展，

“禮”文化中積極的內容仍然是解決社會問題、調整人際關係應有的題中之義。

我們應該揚棄傳統“禮”文化中落後的部分，吸收其合理成分，以其約束我們的言行舉止，

不斷促進社會的和諧發展。

四、總結

《喻世明言》委婉語的建構方式主要體現在詞彙、語義、語法和認知方面。詞彙方面，透過專用詞彙和同義藉詞、詞義轉移和派生的方式來建構；語義方面，透過語義模糊、語義揚升和弱化的方式來建構；語法方面，透過轉用疑問句、轉用否定句和新增副詞、語氣詞的方式來建構；

認知方面，透過概念隱喻和轉喻的方式來建構。

綜合考慮“說者”“聽者”以及“第三方”在交際中的關係，從“以他人為主”還是“以自己為主”的角度出發，同時結合利奇的禮貌原則，

《喻世明言》委婉語的語用功能體現為禮貌功能和自我保護功能。

禮貌功能體現為：自謙尊人、避俗求雅、尊重弱者和間接陳述。自我保護功能體現為保護自我安危和保護自我面子。從《喻世明言》委婉語所反映的文化來看，

主要體現了“禮”文化、“官本位”文化、“天人合一”文化以及“中庸和諧”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