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秋風起（001）嚴霜夏零

嘉德元年，異象叢生，人心惶惶。

臨武郡崇定縣。

正值四月，鬱鬱蔥蔥的麥田微風裡泛起層層綠浪。麥苗爭先恐後的拔節抽穗，努力生長。密密匝匝的細碎白花，發出淡淡的草香味。厚實飽滿的麥穗，恰如新娘子梳妝的麥卷盤頭。一陣風吹來，左右搖擺，翩翩起舞。

田埂旁，我放眼望去，喜不自禁。心想一年的勞作終得碩果，眼見豐收在即。

“三弟，昨夜狂風大作，很多麥田都倒了一片一片的。我們好像沒受什麼影響，莊稼整齊挺拔，長勢喜人啊！”我身旁的大哥開口說道。

“也許是上天眷顧我們吧。”我淡淡道。

“是啊！如今朝廷荒淫無度，暴戾恣睢，使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幸好我們有祖上傳下的良田百畝，倒不至於沒飯吃。只怕異象頻頻，恐……”大哥沒說完，頓了下。

他看了看我，又唉聲道：“我們原是顧室宗親，本該尊享大富大貴。不曾想淪落到這般光景，竟擔憂起衣食問題。家父早亡，我們兄弟姊妹六人，幸得叔父撫養，才得以長大成人。如今這狗朝廷又斷了我們的餉銀津貼，只怕以後的日子愈發艱難了。”

“不知大哥有何打算？”我問道。

“你也知道，我平素喜愛結交天下江湖豪傑，熟讀兵書苦練武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復祖上榮光，以天下蒼生為念，救百姓於水火，成就一番偉業。大男兒應當如此。”大哥朗聲道。

“我又何嘗不這樣想，但單絲不成線，單木不成林。以我們兄弟目前的實力，豈不是以卵擊石蚍蜉撼樹，弄不好死無葬身之地啊。”我略略思索了一下。

“此事我也深知其中利害得失。不急不急，待我從長計議細細謀劃。我們先回家吧。”大哥招呼著就往回走。

雖然徐府家道中落，已是薄祚寒門，但在臨武郡崇定縣也算是大戶人家了。家父曾是崇定縣縣尉，在我九歲那年就去世了。我大哥徐武，為人豪爽大氣，喜好行俠仗義蓄養門客結交江湖人士。二哥徐夠，沉穩敦厚之人。我排行老三，我叫徐賡。大姐徐淼遠嫁到江州的高家。二姐徐飄飄嫁給隆城官宦子弟李晨，還一個小妹徐妮未出閣。

叔父徐明在崇定縣任一個很小的官職，俸祿微薄。家父去世以後，他對我們姊妹兄弟視如己出甚是照顧。

茶餘飯後，已是傍晚時分。殘陽的餘暉淡淡地從薄雲中灑出來，抖落在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巒那邊，望去的一面早已渾為黛色，朦朦朧朧宛如濃淡相間的水墨。斑斕的霞光，像著了火似的，染的半邊天，一片駭人的血紅。

我站在院中，陽光從樹葉的間隙透過，投到牆角變成細碎的影子。一日復一日，匆匆而過，不留痕跡。想想自己一無所成，不免心緒如麻，莫名慌亂。正出神，忽地一陣奇怪的冷氣迎面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忙進屋添了件衣服。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我拿了本《莊子》讀了起來。男兒皆志存高遠，誰不想大鵬展翅一飛沖天呢？

讀得入迷，不自覺已到了深夜。想想明天田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披上裘皮寢衣睡去了。

雄雞啼唱，天已破曉。

“咚咚咚，咚咚咚”，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忙起身開門，一看是大哥來了。

“三弟，不好了，出大事了！全完了！你快出去看看。”大哥驚慌失措地喊道。

我走出去，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一地的嚴霜，白茫茫一片，嚇人的絨毛如鋪了一層薄薄的玉屑。囂張又銳利的模樣，就是一根根細小的針，刺痛我的心。我急忙大呼：“莊稼！”

“我看過了。如此凜冽的濃霜，收成估計會損失大半的，也有可能會全部絕收！”大哥一臉的傷心。

我此刻的心情也如霜打了一樣，打的我觸不及防！一下子情緒低落，萎靡不振了。

大哥看了我如此衰頹，頓時來了氣，厲聲道：“小小挫折豈能夠打倒我們！你我須振作精神，奮發圖強，怎能自甘墮落！此路不通就另闢蹊徑，總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我想去都城天京求學。”我輕聲道。

“哈哈，我正有此意，本想提出，你自己便說了。我給你備好去京都的盤纏。只是路途遙遠，現在正逢亂世，盜寇四起，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啊。”大哥轉怒為喜，笑道。

我拉住大哥的手，激動地說： “感謝兄長如此大恩！”

“三弟，這樣說就太見外了，我們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嘛！”大哥又接著說：“動身之前向母親、叔父稟告一下，以免他們老人家擔心。”

“好的大哥！對了，你呢？會離開崇定縣嗎？”

“我暫時不會離開，在崇定縣我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須處理。當今朝廷倒行逆施昏庸無能官逼民反，各路起義風起雲湧。正所謂‘亂世出英雄’，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啊！更何況我們是顧室子孫，更應該當匡扶顧室為己任！恢往日之繁盛，救蒼生於水火。所以我要提前做好準備，等你學成歸來。”大哥緩緩道。

“大哥一定多保重自己，不可過於操勞。等我回來精心謀劃，切不可輕舉妄動履險蹈危。”

“放心吧！三弟，我自會把握分寸。”

我們兄弟倆說著不覺已到晌午，地面的白霜早已不見了蹤影。大哥提出去麥田看看，我們便一起去了。果然如大哥猜測的那樣，之前整齊挺拔的麥苗，已枯死大半。剩下的少部分，即使能成熟，也會減產不少吧。

異象頻出，天災人禍。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多災多難的崇明縣，我的家鄉！離一場餓殍遍野的大饑荒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