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說詞：蘇東坡的《浣溪沙·細雨斜風作曉寒》

正式啟程之時，人群中另有三個朋友，依依難捨，一直陪伴他走到九江。一個即鳳翔老陳太守的兒子陳慥陳季常，另有一僧一道，和尚參寥，和

蘇軾

在徐州

相識

，

然後

雲遊數年，在

“烏臺詩案”後又

來到

黃州，並在那裡消磨了大概一年光景。這一次，

要相伴東坡到

九江廬山。道士便是蘇轍介紹給他的喬仝，鬚髮皆白，傳說已有一百三十歲。在中國古代，出家人完全空閒行動自由，而且不論走到哪裡，尤其是風景絕佳的地方，都能找到

住處以暫時

歇腳。

到這年年底，

陳慥

折返回家，僧道也已再度雲遊而去，

蘇東坡

於淮上和秦觀道別之後，心裡也暗暗下定決心，是要

正式啟程北上

了

。

然而真正行動起來，仍是一路上

遊山玩水，走走停停，直到兩個月後還在安徽境內。

《

浣溪沙

》

：

浣溪沙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

。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這首詞

有題記雲：

“

元豐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從泗州劉倩叔遊南山。

”可見其主旨是

紀遊

。當為

蘇軾在赴汝州（今河南

省

汝縣）任團練

副

使途中，路經泗州（今安徽

省

泗縣）時，與

當地太守

劉倩叔同遊南山時所作。

安徽南山

上闋

寫沿途

之

早春景象，

景中寓情

。

首句

“

細雨斜風作曉寒

”，先寫大環境，於不經意間道出

清晨

趕路

，風斜雨細，瑟瑟寒侵。

顯然，在

殘冬臘月

裡遭遇此等景況，不能不說對人的意志是一個考驗

，可是東坡卻

似乎只是一笑而了之

。

接著以

“

淡煙疏柳媚晴灘

”寫眼前之景。時近

向午，雨腳漸收，煙雲淡蕩

之下

，河灘疏柳盡沐晴暉。

詞人

從

搖曳

於淡雲晴日中的疏柳

中

覺察到

正在

萌發中的春潮，於殘冬歲暮之中把握住物象的新機，

而常見於婉約詞中的一個

“媚”字，

給讀者的感受也在整體語境下發生了質的變化，讓人眼前一亮，

極富動感地

描繪出正在萌發的春潮，傳遞

出

一種

喜悅的心聲。

而離黃入汝，如前所說，本身是很難有什麼值得喜悅的，東坡又到底是在喜悅什麼呢？

洛水風光

關於答案，在接著的

“入淮清洛漸漫漫”

一句中似乎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這一句中的

“清洛”，顯然指的是

發源於合肥，北流至懷遠合於淮水

的

洛澗。

這條

“洛水”，從地理位置上講，雖然距離目前詞人所在的

泗州（宋治臨淮）

比前一首詞中所提到的汝州的洛水要

近

很多，但仍

非

人之

目力

所

能及。

詞人在將要離開黃州時寫到

“

洛水清波

”，在這裡又以虛摹的手法寫“

清洛漸漫漫

”，說它本是清澈的，卻在匯入淮河以後變得一片浩茫了；而此洛水又非彼洛水也，或者也可以理解為此入汝州非彼入汝州也，那麼其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的歸隱林泉的寓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宋詞精選

李劍亮

親子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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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闋說

遊山時

的物事風景

，

以情寫景。過片

“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兩句，以乳白色的香茶和翡翠般的春蔬兩相映託，由色及味，令人不覺食指大動。北宋名人蔡襄《茶錄》曾言：“凡欲點茶，先須熁盞令熱，冷則茶不浮”，又言：“鈔茶先注湯，調令極勻，又添注入，環回擊拂，湯上盞可四分止，視其面色鮮白，著盞無水痕為絕佳”，便是這一句極好的註解，而“

蓼茸蒿筍

”

即蓼芽與蒿莖，

皆是立春時分的應季蔬果。晉代周處著有《風土記》，較早記述了中國地方習俗和風土民情，有

“元旦以蔥、蒜、韭、蓼、蒿芥雜和而食之，取迎新之意，謂之五辛盤。”看起來雖然這幾樣用於滿足口腹之慾的物事看來也不是常人平日所能夠享受，但東坡寫來既工整熨帖，又流轉自如，便是不懂這兩句所說何物者，也必然能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愉悅，作者遣詞造語之力一至於斯，可以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了。而

這種將生活形象鑄成藝術形象的手法，

同時也

顯示出詞人高雅的審美意趣和曠達的人生態度，使讀者從中體味

到作者這一刻的

喜悅和暢適。

人間有味是清歡

結合全詞來看，結句

“人間有味是清歡”，

不外乎

山菜野味的清新、甜美

以及

鄉野生活的樸實、可愛，

語出平淡，

卻自然渾成

而

照徹全篇，

極富哲理，以至單句封神。

而

蘇東坡和劉太守欣然遊南山而返，這件事還有後續。據說他們曾在晚上同過一條長橋，因泗州當時為軍事要隘，所以此橋嚴禁夜晚透過。雖然作為太守不必理會這條規矩，但是東坡又

作詞《行香子》一首，

記敘

此次遊山之樂，將

兩人夜裡過橋

寫在

其

中。劉太守是一位學究，為人正直老實

，

不知如何竟然知

到了這首

詞

，

他

心都快跳出來

，

立即飛馬

追上

蘇

東坡的船，要

詞人

千萬不可將之外傳：

“你的

文章

全國皆知，

假如給人看到，

一定會傳入京都

的

。夜裡過橋要罰兩年勞役，太守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

！

”東坡追悔不迭，尷尬

笑

道：

“天哪！我一開口就是

四

年的勞役啊！

”

這也未始不是所謂的

“人間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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