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一隻梧鼠

8月24日，農曆七月初六，土家族亡人節，提前過七月半，我專程回家祭祀。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此話一點不假，即使家鄉再貧瘠、再荒涼，我也不會嫌棄。我生於斯長於斯，那裡有我童年的記憶。

老家距縣城只有7公里，車子可以開進曬塔，回家只要7分鐘，但是自我11歲到縣一中上初中以後，就很少回去，特別是1990年工作以後，再沒回去宿一夜。以前木瓦房，父母在家操勞，2000年父親去世，建成磚瓦房，傢俱電器換新，通了自來水，按理說條件改善，屋場興旺才對，但是母親去了吉首隨大哥居住，自此老屋漸漸荒廢，看著新房新傢俱一天天爛掉卻無能為力，回不去的老家、抹不去的鄉愁。

轉眼就是20年，老家新建的房子、新購置傢俱電器幾乎一次沒用，就在歲月中腐爛。當初我們建磚房時村裡好多木瓦房，現在別人全建成小別墅，老家房子即使完好，它也嚴重落伍了，面積小、款式老舊。

野芋頭

我沿芭蕉芋頭侵佔的小路進屋，在屋北面燒紙焚香祭祀祖先，然後繞屋一週看看，經梨子樹自留地小路，過沙丘步行到後頭灣，看看覃葛的吊腳樓、池塘、牛棚，他趕集不在家，我沿小路下到覃家院子，小時候在那裡看過電影，腳踩發電機放映的那種。

老屋南面，通出口道路

屋的南面堆有柴火，做個兩場法事，一是2008年5月二哥去世、二是2019年3月母親病逝，均在曬場搭棚，請道士做法事剩下的柴火。

老屋背面，水管通水井

父親是名教師，拉二胡、寫毛筆字樣樣精通，他8歲給隊上紅白喜事寫對聯，10歲步行七天到200多公里外的雅溪考上中師，12歲做訴師成家。我小時候，他經常教育我，做事要認真專一，要學蚯蚓有所成、不學梧鼠一事無成。

燒香紙祭祀先人

蚯蚓和梧鼠的故事，我至今記憶猶新。

傳說中古時候的螣蛇是一種龍，它沒有手腳和翅膀，但能騰雲駕霧，飛翔於雲端。傳說中古時候還有另一種動物叫梧鼠，鼯鼠利用腹側的膜能做短距離的飛行，卻連房子也飛不過去；它會爬樹，卻爬不高，連樹頂都爬不上去；它也能游泳，卻連小河溝也遊不過去；它也會挖洞，卻挖不成能藏自己的洞穴；它也會奔跑，卻跑不過其它的動物，人都能輕易地追上它。

梧鼠具備五種技能，但樣樣技能都不精，而且缺乏自知之明。一天，梧鼠遇到螣蛇，就以炫耀的口氣說：“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呀，除了會飛，你還會什麼呀？你瞧我，能飛、能跑、能遊、能上樹，還能挖洞，我身懷五種絕技呢！”

螣蛇聽了淡淡地笑了笑，對梧鼠說：“你看，老鷹來了！”梧鼠抬頭一看，天上果真有隻老鷹，朝著它們猛撲過來了。螣蛇從容地縱身一躍便騰雲駕霧，直衝雲霄，逍遙而去。

梧鼠看著越來越近的老鷹，想倉皇而逃。它邁開步子拼命逃，卻跑不快；它想飛，卻飛不高；它想爬上樹去，卻爬了幾下就掉下來了；它打算潛入河裡，誰知道剛一下水，遊了一小段就差點兒被水淹了。它只得使出挖洞的絕技，打算挖個洞藏身，可是手忙腳亂刨了半天，連一個小洞也沒挖好。

梧鼠所學的五種絕技，全部都用盡了。招數一一使出，都無法自救，終於技窮，束手就擒，被老鷹捉住了。

梧鼠在關鍵時刻沒一樣本領能救自己的命，這是它淺嘗轍止的壞習慣造成的。蚯蚓沒有強健的筋骨，也沒有鋒利的牙齒，卻能上吃泥土、下飲泉水，這是它做事專一的結果。

梨子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梧鼠的故事從小學聽到初中，我能一字不漏地複述。但是我做事浮躁，虎頭蛇尾，最終成了一隻梧鼠：我愛好廣泛，音樂方面識簡譜五線譜，吹笛子口琴彈吉他，水平卻不夠上臺表演；繪畫方面素描、水彩，水平卻只能畫黑板板、手抄報的插畫和花邊；愛運動跑步爬山、單雙槓、鉛球，但是成績與藝體生無緣；愛下象棋不賭博，卻從沒夠格參加縣級以上比賽；愛寫作投稿，卻沒加入到縣級以上作協……父親把別人的孩子培育成才，對我卻無可奈何，只能搖頭嘆息！

芭蕉

我一直愧對父親，即使他死後，從他墳前經過，我心裡都有一個結——其實我也努力過的，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命運註定了人生。

沙丘山岡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身體不大好，健康活著就是幸福。這個年紀人生已成定局，我已不在乎別人的評價，窮也一世、富也一生，我也無力改變什麼。順其自然，平平淡淡，蚯蚓也好、梧鼠也罷，自己開心就行。

水田

於是我起身，到自留地摘了成熟的梨子，走到沙丘岡子，小時工我和小夥伴玩滑沙梭坡坡的地方。

林道

然後沿小時候經後頭灣轉到覃家院子看電影的小路看看。我已四十年沒完整地走過了。

覃葛池塘

後頭灣是覃葛的老家，他退休以後住在這裡，寫稿、種地、養雞，還建了水塘栽藕餵魚。

吊腳樓

吊腳樓還在，只是不再熱鬧，有的鄰居搬遷到我老屋山坳建房定居。

水田

四十年滄桑鉅變，田地大多荒蕪了。

覃葛牛棚

準備找覃葛聊聊的，但是他到利福塔趕集去了，於是我繼續前行，走到他的牛棚邊。

高鐵軌道

後頭灣山頭被削平，高鐵線路穿行而過。

棚竹筍

路邊棚竹發新筍，竹子制篾能做揹簍、撮箕。

曬穀場

曾經的曬穀場開裂，雜草叢生。年輕人在外，留守老人米、菜習慣買來吃，沒人曬穀子了。

荒廢的小路

兒時的小路完全被茅草覆蓋。通組公路的修建和電視的普及，沒人會走這過了。

覃家院子

連覃家院子都廢棄了！小時候這裡是生產隊最熱鬧的地方，現在因不通路不通水，住戶紛紛搬遷到公路邊另建住房了。

臺階

看看當年我們高樓子生產隊最好的路，不規則的石板臺階。這邊上有一棵柚子樹，暑假裡在覃家院子看電影，我摘了柚子沒刀去皮，校花張冬秀借我一把小刀。那個年代物質匱乏，一角錢的小刀很珍貴；那個年代很封建，女的不穿裙子，小學生男女之間都不說話，所以班上男生對我很羨慕——校花都給我借小刀啦！

梨子

回憶是美好的，一切彷彿發生在昨天。人不通活在過去的夢裡，於是我下臺階走到公路，把梨子倒在車上，啟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