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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救火騎士

由 北青網 發表于 人文2022-09-07
簡介小張趕緊岔開話頭對父親說:“你跟我娘偷著商議,說要找個厲害點的媳婦來管住我,當我不知道哩

面板火辣辣疼怎麼緩解

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救火騎士

◎明前茶

他從後視鏡裡看到父親緩緩地朝他離開的方向敬了一個禮……

第三趟從縉雲山火場上下來,小腿靠踝骨的地方,已經被摩托車灼熱的排氣管燎掉了汗毛,火辣辣地疼,回到物資補給站,小張顧不上洗臉,立刻就問補給站的阿姨有沒有燙傷藥。阿姨迅速蹲下,看了看小張小腿上的傷情,說:“等著,我趕緊給你去拿冰塊,你冷敷個幾分鐘,我再幫你用碘伏消毒,小夥子,你得換條長褲,不能穿這樣的中褲。”

正好,阿姨的老公也開來了自家的挖掘機,在火場上開隔離帶,打量小張的個頭與自家老伴差不離,阿姨立刻拿出老伴的一條迷彩長褲,讓小張換上。補給站的阿姨就像這些小夥的親媽一樣,盯著每一個下山的摩托騎士,敦促他們喝生理鹽水,服用藿香正氣丸,或者喝點敗火涼茶。

歇了不到5分鐘,涼颼颼的碘伏塗上小腿,小張便趕緊背上揹簍,揹簍裡放上一桶40斤的柴油,後座上再緊綁上一個裝盒飯的泡沫箱,他又要上山了,山上的滅火器械正嗷嗷待哺,等著這些柴油,而疲累的消防官兵也該吃晚飯了。小張飛馳在進山公路上,忽聽有人在路邊齊齊高喊:“辛苦了!好樣的!”“重慶娃兒雄起!”

小張一時間百感交集,他迷上越野摩托後,經常與同齡夥伴深夜去人跡罕至的山路飆車。重慶山高坡陡,越野摩托的輪子特別寬,馬力特別大,才能爬坡上坎,飆出速度,而這樣一來,噪音也就特別大。

通常,小張飆完車回家都是凌晨兩三點鐘了,他躡手躡腳想潛回臥室,每次都不能得逞,客廳裡的電燈忽然亮起,父親黑著一張臉,爆出炸雷般的一聲吼:“你還知道回來啊!你曉得不,崽兒出去飆車,我跟你孃的心就被繩子拴著,在沸水裡燙了一回又一回。”

小張虛弱地辯解:“人還能沒個愛好?我愛飆車,就像你愛釣魚一樣,違反了哪條法律?”

父親氣得說:“飆車危險還是釣魚危險?下次我再懸著心等你回家,老漢我把姓倒過來寫。”

小張從這霹靂般的牢騷中,洞見老爹的憂心,他還是有點兒感動的,便垂頭保證說,他和小夥伴會注意安全的,並不會像成龍電影中那樣,從高臺階上一路跌下來。父親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意思是:“你們這些崽兒就知道找刺激,我信你個鬼!”

這次上山救火,小張提前跟父親電話報備,他原以為父親會阻止他,誰曉得父親立刻爽快地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嘛!每個崽兒心頭都有一個英雄夢,養車千日用車一時,你此時不去,還等何時?”

小張又一次上了山,此時火勢更緊,遠遠望去,山頭上,兩條蜿蜒的火龍頭尾幾乎咬合了,空氣裡充滿了焦煙味,小張在半山腰的緩坡上停住,旁邊一衝而上的騎士衝他大喊:“上坡後籠頭向右,整個人向右猴住,別摔了!”騎士喉嚨嘶啞,整個背像蓄勢待發的豹子一樣拱起,明知道他看不見,小張還是朝他揚起手臂,比了個贊。稍微定了定神,小張也轟響油門,朝那快60度的高坡疾駛,在衝出去的剎那,他記起了與夥伴飆車時琢磨出的一些技術要領,這會兒,它們一一在心頭跳蕩。

一個多月沒下過雨的山路,在摩托車輪下迸射出陣陣煙塵,加上發動機散發的炙熱,小張覺得自己瞬間像被一個火球所包圍,汗水順著眉毛與髮鬢流下,混合著撲面的煙塵,哪怕戴著頭盔,整個人也立時成了大花臉。

到了救火前線,卸下柴油和盒飯,小張領受了新任務:將一名消防戰士馱下山去輪休,戰士已經與大火鏖戰了十多個小時,兩眼充血,滿臉烏黑,只有牙是白的,一坐上摩托車後座,頭往小張肩頭一靠,就要睡去。小張忙拍他的肩膀:“兄弟,咱到山下再睡,好不好?下山都有五六十度的陡坡,摔了的人不計其數,你睡著了,萬一摔下可危險。”戰士說:“瞌睡與咳嗽一樣忍不住哇。”小張趕緊說:“來唱歌,咱一路唱下去,唱了就不困了。”沒等戰士開口,他就竭力吼唱起來:“人生不是一個人的遊戲,一起奮鬥一起超越……管他天賦夠不夠,我們都還需要再努力……”

好不容易將戰士平安馱回補給站,一放鬆下來,小張才發現戰士稚氣未脫,看上去不過20歲。站上的阿姨大嫂們,趕緊搶過來,替瞌睡的戰士洗臉洗手,發覺他兩手都有灼傷的痕跡,又忙著給他上膏藥。

小張又上山了,第五趟,他送了消防水帶上山,山上水源不夠,火勢太猛,消防員臨時在離火場不遠處挖了水池,要把水引過去,需要很多卷沉重的消防水帶;第六趟,小張運送了三大箱礦泉水,揹包裡還裝著藿香正氣丸;第七趟,小張運送了新的滅火器上山;第八趟,他又運送了打隔離帶要用的油電鋸;第九趟,他要把短暫休息後再次請戰的消防員往上送了……送到第12趟,回山下吃飯補水時,小張發現大拇指會不受控制地發抖,這是他長達數小時在陡峭山路上用大拇指按壓剎車,留下的肌肉記憶。他正用另一隻手使勁按摩著右手大拇指,只聽背後傳來熟悉的一聲吼:“可算找到我家崽兒了,都找了好幾個鐘頭了。你怎麼換了一副模樣,走時並沒有穿迷彩褲啊。”

驀然回頭,竟是父親,他正拿著一罐燒傷敷料,給山上下來的人處理傷口,見小張取下頭盔,一聲驚呼。

小張這才知道,他走得匆忙,一到就開始幹活,並沒有通報家人他到底在哪個物資補給站當志願者。父母時刻關注著火場新聞,越看越不放心,父親便騎上電動車,挨個去附近的各個補給站幫忙,順便尋找兒子。

這會兒,父親將手中物事“咣”地一放,激動地抹起了眼淚。小張也被震動了,在他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在兒子面前流露過兒女情長,他總是像一座鐵塔或者一座緘默的山一樣,開口便是風雨雷電,從來對小張都是有點看不慣的。小張趕緊岔開話頭對父親說:“你跟我娘偷著商議,說要找個厲害點的媳婦來管住我,當我不知道哩。今日一看,我不用媳婦管了吧。”父親抹去眼淚,笑著在他肩頭捶打了一拳:“你媽叫我拿來兩個大西瓜,快吃兩片敗個火。山上急著打隔離帶,油鋸子都使壞了好多個,馬上要運修理的零件和工具上去。等大火滅了,爹請你喝慶功酒。”

見兒子的T恤上全是汗水留下的鹽漬痕跡,看著就磨面板,父親馬上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不容分說跟兒子換衣服。小張也來不及說什麼感激的話,他只是再次背上籮筐,抽緊了後座上拴牢物資的繩索。

當他又一次轟響油門時,衝出去十幾米時,他從後視鏡裡看到父親緩緩地朝他離開的方向敬了一個禮,小張心頭一熱,這是父親退伍以來少有的標準式敬禮,這是他24年來,第一次受到父親這麼直截了當的肯定,父親把他當戰友,當大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兒子,一個普通的救火騎士,就這樣成了父親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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