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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由 法制雲播報 發表于 人文2022-09-07
簡介韓寒則用《四海》的整個後半段,進行濃墨重彩的個人表達,極力渲染時代巨輪下小鎮青年的境遇

套言不敘意思是什麼

從易

韓寒執導的《四海》,成為春節檔的一大輸家。事實上,電影上映首日的票房走勢相當不錯,首日排片第三名但以2。2億元的票房成為大年初一的票房亞軍,僅次於《長津湖之水門橋》。大年初二,#四海難看#就登上微博熱搜,第二日票房跌幅超過50%,當日票房被《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反超;大年初三,《熊出沒·重返地球》《奇蹟·笨小孩》相繼反超《四海》;大年初四,《狙擊手》也反超《四海》;到了大年初五、大年初六,《四海》的票房已經在2000萬元左右徘徊了。春節檔有好幾部電影經歷過“逆跌”,《四海》的票房一路暴跌。一開始票務平臺對《四海》的票房總預測高達16億元,而現在《四海》破6億都成為問題。它不僅僅是韓寒票房最低的第一部電影,也是韓寒豆瓣評分最差的一部電影。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劉昊然飾演男主角吳仁耀

有意味的是,相較於普通觀眾對《四海》幾乎一邊倒的差評,不少文化評論者對《四海》給出高度評價,認為《四海》是韓寒最好的一部電影。雖然他們代表的不是影評人的視角,但多少也說明了《四海》絕非一部“爛片”那麼簡單,韓寒的表達還是讓有些人產生了共情。

坦率地說,如果從電影技術的角度看,《四海》的確有諸多瑕疵。敘事太過細碎,風格的銜接割裂,無關緊要的情節造成拖沓,宣發的錯位(主打沈騰,讓觀眾以為是喜劇)導致觀眾有上當受騙感……

可如果把《四海》歸入韓寒的創作序列中,從主題表達層面解讀《四海》,我們也可以理解一部分為何被《四海》打動,為什麼有人認為他是韓寒最好的作品。《四海》延續了韓寒從雜文、小說到電影一以貫之的“小鎮青年”敘事,只是在電影中,《四海》是韓寒第一回徹底地倒向悲劇。《四海》承載了韓寒更多的個人表達,可惜這不是他的時代,觀眾不認可他的講述——他的講述有些粗糙,卻也頗為坦誠。

曖昧的“小鎮青年”

韓寒的電影常常始於一個小鎮,主人公也是我們經常說的“小鎮青年”。比如《後會無期》發生在東極島,《乘風破浪》發生在亭林鎮,這一次《四海》則是廣東汕頭的南澳島。如果把韓寒的雜文、小說都納入進來,會發現韓寒對小鎮青年情有獨鍾。在他的雜文裡,他常常講述那些來到大城市艱難謀生的小鎮青年的故事,“機械的勞動,無望的未來,很低的薪水,但去了別的地方薪水更低,很高的物價,除了吃得飽和穿得暖以外,別的什麼都做不了。外面的燈紅酒綠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連對愛情的憧憬都沒有”;在他的小說中,比如《他的國》,主人公左小龍出生於亭林鎮,在經歷一系列挫敗後,於起鬨聲中跳樓……

在韓寒聲名最盛的時期,人們常常將他跟郭敬明做對比,不僅僅因為他們都是80後作家的領銜人物,也在於他們的關注物件截然不同。郭敬明的《小時代》充斥著對繁華都市的奢靡想象,韓寒倒一如既往書寫著郊區生活和小鎮青年的故事。

只不過,到了電影中,韓寒鏡頭下的小鎮青年顯得“曖昧”了,他們身上的現實色彩不斷淡化,彷彿生怕觀眾聯想到韓寒雜文裡的那些書寫。韓寒在接受採訪時,也試圖撇清與小鎮青年的關係,他說:“我覺得我的書和電影裡的世界相對都是跟現實世界有一段距離的,人物並不完全按照現實邏輯來執行。當然可能會投映一些現實,但終究還是兩個世界。小鎮青年也從來不是我的電影裡那樣生活的。”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劉浩存飾演女主角周歡頌

韓寒電影裡的小鎮青年,與現實保持著微弱的黏連,他們有著現實的投射。主人公的確都來自於小鎮,是與大城市、大時代有些格格不入的邊緣人群。比如《乘風破浪》裡的“正太幫”,囤了一堆註定過時的BB機,小鎮青年試圖追趕時代的風口,卻從風口重重摔下;《四海》中,渴望在小鎮裡大展宏圖的周歡歌,輕易就被時代的巨輪拿走小命……

他們有著看似不合時宜的純真。《四海》的英文名叫Only Fools Rush In,呼應的是電影中吳仁耀嘲笑周歡頌的那句“只有傻子才會陷進去”,智者不會陷入愛河。可吳仁耀和周歡頌都是“傻子”,他們陷進去了,按照被當下觀眾嘲笑的老套路拙劣地表達著愛意,比如在漢堡裡夾項鍊。

但韓寒鏡頭下的小鎮青年,又不完全按現實生活的邏輯運轉。就比如《後會無期》裡炸掉鄰居的房子,開啟公路旅行,《四海》裡的小鎮青年,有著奢侈的興趣“玩摩托”……這些可能與現實中小鎮青年的生活經驗產生錯位,也讓一些評論者質疑韓寒電影中小鎮青年“身份合法性”問題——在他們身上看不到工人階層的氣質。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沈騰飾演吳仁耀的父親吳仁騰

只不過,如果韓寒真像賈樟柯那樣拍攝“小武”的故事,能否吸引多少觀眾得打個問號。避免直接觸碰底層的現實,有商業化等因素的考量。韓寒採取了折中的路徑。他抽離了小鎮青年真實的生活磨難,但抽取出了小鎮青年普遍的生存狀態,投射到他的電影中。所以,韓寒鏡頭下的小鎮青年很少為生存問題煩惱,他們更像是無根的浮萍,被某種宿命意識擊中,故鄉在消逝,他們無法融入外部的世界,兄弟的義氣也不能消除真正的孤獨,他們就這麼漂著,插科打諢地活著,與世界卻始終存在疏離與隔閡。

就像《四海》中的吳仁耀,在小鎮的眾多青年裡,他的氣質是那麼特別,他是疏離的、寡言的、落寞的;他一度以為他不需要朋友,他的朋友就是他的摩托;在有了朋友後,他依然孤獨。觀眾很難追溯吳仁耀這份疏離氣質的來源,也許是因為母親早逝、父親的始終缺席?但電影裡其實也沒有揭示吳仁耀在小鎮中吃過什麼苦頭,他依然長成一個英俊的少年,有著暗戀的女生。

如果瞭解韓寒的創作前史,或者看到後來吳仁耀的結局,又能捕捉到吳仁耀那份看似天生的感傷。韓寒事先預見了他們的結局,歡笑中已經寫好悲傷的片尾曲。那些有些天真、有些善良的小鎮青年,註定要在與世界的對抗中敗下來的,他們或被時代的巨輪拋下,或被它碾過。

時代的巨輪與卑微的“含早”

《四海》中,沈騰和尹正出現的地方,幾乎處處是梗,影院裡有不少笑聲。可以預見,如果韓寒按這個節奏拍下去,《四海》要達到《乘風破浪》或《飛馳人生》的票房也不是不可能。

劇情從周歡歌的意外死亡,急轉直下。幾個人在酒後歡快地跳到海里游泳,嘴裡叫嚷著各種豪言壯語。可大海中猝不及防出現的巨輪駛來,有人奮力游出,保住了小命;周歡歌終究沒有游出來,他被拽進深不見底的漩渦,消失在暗夜下的巨浪中。

這一刻出現得太突兀了,觀眾顯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周歡歌就這麼掛了?

迷霧重重,時代的巨輪不會因為某個人停下,被拋下也就拋下,被碾壓也就被碾壓了。韓寒的這個隱喻,用得有些明晃晃了。可實際上,在他此前的電影中,雖然並沒有真正出現“巨輪”這個意象,但時代的巨輪一直隱形地存在電影中,也許看不見、摸不著,駛過卻一定會留下痕跡。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電影中反覆出現巨輪的意象

《後會無期》是一次幻滅之旅,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那個“溫水煮青蛙”的實驗,不甘心的江河想以此證明人可以掙脫所處的環境,但就在青蛙即將蹦出來的時候,浩漢把鍋蓋狠狠地扣上了;《乘風破浪》中,就像被拆掉的歌舞廳一樣,“正太幫”的情義與堅守顯得荒誕可笑;《飛馳人生》中,當張弛想奮不顧身地飛躍一次,代價卻是他的生命……

《四海》中,到處都是被時代巨輪拋下的人。他們在小鎮裡依然保持著前網際網路時代的生活方式,他們的世界有些狹小卻又簡單。當他們第一次走向城市,第一次邁向更廣闊的世界,他們才發現生活露出了獠牙。《四海》對大城市的呈現,還是非常傳統的“城市——鄉村”的二元對立模式。在南澳小島,天是藍的,風是輕的,小鎮青年散漫又自由,孤獨也自在。可一到大城市,他們如此格格不入。吳仁耀最愛沿著小島騎摩托,但廣州“禁摩”,他心愛的摩托被交警拉走了;他找到一個可以騎摩托的工作,在遊樂園鐵籠裡進行特技表演,沒有自由的風,只剩讓他嘔吐的禁錮和暈眩……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電影中的廣州

“希望你住的每一個酒店都含早。”這是吳仁耀對他心愛的女孩的祝福,在電影中反覆出現了好幾次。它卑微得令人心酸。那是吳仁耀和周歡頌第一次住酒店,他們誤會了“含早”的意思。酒店老闆說的“含早”是包含早餐,早餐在早上6點到9點之間供應;但吳仁耀和周歡頌誤以為,“含早”是指他們最遲只能睡到早上9點鐘,不含早就得6點走人。兩個人第一次住酒店,卻因為不懂得刷卡在門口睡了一夜——周歡頌夢想中的房子,與她就一門之隔;第一次住酒店,卻因為沒什麼錢,6點一過就匆匆離開,還是沒能睡個好覺……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兩個人年輕人不懂得刷卡,進不了酒店房間

對“含早”的誤讀,是很多小鎮青年第一次進入大城市時也曾鬧出的笑話,也許他們誤讀的不是“含早”,而是其他的什麼東西。它隱喻的是小鎮青年進入大城市時的陣痛,新世界的一切讓他們措手不及、洋相百出。也正因為如此,吳仁耀對心愛的女孩的這個祝福,又卑微又實用,又溫柔又浪漫。沒錢、對世界的認知也很有限的他,能夠想到的也就只有這些。

有些遺憾的是,每次這句臺詞一出現,影院裡就會出現一陣笑聲;映後豆瓣和微博上也出現針對這句話的吐槽。這些吐槽,恰恰成了吳仁耀“不合時宜”的一部分,恰恰成了他們落伍的象徵。不少觀眾不是同情這些落伍者和零餘人,而是嘲笑他們的少見多怪。

《四海》的表達與觀眾的接受,已經產生了偏離。

“不合時宜”的個人表達

有觀眾認為,韓寒迄今的四部電影《後會無期》《乘風破浪》《飛馳人生》《四海》,都是在拍攝同一部電影。

的確,如果從風格上說,四部電影都有典型的韓寒特色,比如小鎮青年、賽車元素、直男友誼、韓式幽默。可從主題表達上說,《四海》其實與此前的三部電影有著本質性的變化,這也是《四海》不被觀眾認可的主要原因。

前三部電影,固然帶有韓寒從雜文、小說到電影相似的個人表達“時代巨輪下小鎮青年的境遇”,但個人表達讓位給商業表達。這三部電影都是喜劇,悲劇要麼只是在出現在結尾,要麼只是一種憂傷的調調,轉眼就被韓式幽默給消解了。

《四海》中,韓寒則試圖讓商業表達與個人表達平分秋色。所以前半程,他利用沈騰、尹正,往輕喜劇路線走,製造了種種笑點。電影的預告和短影片上的宣發,主打的也是這些搞笑的橋段。它帶有很明顯的商業訴求:希望大家因為好笑,選擇《四海》。

韓寒則用《四海》的整個後半段,進行濃墨重彩的個人表達,極力渲染時代巨輪下小鎮青年的境遇。韓寒想揉開了,讓觀眾細細去看悲劇裡的每個細節。就比如反覆出現的《麥琪的禮物》這本書,他想說吳仁耀和周歡頌,兩個年輕人為了心愛的對方準備了禮物,卻失去了各自最珍貴的東西;他想說“孤獨”是人生的本質屬性,人生是如此的無常和荒誕,有情皆虐,有緣皆孽,所以他讓吳仁耀擁有了親情、友情和愛情,又先後讓吳仁耀失去了親情、友情和愛情……

《四海》:時代巨輪下的“小鎮青年”

始終疏離的吳仁耀

然而,從電影技術層面上看,個人表達與商業表達造成了型別上生硬的雜糅。電影前半段和後半段,完全就是兩個不同風格的故事,銜接並不連貫。更致命的是,韓寒的個人表達裡引入太多現實生活元素,但韓寒依然用“抽離現實、放大情緒”的手法來處理,不追求現實邏輯的合理和縝密,而著力於情緒的經營和傳遞——哪怕為此犧牲了邏輯,導致後半段的戲份顯得“懸浮”。就比如《麥琪的禮物》的隱喻是多麼讓人感傷,可韓寒卻是用周歡頌意外遭遇車禍來製造悲劇感,這種依賴於天災人禍、而非現實必然性的悲劇,與“狗血”就一線之隔(兄妹倆都死於意外)。太離奇了,有些觀眾由此無法共情韓寒的個人表達。

也有觀眾更在乎韓寒的個人表達,哪怕表達的形式有些生硬、不那麼成熟。《四海》是真正迴歸到韓寒雜文與小說精神核心的電影,是韓寒在商業化電影的拍攝過程中一次難得的更自我的表達、一次“放肆”。他想講時代巨輪下人宿命般的存在,講人永恆的孤獨,講他對世界的悲觀,最終落腳點是“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就像《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裡頭一段很動人的話:“他們先行,我替他們收拾著因為跑太快從口袋裡跌落的撲克牌。我始終跑在他們劃破的氣流裡,不過我也不曾覺得風阻會減小一些,只是他們替我撞過了每一堵我可能要撞的高牆,摔落了每一道我可能要落進去的溝壑,然後告訴我,這條路沒有錯,繼續前進吧,但是你已經用掉了一次幫忙的機會,再見了朋友。”韓寒電影裡那些失意的小鎮青年,都是“先行者”,只不過有些觀眾不認為自己跑在他們劃破的氣流裡。

很顯然,這不是韓寒的時代了。現在的00後或許並不知道,10餘年前,韓寒的部落格曾是中文網際網路點選量最高的部落格,他的博文一更新就有幾十上百萬人閱讀。我特意去翻看了下韓寒以前的部落格,當時那麼振聾發聵,但不會是當前中文網際網路喜歡和流行的內容。人們需要更多的正能量,需要更多的奇蹟講述,人們也不斷地將各種沮喪和失意合理化了,不需要韓寒來講“喪氣話”了。

韓寒對此也許很清楚。《四海》上映期間,他接受南方都市報的採訪中提到:“好像很多擁有的東西,轉眼飄散如煙是人生的常態,只是我們習慣了看很多被美顏過的生活和文化作品吧。”

這是《四海》的票房境遇。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表達者的宿命。固然電影的技術無法讓人滿意,但韓寒的這份真誠遭到如此普遍的“嫌棄”,多少還是讓人覺得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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