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為漢武帝獨尊儒術、民國蔡元培首倡相容幷包，實乃大錯特錯

導讀：《漢書》卷五十七 《司馬相如傳下》 載其 《難蜀父老》 文， 雲： 武帝欲興功業，“必將崇其弘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於

相容幷包

，而勤思乎參天貳地。”

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年），前141—前87年在位

《漢書·武帝紀》

載武帝元光元年 （前134 ） 和元朔元年 （前128） 的

兩次詔書

， 其中說：

“我聽說：在唐堯、虞舜的時代，民眾都不犯罪，在日月所 照耀的範圍內， 無不安守本分； 周朝成王、康王時代，刑罰幾乎不用，對百姓恩德深厚，四海之內風俗淳美，那時候，東北的肅慎，北方的渠搜，西南的氐、羌，都來中原朝賀，境內沒有災害， 祥瑞時時出現。啊！ 古代這些帝王是靠什麼措施才達到這種太平境地？！

自我登上帝位，黎明前就起床，深夜還不敢睡覺， 時刻思考著如何能達到那種境地，但我至今仍找不到好辦法

。啊！那是多麼偉大的目標呀！ 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發揚先帝的 洪大業績和崇高品德，使我可以與古代賢君相併列？ 賢臣才士們，請告訴我！”

“公卿大夫的任務是掌握好方針，管理好政事，使天下太平，民風淳美。崇揚仁義，褒獎有道德有才能的人，賞善罰惡，制止暴行，這是古代帝王治國的必由之路。我

每天苦苦思索，早起晚睡， 就是盼望同海內賢能之士一起達到這樣的境地

。 因此

我多次徵召賢才，讓所有識見高明的人發表意見，共同參予政事，所以務必請各位地方官員，特別是大臣們不能埋沒人才

！”

這些詔書所表達的是

武帝

的

真實心情

，他的

宏大抱負

， 是要幹一番超越前古的豐功偉業。 自漢初以來，

中華民族經過六七十 年的休養生息， 已經蓄積著深厚的力量， 不再滿足於 “無為”， 而要大有作為

。 武帝嚮往建造赫赫功業的雄心宏願， 就是當時

全民族創造活力的集中體現

。當然，後來武帝

連年征伐

，是

把這種創造力部分地引錯了方向

，造成了嚴重後果，此是後話。

李夫人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漢武帝很有才能，他

會寫辭賦， 尤其善於鑑識別人寫的賦或文章的高下

。 《漢書》 卷九十七 《外戚傳上》 中載有武帝因傷悼他所寵愛的

李夫人

早逝而寫的辭， 其中有 “

神煢煢以遙思兮， 精浮游而出疆

”，“

念窮極之不遠兮，思窈窕之翔漾

” 的佳句， 表達對逝者思念之深。

又卷五十七 《司馬相如傳》 載， 武帝讀了

司馬相如

所撰 《子虛賦》，不禁擊節激賞說：“

我沒趕上和這位作者同時代， 真是遺憾

！” 一打聽，原來相如是成都人，於是趕快 召見。

元朔元年（前128 ）， 武帝又一次大規模徵召賢良直言極 諫之士。 從山東來了

主父偃

、

嚴安

， 從河北來了

徐樂

， 三人同一 天來到宮殿門上書。 主父偃

三人上書武帝， 都沒有一句奉承的話

， 相反地， 都是聯絡歷史教訓

對武帝的政策提出批評

。 主父偃針對武帝連年對匈奴進行戰爭， 上書論述長期征戰是導致秦亡的 原因。 他直言不諱，

批評武帝連年征伐

是忘記吸取秦朝滅亡的 教訓。

漢武帝抗擊匈奴，漢民族千秋定名

徐樂

的議論更深一層，他提出皇朝的滅亡“

在於土崩，不在瓦解

” 的獨到論點。他認為眼前正在進行的

對匈奴的戰爭， 給百姓造成了無法忍受的負擔

，

形勢的發展隱伏著巨大的危險

。“作為賢明的君主，

要能掌握安危的關鍵時刻，才能避免禍患

。”處此關鍵時刻，

必須改弦更張

，才能把握前途。

十分意味深長的是，

主父偃

三人

尖銳抨擊時政

的這些言論，

非但沒有使武帝反感，反而得到他的激賞

！主父偃

早晨將奏書遞到皇宮大門口， 下午就被武帝召進宮中見面

。 當

武帝召見三人時，十分感慨地說：“為什麼早先找不到您們幾位？ 我同您們見 面真是太遲了！”

真切地表達出他相見恨晚， 幸得賢者的心情。 三人都拜為郎中，

主父偃

還

一年四遷

，

嚴安

被拜為騎馬令 ， 官階雖低卻是武帝近臣。

“

廣開門路， 宣招四方之士

”，這是

武帝

為丞相公孫弘

封侯所下詔書中的話

， 道出了

武帝治國的一個重要特點

。 他

廣泛獎引各種人才

，可以說是做到了

不拘一格地加以選拔

， 根據他們才能高低加以任用。

司馬相如彈奏《鳳求凰》

司馬相如

在他的文章中稱讚當時是一個“

相容幷包

”的時代，《漢書》卷五十七 《司馬相如傳下》 載其 《難蜀父老》 文，雲： 武帝

欲興功業

，“必將

崇其弘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

。故馳騖於

相容幷包

，而勤思乎參天貳地。”

武帝

即位不久

， 曾

連續多次大規模徵召才能之士

。建元元年 （前140） 冬十月，詔令丞相、御史大夫、列侯及二千石官員， 舉薦

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

。元光元年 （前134） 十一月，令郡國

舉孝廉

。 五月，詔

舉賢良

，詔書中說：

“

我欲興建功業， 但能力有限

。 各郡國舉薦來的賢良都明白古今治國興邦的道理，

現在由我出題策問， 您們寫成書面答案， 我將逐篇閱覽

。”

這一次，

董仲舒

和

公孫弘

都以

治 《春秋經》

被舉薦， 武帝對董仲舒前後策問三次， 董仲舒的答案即是著名的

《天人三策》

。這一年

六十歲

的公孫弘也應徵召，被任為博士。元光五年 （前130），公孫弘於此年再次被菑川國推薦， 並被武帝親拔為第一。

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據《漢書》 記載， 元光元年和此年應徵召的

賢良文學

之士都多達百餘 人。 元朔元年 （前128）， 詔舉孝廉。 從建元元年到元朔元年， 朝廷徵召人才多達五次。 除了透過

全國性的大規模徵召薦舉

發現人才之外， 武帝對於

瞭解或接觸到的有嘉言卓行者

， 也常予以獎拔任用。

兒寬

，千乘 （今山東高青縣東） 人，

通《尚書》

。 因貧窮， 當過伙伕和僱工。 後在

張湯

手下任小吏，還曾到北部邊郡管過牛羊。 後因擅寫奏書， 被張湯提拔為侍御史 （御史大夫屬員）。

見武帝， 談論經學， 受到武帝嘉許

， 提拔為中大夫， 再升為左內史， 任內督勸農業、修建著名的六輔渠工程，灌溉大量農田， 以後官至御史大夫。

卜式

，河南人，家中有田地及畜群。

武帝攻打匈奴

，

卜式以家財的一半充軍費

。武帝拜他為中郎，但

卜式又不願為郎，武帝讓他在上林苑中牧羊

。 經過一年多， 他

牧養的羊很肥壯

，武帝誇獎了他。

卜式

回答說： “

牧羊同治理百姓道理一樣，按時趕出去到外田吃草，按時趕回羊舍休息，見有害群的孬種隨即淘汰掉

。” 武帝聽他說得很有道理，讓他先後當緱氏和成皋（今屬河南滎 陽） 縣令，有政績，晉升為御史大夫。

卜式育肥羊

班固

把

兒寬、卜式和公孫弘三人寫成一篇合傳

，因為他們

都曾從事過低賤的職業，而且還都幹過管放牧一類的事

，後來卻因機遇到來被武帝提拔， 躋身於公卿大臣的顯耀地位。 把三人的事蹟寫在一起， 正是班固在 《武帝紀》 讚語中所說 “

疇諮海內， 舉其俊茂，與之立功

” 的生動寫照。

桑弘羊

，洛陽商人子弟。

按照漢初高祖的法令，規定商人只能有較低的社會地位

，不許他們衣絲、操兵器、乘車騎馬，不許 做官， 加倍徵收算賦。 武帝見桑弘羊

精明機靈

，

破格任用

，

十三歲就讓他到宮內當侍從

。 此後讓他參與

管理鹽鐵專營事務，解決因連年用兵造成的財政困難

。 不久， 任大司農中丞， 主管財政統 計事務。 又任

治粟都尉

， 領大司農，

掌管全國鹽鐵專賣和均輸平準

。

當時因

大肆征伐和皇帝連連出巡天下

， 財政費用浩巨， 而

全部費用都由桑弘羊主管的大司農供給

， 被稱譽為 “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 武帝晚年， 代

卜式

任御史大夫， 在任八年， 直至

昭帝

之時。

出身於不能做官的商人家庭

的桑弘羊， 最後做了大官， 這種事情也

只有在武帝時代才有可能出現

。

終軍請纓

終軍

，濟南人，

從小好學，有辯才，文章又寫得好

，十八歲被選為博士弟子。 來到長安， 上書言事， 武帝欣賞他的文章， 便 授這個青年學子為

謁者給事中

（謁者是負責接待迎送的官員， 給事中是加官， 在殿中備顧問應對），以後提拔為

諫大夫

。 此時，

南粵要求與漢朝和親， 終軍奉命出使南粵

，

說服南粵王舉國內屬漢朝

。

武帝

接到他出使成功的報告， 十分喜悅，下令南粵實行漢朝法令， 革新風俗， 讓

終軍

留下鎮撫。 南粵相

呂嘉

反對內屬發動 叛亂， 殺南越王， 終軍及隨使人員也被殺害，

死時剛二十歲出頭

， 當時人稱為 “

終童

”， 卻

出使幾千裡， 幹出了一番事業

。

車千秋

，武帝晚年任

守衛管理高祖陵園的郎官

。當時， 因

巫蠱之禍

，

江充

誣陷太子

劉據

（即衛太子） 詛咒武帝， 太子懼禍發兵與丞相

劉屈氂

在長安城中發生大戰， 然後太子逃到湖縣自殺。

武帝像無法逃脫夢魘一樣， 連年擺脫不了因巫蠱之禍而形成的陰 暗多疑心理， 一直責令各地窮究巫蠱之獄， 株連治罪極多， 搞得人人心驚膽戰

。

巫蠱人偶

車千秋

找了一個機會， 向武帝上書， 說明太子受了冤枉， 勸武帝放棄繼續追究。

武帝本來也已逐漸意識到太子是 受誣陷以後懼禍， 在驚慌中倉促發兵， 不是存心加害老子

， 現經車千秋道破， 一下子醒悟過來。 於是召見車千秋， 聽他陳述意 見， 然後說： “

父子之間有些事情很難講清楚， 唯獨你看得分明， 幸得有您點撥我， 您應該做我的輔佐

”。 當場拜車千秋為大鴻臚 （負責接待少數民族和協同主持禮儀的官， 為九卿之一）。 幾個月後，又任命他代

劉屈氂

為丞相， 封為

富民侯

。

千秋

本姓田

，當武帝提拔他時他已年老， 因此

對他特殊優待，準他乘小車出入宮殿， 故號為 “車丞相”

，

時間一長， “車” 也代替了他的本姓

，這也是武帝優獎人才的一例。

從

董仲舒

、

公孫弘

到

車千秋

，《漢書》 記載了他們的經歷， 反映出武帝時期

俊秀之士時時脫穎而出

的情景。 “

上之所好， 下必效之

”， 在這種時代氛圍 下，

大臣中也有人熱心舉薦賢才，視此為己任

。著名的有

韓安國

、

鄭當時

。

“死灰復燃”的典故出自《史記·韓長儒列傳》。韓安國（字長儒）在事奉梁孝王劉武時，因犯罪被捕入獄，受到獄吏田甲的侮辱。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田甲說：“要是再燃燒就撒一泡尿澆滅它。”過了不久，梁國內史的職位空缺，漢朝廷派使者任命韓安國為梁國內史，竟一下子從獄中囚徒提升為俸祿二千石的高官。田甲棄官逃跑，韓安國派人傳話：“田甲不回來就任，我就要夷滅你的宗族。”田甲趕緊脫衣露胸前去謝罪。韓安國笑著說：“你可以撒尿了！像你們這些人值得我懲辦嗎？”一笑泯恩仇，最後還是友善地對待他。

韓安國

在景帝時任

梁孝王

中大夫，武帝即位後， 拜御史大夫。 安國為人能

識大體、通世務， 喜歡推薦人才

， “

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

。 於梁舉

壺遂

、

臧固

， 皆天下名士， 士亦以此稱慕之， 唯天子以為國器。” 韓安國在梁國時所推薦的這位

壺遂

， 精通天文曆法， 武帝時任上大夫， 與

司馬遷

等人一起制訂太初曆。 由於

韓安國

舉賢一向做得出色， 他不僅在士人中備受仰慕， 還

受到武帝的格外敬重， 把他視為國寶

。

作者受教於陳寅恪弟子劉節、師從史學大家白壽彝先生。

八旬長者士人風範薪火相傳，三十餘年治學菁華今朝問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