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說說弘光朝那些堅貞不屈的忠烈大臣

且說，去年被清軍押回軟禁在太醫院的左懋第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拒不降清，為了表示自己臣事大明的忠心，他在房門題字：“生為大明忠臣，死為大明忠鬼。”（王丕煦：民國《萊陽縣誌》卷3，《藝文》，《左侍郎懋第傳》）

聽說了此事，多爾袞對左懋第大感興趣，先後派洪承疇、李建泰（崇禎朝大學士）及左懋第已經降清的堂兄左懋泰對左懋第進行勸降。

洪承疇尚未進門，左懋第就高聲大喊：“真是見鬼啊！洪承疇昔日統兵救援錦州，早已戰死殉節。為此事，先帝淚灑皇極殿，並安排了人員設定祠廟，親自參與祭拜，今天怎麼還會有洪承疇出現！”（“鬼也！洪承疇昔統兵邊繳，戰敗死節。先帝哭之殿陛，置祠廟，親與祭，今豈有洪承疇來！”）

洪承疇羞得一張老臉無地自容，倉皇而走。

見到李建泰，左懋第痛罵道：“你得到先帝不同尋常的榮寵，竟然不能殉國！不殉國就算了，找個地方躲起來，有多遠躲多遠，偏偏又投降了李自成！投降了李自成已經丟盡祖宗上八代的臉了，現在又投降了清人，你啊你，到底還有沒有半點羞恥之心？怎麼還有臉面來見我！”（“若受先帝餞寵，不能殉國，既降賊，今又降北，何面見我！”）

對於堂兄左懋泰來，左懋第閉門不見，只在門內叩頭說：“什麼也不要說了，就感謝你替母親大人操辦了後事，左懋第在這裡叩頭謝過，其他一切都用不著開口，你已經不是左懋第的兄弟了，左懋第沒有降敵的兄弟。”（“以謝爾治喪之德，勿他言，懋第無降敵之兄也。”王丕煦：民國《萊陽縣誌》卷3，《藝文》，《左侍郎懋第傳》）

……

所有勸降的人都無功而返。

這年五月，清軍攻下南京，多爾袞傳令大設“太平宴”，並吩咐下人前去宴請左懋第。。

左懋第奇怪，問：“太平宴，啥意思？”（“何為太平宴？”）

來人喜形於色地答：“大清天兵已經攻克南京，天下太平了！豫親王設宴慶祝，所以叫‘太平宴’。”（“江南破矣。”）

左懋第“大怒，僕席於地”（談遷：《北遊錄》，《紀聞》上），把來人斥去。

當晚，左懋第肝膽欲裂，嗚咽不成聲，索筆題詩院壁：

漠漠黃沙少雁過，片雲南下竟如何？

丹忱碧血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

（詩見徐鼒：《小腆紀年附考》卷10，順治二年閏六月）

此後，數日不食，只求一死。

追隨左懋第的隨員艾大選、監餉傅浚聽說南京朝廷已經被滅，便剃掉了頭髮，準備降清。

左懋第拂然變色，強撐著因飢餓而虛弱不堪的身體，召集被拘押在太醫院的南明使團餘眾，嚴申大明法令，下令當眾杖殺艾大選。

傅浚先一步脫逃，向清廷控告左懋第暗通山東，危及京師。

多爾袞惱羞成怒，於閏六月十二日親自在午門外拿左懋第等人問罪。

多爾袞惡狠狠地說：“左懋第，你有五大罪行，你自己清楚嗎？”（“左侍郎有五大罪，知之乎？”）

左懋第毫不畏懼，挺胸反問：“說來聽聽，這五大罪行都有些啥？”（“何為五大罪？”）

多爾褒一本正經地說：“罪行一、偽立福王；罪行二、勾結土寇；罪行三、不投國書；罪行四、擅自殺人；罪名五、當朝抗禮。”（“偽立福王一罪也，勾連土寇二罪也，不投國書三罪也，擅殺平人四罪也，當朝抗禮五罪也。”）

左懋第不怒反笑，說：“你拘留和汙辱天朝大使，也不怕失你國國體！”（“爾羈辱天使，也不怕失爾國國體！”）

多爾袞裝作沒聽見，只管說自己的，他說：“你這樣執迷不悟，誤人又誤己，告訴你，今日投降，今日便可以賞賜你

大福

大貴。”（“爾勿誤，今日降，今日福貴矣。”）

左懋第也裝作沒聽見，扭過頭，不睬他。

多爾袞審訊不下去，便徵詢在場諸臣的意見。

由明降清的清吏部侍郎陳名夏不願看到左懋第吃虧，想幫一把左懋第，說：“左懋第如果是專門為崇禎帝奔喪而來，看在其重於君臣情誼份上，可饒不死；左懋第如果是專門為福王繼位來向我大清發布通告的，就不能饒了。”（“左懋第之命，若為崇禎帝奔喪而來，可饒；若為福王繼位通告而來，不可饒。”）

左懋第抬眼見是陳名夏，毫不領情，語含譏諷地說道：“我認得你，你是先朝會元榜眼，奇怪，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汝乃先朝會元榜眼，何在此？”）

陳名夏滿面慚色，俯首不言。

另一降清明臣、現任清廷兵部侍郎的金之俊狐假虎威地喝問：“左先生這樣不識時務，難道是不知朝代興廢？”（“先生何不知興廢？”）

左懋第怒目而視，反斥說：“你怎麼不知羞恥？”（“汝何不知羞恥？”）

其他人明朝舊臣愧見左懋第，均藏匿得遠遠的，不敢多嘴。

多爾袞無奈，只好揮出斬首。

同左懋第一同被害的還有隨員兵部司務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壬廷翰，守備劉統五人。

臨刑前，左懋第問他們：“你們後悔嗎？”（“悔乎？”）

五人答：“求仁得仁，

又

什麼好後悔的！”（“求仁得仁，又何怨！”）

於是，六人再向南拜，說：“臣等事大明之心盡矣！”一同端坐慷慨受刑。（懋第就義情節詳見民國《萊陽縣誌》卷3，《藝文》，《左侍郎懋第傳》）

臨刑前，左懋第留下絕命詞《沁園春》一闋：

“忠臣孝子，兩全其難，其實非難。從夷齊死後，君臣義薄，綱常掃地，生也徒然。宋有文山，又有疊山，青史於今萬古傳。他兩人，父兮與母兮，亦稱大賢。嗟哉！人生易盡百年，姓與名不予人輕賤。想多少蚩愚，稽首遊魂，首丘胡服，也掩黃泉。丹心照簡，千秋廟食，松柏聳天風不斷。堪嘆他，時窮節乃見，流水高山。”（明古藏室史臣：《弘光實錄鈔》卷4）

被拘禁在北京的左懋第、陳用極等人用他們的生命詮釋了忠義之名，而散落在江南各地的南明諸臣也以不同的行動向世人做出了表率。

南京初陷，馬士英護鄒太后到了杭州，議立潞王朱常淓監國。閒居在家的東林黨人劉宗周儘管認為馬士英論罪當立斬，但對馬士英議立朱常淓一事還是支援的，他自己年老體弱不能行動，便寫信給在籍縉紳祁彪佳等人，要他們去杭州協助馬士英議辦此事，又請分守道於穎坐鎮府城，準備攻守事宜，以穩定人心。他鼓勵大家說：“咱們吳越大地有險要地形可以憑藉，只要人心不散，一邊練兵，一邊收集潰卒做好守城準備，將來可戰可守，一定可以收復天下。”（“吾越有險可恃，但得人心不動，一面練兵，集陴卒為城守之計，將來一成一旅，斷可有濟於天下。”《劉子全書遺編》卷5，《與於瀛長》3，乙酉六月）

劉宗周，初名憲章，字宗周。十八歲出應童子試，納卷者誤以字為名，於是更名宗周，另以起東為字。

劉宗周家境貧寒，是個遺腹子，和寡母章氏寄居於外祖母家，讀書勤苦，於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殿試中三甲五名，賜同進士出身。劉武周雖登仕途，但並不平坦，當官時間也不長，只有四年。被朝廷革職後，自稱“草莽孤臣”，在紹興家鄉讀書著

述

，也講課授徒，成為浙東學社的一面旗幟。

崇禎十七年（1644年）五月，崇禎自殺的訊息傳到浙江，正在讀書講學的劉宗周大呼：“身雖老，當先軀效死。”（《劉子全書》卷40，《附錄》二，劉汋：《先君子蕺山先生年譜》。）隨即荷戈徒步到杭州省城催促巡撫黃鳴駿發兵勤王，同時聯絡前淮揚巡撫朱大典、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等人召募義兵，北上討賊。

弘光政權建立，劉宗周接到了朝廷以原官起用的詔旨，在前往南京的途中，多次上疏要求北伐，並倡議弘光統率親征之師，移蹕鳳陽，同時，糾劾馬士英，並劾高傑、劉澤清等鎮將。劉澤清因此派刺客多次要行刺於劉宗周。

所以，劉宗周在南京停留時間不過兩個月，就被迫辭職返鄉了。

弘光被俘，劉宗周痛呼道：“今乾坤何等時，猶堪我輩從容擁皋比而講道論學乎！”（《劉子全書》卷20，《書》下，《答張生考甫》，乙酉正月）停止了講學，閉門謝客。

六月十五日中午，劉宗周正就座吃飯，突然得到潞王降清、杭州失守的訊息，不由得推案大哭說：“此予正命時也！”（ 《劉子全書遺編》卷24，《附錄》二，《蕺山歷任始末》。）開始臥床絕食。

六月十七日，諸生張應燁（或作應煜）說黃道周等人尋訪明朝宗室，大明尚在中興之望，勸他留著有用之身，以作復興大計。劉宗周接受了勸告，遷居城外水心庵，進食小量粥水。

六月十九日，紹興通判張愫率領當地紳衿一同帶著文書圖冊和牛酒等禮物渡錢塘江迎降清軍，劉宗周深感大明覆興無望，決定滴水粒米不進。

清軍統帥博洛久聞劉宗周大名，捎書勸降，劉宗周書不啟封，只求速死。

劉宗周“前後絕食者兩旬，勺水不入口者十有三日”，（《劉子全書》卷40，《附錄》二，劉汋：《先君子蕺山先生年譜》）到了閏六月初八日戌時，終止停止呼吸。

臨終前，劉宗周艱難留詩三首，其中有句道：“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又有句道：“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劉子全書》卷27，《詩》，《殉難詩三首》）

與劉武周相同，相國高弘圖聽說弘光朝覆滅，悲憤絕食九日，於會稽城外竹林中的一座破廟裡辭世。

原本，劉宗周引退之時，馬士英疑劉宗周彈劾自己的奏疏出自祁彪佳之手，劉宗周既去，祁彪佳就跟著稱疾去職。

順治二年（1645年）五月，清兵破南京。六月，潞王監國杭州，拜祁彪佳兵部侍郎，總督蘇、松，但祁彪佳尚未上任，清兵已至。

閏六月初四日，清軍統帥博洛向祁彪佳勸降，祁彪佳對家人說：“此吾授命時矣。”

初六夜，祁彪佳自沉於梅墅寓園別業梅花閣前水池中。有遺書留几上，其絕命詞有云：“圖功為其難，潔身為其易。吾為其易者，聊存潔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