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風格截然不同的金庸與古龍，誰筆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江湖？

烙印是誰寫的

說到武俠小說，金庸和古龍是我們永遠也繞不開的武俠大家。金庸上乘還珠樓主宮白羽-梁羽生，將傳統武俠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成為新派武俠的集大成者。古龍融貫中西，將現代戲劇、詩歌、懸疑推理與江湖故事完美糅合，以全新的風格和模式開創新派武俠新的紀元。那麼同為武俠大家，誰筆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江湖呢？

金庸與古龍作品特點通述

有道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在武俠之路上，金庸和古龍都有各自的領路人。金庸曾經言道，他年少時是還珠樓主的粉絲，和另一位武俠宗師級作家梁羽生也是知交好友。金庸動筆寫的第一部作品《書劍恩仇錄》據說就是出自梁羽生的鼓勵。

受此影響，他的作品中有很明顯的舊派小說的烙印，細心的讀者們就會發現，金庸小說都是章回體格式，每一章節都以詩詞或者四字詞語為題，敘事風格上也偏正統，以超人的筆力於循序漸進中引人入勝，謀篇佈局規整有序，故事結構步步銜接，環環相扣。每一段的前因後果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節奏上也很少跳躍。即使隨手翻看其中的某一章節，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沒有突兀感，這也是看金庸小說極易上癮的一大原因。

古龍出道的時間比金庸稍晚，1960年他發表第一部作品《蒼穹神劍》時，金庸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咖。從這一點說，金庸在創作之路上是古龍的前輩。

據古龍回憶，在出道之初他迷戀司馬翎的武俠小說，日日守在書店門口等更，比今天的痴情讀者還上心。由於等更新太慢，他才開始自己提筆寫武俠。而他的作品風格從一開始就和金庸不是一類，雖然早期《絕代雙驕》等作品有模仿金庸的痕跡，但很快他就探索出一條自己的創作道路。

古龍的敘事風格偏重奇詭，往往簡單幾筆就勾勒出故事背景。在處理人物矛盾衝突時，多以刻畫內心為主，非常善於結合詩畫的場景凸顯出意境，就如同一幕幕精彩的畫卷。開篇天馬行空，中局撲朔迷離，結尾出人意料。需要從頭讀到尾，才能體會其中的驚心動魄和意猶未盡。

整體上說，金庸的作品長於刻畫人物，他筆下的人物全都形象深刻、特點鮮明，就如油畫般栩栩如生，細緻到每一個毛孔都清晰可見。金庸的主角出場大都是普通人，經過後天的努力和奇遇一步步成長為大俠，於故事情節中一步步展現主角的心路歷程，揭示整部作品的主題，是金庸一貫的套路。

相比之下，古龍的小說長於刻畫矛盾衝突，包括主角在內的所有人都圍繞一兩個中心事件展開活動，就像國畫般不重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核心是在於意境中凸顯整體。

古龍筆下的主角大多沒有成長曆程，出場就是絕頂高手，行走江湖就像在雲霧繚繞的化境中尋山問水，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能確定誰是朋友，誰會背叛。到結局再回看來路，往往意味深長，回味無窮。

總結來說，金庸主要以情節寫人物，而古龍是以人物也情節，走的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金庸與古龍作品各自優勢

關於金庸和古龍到底誰更勝一籌，一直都是武俠愛好者們孜孜不倦討論的話題，兩派的粉絲為此爭得不可開交，其實對於這個問題完全不必糾結。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金庸和古龍代表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型別不同意味著標準不一，不好比較。在各自擅長的領域，他們都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但放到一起橫向對比，就只能說各有千秋，各佔勝場。

作品的藝術筆法

在描繪高手過招時，金庸十分注重武功境界的描寫，通常加以旁白介紹分析，讓觀眾詳細瞭解其中的關竅，筆法細膩，即便雙方武功差距懸殊，往往也打得有聲有勢，有來有往，輸有輸的原因，贏有贏的道理。

再加上金庸的武學理論中糅合了大量儒釋道中的義理，武功招式也大都是降龍十八掌、亢龍有悔、金剛般若這種極富韻味的名稱，有的武功甚至軍事存在，查有出處，儼然是學術型的武俠。讀者細讀之下，往往被其中的嚴密邏輯和深厚底蘊征服。就像工整秀麗的楷書，即便不懂書法的人也知道好看。

古龍筆下的高手對決就顯得寫意的多、抽象的多。即便是李尋歡和上官金虹，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樣的頂級高手，往往也是幾招甚至一招內決勝負。極端情況下雙方都沒有動手，僅憑眼神交流就分勝負。

在古龍的武學理論中，高手對決看的是心理和氣場。相比於武功造詣，人物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

無招勝有招，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在金庸武俠中是至高境界，只存在於傳說中。而到了古龍這裡，卻幾乎成了高手的標配，做不到都不好意思出來決鬥。古龍筆下的武功就像瀟灑狂放的草書，只有理解其中意境，才能欣賞到它的美。

對於武功的描寫

金庸是以實寫虛，注重邏輯，用臨摹筆法描繪仙境般的武學境界，色彩斑斕光華奪目極具真實感。而古龍以虛寫實，注重意念，用寫意筆法抒發人物的心境，將愛恨情仇融入到武功招式中，畫風簡潔而又凌厲，極具張力。

金庸的武功浸透著中國的傳統文化，其核心是仁和謙；而古龍的武功更偏重於日本的劍道文化，比如一刀流，核心是意和忍。通俗點說，兩者一個更華麗吸睛，受眾更廣，而一個更飄逸空靈，更惹人回味聯想。

作品的思想內涵

金庸的作品大都有明確的朝代背景。將人物的成長曆程和歷史事件有機結合，格局氣勢恢宏，讀者彷彿身臨其境，很容易產生代入感。他筆下的大俠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為國為民，打怪升級，最後武功蓋世，號令群雄一呼百應，是典型的入世的俠。

而古龍強調自由主義的浪漫，他筆下的俠客大多是多情浪子或者個性遊俠，今朝有酒今朝醉，醉臥花叢，放浪形骸，寒風冷月中擦拭刀鋒獨舔傷口。如能在人潮中遇一知己，則灑血斷頭死而無憾，是典型的出世的俠。

由於其作品的主題多是兄弟間的友情和人心難測，因此往往沒有明確的朝代背景。畢竟不管哪朝哪代，人性中的善惡都是一樣的。

在武俠之路上，金庸寫的是家國天下，富有士的情懷和人文氣息。水有源，樹有根，他筆下的每個人物都很強調歸宿，要麼歸隱山林，要麼取義成仁，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都很清楚。而主人翁的結局通常是圓滿的，即便是悲劇英雄喬峰，最後也死得轟轟烈烈，永生於讀者心中。肉體上不圓滿，精神上也圓滿了。

而相比之下，古龍寫的是江湖社會。他筆下的人物往往身世迷離，來去無影，孤獨中透著一絲迷茫，悲涼有無奈，不問從哪裡來。風吹雪花打浮萍，從相見的那一刻起就已身在江湖，也不問到哪裡去，因為江湖本就是一條不歸路。無處不在的警句格言書寫著古龍內心厚重的人生哲學。

“情有多深，愛有多真，夜有多長，路在何方”

，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信任有多寶貴，沒有走過江湖混過社會的人，很難真正讀懂古龍。

在曉生看來，兩位武俠宗師的作品風格之所以截然不同，既有性格品性的原因，也有成長經歷的原因。

人生際遇

金庸出生海寧書香門第，從小接觸到的就是詩書禮儀，人生價值觀就是經商或從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正因為如此，傳統的知識分子大多更喜歡金庸的作品，因為他成功維護了文人心中渴望不可及的社會規則，提供了非常好的精神寄託。

而古龍出生貧寒，從小父母離異，為生活所迫還曾經混跡黑道，對叢林法則和生存之道顯然體會的更深，這一點在他的作品中有很深刻的體現。

不追求靈魂的歸宿，也不避諱人性中的陰暗，真實到有點殘酷，看似消沉，但對於有故事的讀者來說，往往比金庸的仁義禮智信更能刺穿底層人的心靈。對此，金庸在他的封筆之作《鹿鼎記》中似乎有一定的反思，思想回歸於現實，但終究是用戲謔調笑的筆法，不如古龍的冷寂肅殺來的直接有力。

寫情的角度

金庸作品中愛情大都比較理想化，女性大都光彩照人，要麼可愛玲瓏，要麼清白如雪，對於愛情的態度都很神聖莊嚴。即便李莫愁、康敏這樣的蛇蠍女人也都是因愛生恨而黑化，唯一變節的女人南蘭和包惜弱也是因為識人不明被哄騙下水，並非天性輕浮。可以說，金庸筆下沒有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主。

而古龍筆下的女性大多不可捉模，時而忠貞時而放蕩，時而溫情時而冷酷。愛起來銷魂蝕骨，背叛起來毒入骨髓，這顯然和古龍早年的人生經歷有關。

相比之下，金庸筆下的愛情更有溫度。像是初戀的愛情令人嚮往，而古龍筆下的愛情更有深度，像成年人的愛情發人深省，充滿著現實的無奈。

金庸與古龍的交集

金庸是幸運的，在封筆後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將自己的作品修訂整理，使得故事更連貫，結構更嚴謹。而古龍雖然較金庸作品數量上佔優，但由於嗜酒無度，英年早逝，沒有來得及修訂整理，以致作品質量參差不齊，成為一大憾事。

生於這個時代，能夠見識到兩位不同風格，而又同樣登峰造極的武俠大家的不朽著作，是武俠讀者們的大幸，而他們一生中並沒有合作過任何一部大作，也可以說是讀者們的不幸。

自古文人相輕，英雄相惜，原因在於英雄大多坦蕩直率，恩怨分明，價值觀也比較一致，以武會友容易產生共情。而文人思想深刻，各有觀念，各有思維，容易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麼同為武俠著名作家，人生經歷和作品風格都截然不同的金庸和古龍。在那個新派武俠百花齊放風雲際會的年代，是否真的無從交流，毫無交集呢？其實也不盡然。

1966年，金庸曾委託倪匡向古龍約稿，將古龍著作《絕代雙驕》連載於《武俠與歷史》的自創刊物中。後來1972年金庸封筆後，親自邀請古龍在《明報》上連載《陸小鳳傳奇》。無論是從商業角度還是文學角度，都可以看作是一個文壇前輩對晚輩成就的高度認可。

上世紀末，有一次中大學生見面會，金庸曾評價古龍身上有俠氣，生活中也是一位真正的俠客，而自己性格循規蹈矩只適合作學者，和對方談天說地可以，但生活在一起不容易。話裡話外見已透露出兩人三觀不合，和而不同的意思。

而古龍這邊，對金庸卻毫不掩飾敬仰和讚賞，在《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一文中，曾誇讚金庸作品結構嚴密，局面雖大但卻能首尾呼應。

其中的人物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在自己的作品《三少爺的劍》裡，古龍曾提到華山論劍，在《崑崙英雄》中有一位丐幫幫主姓查，種種元素鬥士隊金庸作品的致敬。

當然，如今兩位大師都已經離開了我們，斯人已去，故園猶在，金庸和古龍雖然逝去，但他們的作品註定將載入史冊永存於世。他們的思想也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華人，給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

有人說在這個資訊爆炸，追求快節奏的網路時代，遍地都是玄幻仙俠類的爽文，傳統武俠時代已經落幕，但曉生相信，只要我們民族的文化核心還在，武俠精神就不會死。

當我們的下一代成長起來，等傳統國學回歸到我們生活中心的時候，就是武俠小說復興的時候。而金庸和古龍就是復興之路上的兩盞明燈。其承前啟後的意義，將指引著後人不斷前行探索，就像是當初還珠樓主影響金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