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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終成女帝權傾朝野,她卻少有良人相伴,只因戀上一卑微琴師

由 每天讀點故事 發表于 遊戲2022-04-09
簡介”太子幽幽地說

佛家敲的那個碗叫什麼

故事:終成女帝權傾朝野,她卻少有良人相伴,只因戀上一卑微琴師

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載碩二十年七月,孫重圓到皇陵來見我。

那一日我睡到日上三竿,起身發了會呆。榻邊的銅鏡久未打磨,映出模糊的影,我隨手撥了撥鬢邊的蒼蒼白髮,拈過一隻銅簪。

十六年了。曾經我是舉國最春風得意的樂師,陷在這窮鄉僻壤,已十六年了。我那把靠在牆角的十六絃琴,琴身早已磨得破爛。

我每天都要穿過皇陵裡漫長的甬道,點燃佛堂前數千盞長明燈,在白玉觀音的像前拜下無數個輪迴。

我曾是最混不吝的性子,在這死寂的十六年裡,將自己磨成了一枚鵝卵石,哪怕丟進最平靜的海面,也無波無瀾……

那天我正沐手抄經,近來愛上了前朝永帝的真跡,雖說是亡國之君,卻寫得一手飄逸好字。做皇帝可惜了,不如和我一般,做個天地散人。

門外小奴來報:“曹總管,宮裡孫總管來了,馬車已過了玄門橋。”

孫重圓不是皇帝身邊的近臣麼?

我一時疑惑,匆匆命人翻來平時捨不得穿的錦衣。

想想,上次見到孫重圓,是十年前三公主過壽辰……三公主自幼在我身邊長大,想討我一張琴譜,孫重圓親自來取的。

我推開笨手笨腳的小奴,束好腰間的玉帶,疾步趕到前廳。四處死寂,我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跌跌撞撞,滿是期待。

踏過前廳門檻時,我甚至問了自己一聲,期待什麼呢?

孫重圓端坐在廳上的客座,慢條斯理地吹著茶。

“有勞曹總管費心。”他說。

我說:“我一個守陵的,替老祖宗點點燈罷了。”

他低頭呷了口茶,說:“這是去年的貢茶啊。陛下顧惜你,這地兒清苦,你還能年年吃上皇家的份例。”

我許久不和人交際,不知答什麼周全。

孫重圓說:“咱家既然來了,你我同去給先皇磕頭罷。”

待他終於從祭殿走出來,已近午後。我留他用膳,席間才敢遣散了下人,悄悄問:“皇上她近來可好?”

孫重圓看著我:“皇上最近憂慮國事,鳳體欠安,傳奴才把曹總管接進宮。曹總管早年寫的那首星月謠,一曲只應天上有……”

他笑起來,舉起酒杯。

“皇上戀舊,十六年裡,最喜歡的還是這首罷了。”

2

記憶裡的孫重圓沒這麼老成,十年前冒著風雨來皇陵找我,捏著聖旨叫我把星月謠的琴譜,交給他,帶進宮去。

我那時和陛下鬧著脾氣,堅持不給,站在簷下問他,究竟是三公主要譜子,還是皇上要?

孫重圓站在滂沱的雨下嘆氣:“曹總管,你怎麼不懂事兒呢……”

我緊閉房門,誰也不見,任孫重圓在房門口苦口婆心勸我,我也毫不動搖。沒幾日我就病了,孫重圓替我請大夫,衣不解帶地照料我。

我醒來後,掙扎著要對他道謝,孫重圓擺擺手:“您饒了奴才吧……”

他話裡帶了哭腔:“陛下在宮裡也病了許久,奴才想回去給陛下伺候湯藥,陛下讓奴才守著您。您二位倒是鬧痛快了,可主子病著,奴才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兒!您心疼奴才,就服個軟吧!”

我心如死灰躺回去:“她叫我怎麼服軟?”

孫重圓抽抽搭搭地說:“您是最關心陛下的人,心裡難道還不明白孰輕孰重?”

我到底也沒把星月謠給他們。

看著孫重圓的馬車駛離皇陵,我被拋棄了,從此過成了行屍走肉。十六年光陰匆匆而過。如今她卻說,她要見我。

她想見我。

當今掌權的是女帝。起初天下人議論紛紛,但她執政二十六年,國泰民安,也鮮少再有臣子上表討伐她女子身份。我有時帶僕從外出採辦,聽見街頭說書講論女帝,便會花幾個銅子,坐下聽一聽。他們讚美她如何一路披荊斬棘坐穩天下,銅尺一敲,滿座叫好。

女帝默許了她的臣民對她鋪天的崇拜。每逢七月十五海神節,城裡舉辦獻神儀式,女帝便從宮裡坐著珠玉鑲嵌的百人大轎,迎著一路萬民叩首,到大湖邊上,親手給當年中選做海神娘子的幼女,點上一枚硃砂痣。

本國推崇海神。我聽說有的廟宇,連海神娘娘的塑像也仿著女帝的容貌來製造。無數人匍匐在金身的泥塑下,求所願,求所慕,求所欲。我見過那樣的神像,遠遠望見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她的樣子復刻在悲天憫人的神像臉上,顯得很陌生。

她怎麼會有那樣的神情呢?我心裡的女帝,有著最不服輸的眼睛,倔強的嘴唇,像暗處燃燒的烈火。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年的海神節,我去湖邊接她,她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站在夜幕深深的湖邊,凍得直髮抖。遠處就是盛大的海神節慶典,微光照在她光潔的臉上,她少見的失魂落魄,喃喃對我說:“子睿,我要報仇。”

她做到了,將那些奸佞踩在腳底,踩著他們的血肉,頑強地爬到了屬於她的位置上,從此成了雲端不可攀的神明。

我的殿下啊。我的星星。我的月亮。

3

女帝還是太子時,她的生母身居貴妃,讓她偽裝成先皇唯一堪為太子的子嗣,除了作男兒打扮,還整日給她戴著面具。貴妃對外稱,太子奉國師之命,必須戴面具直到成年。甚至,連她身邊服侍的奴僕都戴著同樣的面具。

我曾就有一個那樣的面具。

鵝蛋形的白玉面具上,鐫刻著俊俏而風流的花臉。

我出生在樂師世家,父兄皆是名噪一時的奏者。我長兄最善箜篌。我那幼弟,一曲笙簫吹得天上有地下無。我母親,伸手在樹上摘片葉子下來,都能吹出讓鳥雀駐足的樂章。

唯獨我懶於練琴,天資平平。

父親每次聽完我演奏十六絃,便笑著搖搖頭,說,曹小二,以後大家演奏,你千萬別落單,一個人上場,別人就聽出來啦。

他們替我謀了份差事。在某個杏花春雨的日子,孟相爺命人挑選了一隊樂師,送進東宮。我夥在他們中間,戴上那奴才的面具,默默彈奏最沉默的十六絃。

那時宮中,只有太子一位成年皇嗣,餘下一位小皇子,是位分低賤的妃嬪所生,不堪大用。先帝身體病弱,國政漸由皇后把持,朝中有人提議請太子監國。

先皇后大怒,在殿上口不擇言:“一個臉都不能露的太子,你們也看得上?”

孟相爺立刻出言相譏:“太子乃國之根本,面具也只是無奈之舉,太子監國,是替皇上分憂。國事繁多,皇后娘娘年紀大了,還是頤養天年罷。”

這是說皇后牝雞司晨。皇后氣得漲紅了臉,先帝時日無幾,皇后與貴妃不睦多年,她打心底裡不願太子繼位。她早已屬意另一個小皇子,年紀小,比太子好擺佈。

孟相率文官據理力爭,日日上疏,終於逼得皇后退讓。

文官贏了皇后那天,孟相下朝來,進了東宮。太子正憑欄讀書,瞧孟相來了:“相爺稀客。”

孟相笑吟吟:“明日太子便要上朝,可準備妥當?”

彼時我正縮在同伴之中,裝模作樣地撫琴。聽見這話,立刻豎起了耳朵,我抬起頭,透過面具,好奇朝那邊打量。

我見太子立在水廊盡頭,孟相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太子攤開手:“孤這本壇經還未看完,罷了,明兒個下朝再看。”

孟相爺笑道:“太子自幼師從大儒,喜好佛家玄妙。今後監國,要多看些治國之道才是。”

太子站起,扶住孟相的手:“聽您的,孟相爺與孤下盤棋,用了午膳再走。”

我與那群伶人樂師依然跪在原地,我的手指撥弄著空氣裡的琴絃,午後陽光曬在我的側臉,舒服得讓我想要睡去。

事實上我也真的睡了,毫無知覺地跪著打起了盹兒。後來,樂師們合奏的曲子過於舒緩,我僅剩的幾分意識也掉入了睏倦的深淵。據身旁的伶人後來描述,我手裡的十六絃琴直接掉在地上,我整個人向前一撲,朝下一頭栽在地上。

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可曲調並不能因為我而停下,哪怕我在演奏中猝死了,主子沒發話,他們也不能停下來去檢視我的死活。

一旁小內侍匆匆檢查了我的鼻息,這時……我打起了鼾。響亮的鼾聲穿雜在流水般動聽的合奏中,太子和孟相爺在內室裡,繼續下完了他們的棋。我不知太子是怎樣和顏悅色送走了神情尷尬的孟相爺,畢竟,我還是孟相爺送進東宮的樂師。我也不知道後來太子是怎樣打發走了周遭所有人,我睡得很香,醒來時,身上還蓋著錦被。

太陽偏西,殿內空蕩蕩的,斜陽晃進窗戶。

我迷迷糊糊翻身起來,隨意坐在地上,大腦一時沒回過神。

不知誰拿走了我的面具,突然臉上少了什麼,有些不習慣,我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

有個溫柔的聲音問我:“睡好啦?”

我循聲望去,太子正坐在案邊,看著卷軸,頭也不抬,問我:“餓了嗎,到擺膳的時間了。”

我一個激靈翻身跪倒在地,心中慘叫,這下可好,說不定得挨頓板子。

我忙磕頭:“太子息怒,奴才沉浸在樂曲裡,得意忘形。求太子饒恕奴才,要打要罰,奴才絕無怨言。”

太子卻笑了一聲,起身走下來。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來,一手挑起我披散的發,說:“該罰什麼?”

“罰你合奏時走神睡覺?”

“還是,罰你從入東宮以來,一個音都沒真正彈過,只是跟著別人一起……裝樣子?”

“要不要罰你濫竽充數,欺騙儲君呢?”

我背上起了一層冷汗,支支吾吾。

太子身形比我小許多,戴著精緻的面具,蹲在我面前,小小一隻,我透過那張面具,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

“不如,罰你在我身邊伺候我起居吧。”太子說。

我惶恐地瞪大了眼睛。

面具後的那雙眼裡露出貓一樣狡黠的神色:“我喜歡你這張臉,留著吧,哪天不喜歡了再殺你。”

4

我從此成了太子的隨從。

太子命令我每日刻苦習琴,還威脅我,彈不好,就剝了我的皮。

伴君如伴虎,我每日天不亮便起,在東宮一處無人的竹林深處,勤奮練習。月明星稀,十六絃從嗚嗚咽咽斷斷續續,終於成了曲調,又終於流利地像竹葉梢頭的月光。

太子順利監國,可宮裡的風向漸漸變得不對勁起來。

老皇帝這幾個月身體尤其糟,貴妃和皇后天天較著勁兒去侍疾,像兩隻鬥雞在皇帝的病床前戲耍,老皇帝一見她們就想咯血,太醫院每去給皇帝請一次平安脈,宮裡都要人心惶惶。

入夏,沿海忽傳戰事,鄰國多年不擾我國海防,卻忽然向我們發動戰爭,鎮海將軍率領國內最好的軍隊奮力抗戰,已經炮火交戰了好幾個月。宮外物價飛漲,我往家裡送了幾次錢,手裡積蓄的餉銀沒了大半。太子每日早出晚歸,回來了就閉門不出。

我心中擔憂,想和平常一樣同他打手鞠球,討他歡心。

他卻說:“子睿,你悶的話,出宮玩會兒吧。”

他聲音聽起來那麼疲憊,我只好從早到晚呆在竹林裡練琴。

有時一壺好酒醉倒,我就宿在林中涼亭裡,醒來時身上總會有薄被,久而久之,涼亭四周也掛起了幔帳,我醉倒後便有人把幔帳放下。可十六絃,始終等不到人來聽。

七月初,夏夜月光最是明亮,無數流螢飛過宮牆,停在東宮的湖泊中,遠遠打更的宮人高亢地報著時辰,二更時分了,繁星漫天。

我又開始彈琴,忽然,背後有人隱在竹影裡,那人小聲問:“這是新曲子麼?”

“寫了許久了。”我閉著眼,沉浸在樂曲裡。

我心裡知道是誰,他並未離去,我亦沒回頭:“我記得您不喜獨奏。”

他說:“我只聽你一個人的獨奏。”

“……”

“你琴藝精進了。”他說。

我拉琴的手停住,問他:“何不讓我當面彈給你聽?這曲子,本就是給你寫的。”

他輕輕地笑,說:“我沒帶面具,今天不了。我就站在這裡聽吧。”

堂堂太子,居然站在隨從的身後,卑微地聽曲子。我心裡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治我大不敬之罪。

早先我懷疑過,太子會不會是斷袖,特意寫信回家與父兄討論。但見多識廣的老人家說,若是斷袖,早就對我動手動腳。而太子素來以禮相待,應該只是普通地欣賞我罷了。

我爹說這話時滿是遺憾,說我家中三弟,琴也彈得好,模樣比起我,更是俊俏多了,性子也比我靈慧。早知太子寵愛貌美樂師,就把三弟送進東宮了。

他言辭中多有對我這個不肖子撿了狗屎運的不屑之意。

我有點不滿。我不成器怎麼了?我照樣為儲君分憂,太子不能喜歡我嗎?他不過,他不過是個孤獨又早熟的孩子罷了。從那封家信開始,每次我見著三弟,都吹鬍子瞪眼,一直到他成了親,我才對他有好臉色。

太子賞識我,我自然不能讓他孤零零站在我背後聽琴。我放下琴,轉過身去,聽見暗處那人啊地驚呼一聲,回身要跑。

我連忙說:“殿下,殿下別動,我過來拉著你,林子裡蛇蟲鼠蟻,我怕你被咬。”

他果然不動了,僵在原地:“真的?”

“可不嘛……”我慢慢地說,一邊扒開及膝的樹叢。

我走過去,一把拉住太子錦袍下纖細的手臂。這孩子好瘦,十三四歲的年紀,本就身量不足,又耽於國事,平時飯都吃不完一碗。

我心疼極了,順勢一拉,把他拉進我懷裡。懷裡的人像個嚇傻了的小獸,一動不動地呆立在原地。我把下巴抵在他頭頂,用手掌摩挲著他披散在肩頭的長髮,說:“殿下,你看你多累啊,太操心了。”

太子推了我一把:“曹子睿,你好大的膽,我可是東宮儲君,你這是大,大不敬。”

我說:“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快樂,你留下我一條命,我這個人都是您的。國事我不懂,可你不快樂,我還活著幹什麼呢?”

懷裡的人沉默了,我又說:“這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再打下去,我就沒銀子往家寄了……”

太子深深嘆了口氣,我感覺他瘦弱的身子放鬆了一些。

他終於說:“回屋吧。”

我伸手一撈,輕輕鬆鬆把他打橫抱起,太子小聲驚呼,急忙把臉伏在我懷裡。我笑著說:“帶你走條小路,準叫別人瞧不見您。”

我抱著懷裡的小人,穿過點燃了燈燭的窄窄甬道,這裡通往太子起居室的後院。他很乖,伸手摟著我的脖子,臉貼在我胸前。

我抱著他,短短片刻功夫,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5

我把太子放到床榻上,替他拉緊帷帳,眼神瞥見他擱在一旁的面具,說:“太子,我沒犯忌諱,沒瞧見你的臉。”

太子盤腿坐在床上,卻孩子氣地叫我的名字:“曹子睿,你留下來在我床邊打個地鋪吧。我同你說說話。”

他問了我許多。問我學琴累不累。我說學琴哪有治國累。

他又問我,老百姓是不是都痛恨打仗。我說,和平年代只用擔心餬口,打起仗來,百姓連餬口也做不到了。

他又問我,家裡有幾口人。我細細對他說我那毒舌的爹,才華橫溢的娘,身懷絕技的兄弟。

太子笑了:“你家給我送了個最差的?”

我不忿:“三弟是優秀,可三弟成親了。再說,三弟太聰明,也許太子不喜歡呢。”

太子說:“也許我喜歡呢?”

我哼了一聲:“聰明人都不喜歡聰明人。”

太子默然,我聽見翻身的窸窣聲,他在錦被裡翻來覆去好一陣。

“曹子睿,我有事對你說。”

他聽起來很猶豫,心事重重。

“你說。”我大大方方躺在他床邊,

“你不許驚訝。這事兒等我登基了便要公之於眾,你現在不許對旁人說。”

我一骨碌坐起身:“您可別對我說什麼大事兒!我守不住秘密。”

太子笑了,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我,我不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孩子。”

“啊?”

“那年貴妃娘娘小產,她又急切需要個孩子跟皇后鬥法,便叫人從宮外找來她弟弟家裡懷孕的妾室,藏在宮中。可……當夜生產時,誕下的卻是個女嬰。”

“那再抱了個男孩?”我插嘴問。

“貴妃娘娘不能接受養那些和她半點血緣也無的孩子,她便殺了那個妾,把這個女嬰假扮成兒郎,養在身邊……”

我大驚失色。

“起初,娘娘只想有個兒子傍身,不至於在宮裡受欺負。哪怕是個假兒子也好。誰知道宮裡孩子越來越少,竟一個太子也選不出來。我七歲那年,朝中大臣們齊齊上書,父皇就封我做了太子……娘娘一直推脫,別人還贊她賢德。”

“她怕我長大後容貌讓人看出是女子,就給我戴上了面具。”

貴妃這是欺君啊。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過了一會兒,他,不對,她輕輕說:“所以,我既不是皇家血脈,也不是男兒身。我是這宮裡,最大的謊言。”

我靜靜看著賬裡的小姑娘。我想起她那手鐵畫銀鉤的字,那平日的做派,十足就是個溫柔倜儻的貴公子啊。

我起身重重給她磕了三個頭,忽然脫口而出:“奴才能不能斗膽,瞧瞧您的臉?”

她遲疑了一會,我看見她的身影緩緩坐起來,長髮披在肩上,手指輕輕地拂開了帷幔。

與她相處了這麼久,我知道她的性格表面溫和,實際上殺伐果決,比男兒還烈性。我以為她既然是貴妃娘娘的侄女,可能會長得像貴妃家的人,將門世家,面帶三分跋扈。

可她生得非常溫柔,清秀端莊的小姑娘,瓜子臉,柳葉眉,嬌小的身形,應該像生母,那個南國來的女姬。她漆黑的眼眸裡靜靜的神采,讓人覺得哪怕她不是太子,也應該是主子。

從那天開始吧,我就知道,上了東宮那條船,我就再也下不來了。得了太子的寵愛,我就永遠是東宮這根繩子上的螞蚱了。

做了太子的奴才,我……我今生永遠是她的奴僕了。

6

一晃我已在東宮呆了一年多。

太子每日都忙,雞鳴便起,三更才會歇下,腰間的玉帶繫了又系,瞧著又清減了。我有時守在她書房門邊,瞧見那小小身軀,認認真真伏案寫字,整個人幾乎快淹沒在小山似的卷軸案牘後,心裡泛出一陣陣心疼。這孩子有什麼錯,不過是生在帝王家。我如她這般年紀時,還在上樹掏鳥蛋下河抓泥鰍。

當太子有什麼好,尋常姑娘家都在家裡繡嫁衣,她一個人的肩膀,要扛整個天下。

太子待人很好。東宮規矩嚴,可大夥都是誠心誠意伺候殿下。那天我在殿外當值,朝裡屋一看,見一個矮胖的小太監,跪在太子的書案前,哭哭啼啼地說:“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知罪了……”

我沒見過太子親自罰人,這活兒都是管家來做的。正好奇,太子看見我在門邊探頭探腦,喚我。

“曹子睿,你給我過來。”

我在家時不叫這個名兒,太子起的。

我跑過去:“您吩咐。”

太子語氣很委屈:“這宮人替人當差送了杯茶,潑了我一身。我還沒說話,他反倒哭起來了。”

我大手一伸,過去拎著那小胖子:“太子書房也敢隨便進?叫什麼名字?”

小胖子哆哆嗦嗦:“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叫孫重圓。”

我笑嘻嘻地說:“給你個機會將功補過,你替的那人往後不必來了,你以後給太子奉茶。”

小胖子孫重圓大驚失色,我衝他屁股上踹了一腳,示意他可以滾開了。

太子在面具後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我上前:“殿下燙著沒有?”

她問我:“你現在是當著我作威作福?”

我席地而坐,沒個正形兒:“人嘛,自然得趁好看的年紀,擺擺譜。否則來日,年老色衰,我上哪兒餬口去?”

我看不見太子的笑,但我倆一起沉默了一陣兒。

他拍拍衣襬站起來,說:“我去更衣,不理你了。”

我雙手撐在身後,百無聊賴地看著殿外枝繁葉茂,殿內樸素無華,除了成堆的卷軸奏章,再沒有別的裝飾。

我眼神放在那些奏章上,又不感興趣地挪開了。他貴為儲君,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我知道本分,一概不議論政治,那玩意兒我也搞不懂。

我向後仰著躺下去,枕著雙手,曬著後窗照進來的太陽,眼前暖烘烘的。突然有隻手蓋住了我的眼睛,有人溫柔地說:“頂著日頭,也不怕曬花了眼?”

我嗤笑一聲:“殿下小瞧奴才不是?”

“就你逞能,那你替我去嚴州打仗去。”

海外匪寇頻頻,海岸線是這個國家最要緊的防線,嚴州首當其衝。

“萬死不辭。”我睜開眼,笑逐顏開地看著戴面具的小人兒,她換了身青色的常服,坐回案前,細而白皙的手腕握著一隻朱管狼毫。

太子搖搖頭:“你這身板兒,上戰場還得暈船,還是我鎮海哥哥去吧。”她揮了揮手:“我忙了,你躺著吧。”

鎮海將軍頂天立地,我一個二流子樂師,萬不敢同他比較。我合目躺在她身側,自顧自哼唱起一首民間小調。

歌兒裡唱著目送丈夫出征的新娘子,在窗前日復一日地等待,熬白了頭,卻等來了亡夫的棺槨。沙場遠在千里萬里以外,那木棺搖搖晃晃到了家,早成了一把白骨。新娘子將丈夫生前最心愛的弓箭和錦緞衣裳放進棺槨,與丈夫隨葬。最後她自己也穿上喜服,躺在丈夫身邊,再也不肯面對沒日沒夜的孤獨。

不知是不是聽得出了神,太子頓住了筆,喃喃說:“戰,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她說:“子睿。你知道這仗為何而打麼?”

“為了立儲。為了不讓我登基。”太子幽幽地說。

“我的敵人很多,知道我秘密的人也很多,你說他們會不會伺機殺了我?”

“多少的犧牲,多少的死傷,都不是他們的目的。他們要的,只是名正言順殺了我而已。”

我眯著眼躺在那兒,鬼使神差的,我說:“您若死了,我給您殉葬。”

太子笑了,她伸出一隻手,摸摸我額前的發,我雙手握住那隻玉一樣冷的小手。

她說:“我不會死的,你要等我回來,再彈那首曲子給我聽。”

7

那一年的海神祭,太子遇刺。那一代史官如實記載了那場盛大的鴻門宴。我雖不曾親身在祭禮上目睹那些兇險,卻在多年後開啟那些塵封的卷籍時,也依然為那輕描淡寫的描述心驚膽戰。

太子身著華服,代先皇登上祭壇,向九天之上所在神明祈求國運泰昌。按古禮,她需執金縷刀,剖開今年沿海進貢的最大的蚌母,然後驗珠,寶珠的成色往往預兆著下半年至來年的收成。

那年很順,太子平生開的第一個國蚌,剖出了一隻成色極好的藍珠。

在萬民矚目下,太子站上高臺,手舉寶珠,以告天下。就在那時,他身邊的陌生禮官突然向他疾撲過去,抽出袖中藏著的短劍,太子急忙躲開,卻已經被刺客劃傷了手臂。

幸好始終護在太子身邊的一群侍女武藝高強,一人護住受傷的太子,另一人直直踹向行刺的禮官,差點把他踢下臺去。

我記得,那一夜皇城下的大湖很安靜。我依太子的吩咐,帶了人,守在一處寂靜無人的湖邊,等到慶典上的煙花在天邊亮起,水中果然游出來幾個人。我一眼就認出其中最瘦小的那個,是我們家太子。我提著早就備好的棉衣,忙不迭給她披上,我問她:“發生了什麼?”

太子沒戴面具,周圍都是心腹,她放心地露出自己的真實樣貌。

夜色下她顯得極為蒼白,我摟住她,問她要不要去馬車裡換衣服,她緊緊的抓住我的外衣,喃喃的說:“子睿,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在此時顯得格外脆弱,她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眼神也彷徨起來:“我母妃,母妃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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