佷山古地生巴土，夷水名疆數長陽

若要在宜昌下轄縣市中找出一個最有特色的一個出來，我想這個答案無疑是長陽土家族自治縣。因為它代表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長陽縣城全景

如果說宜昌東部的平原縣市代表著楚文化，那麼長陽則是巴文化的代表。昔年楚國的先民佔據著清江下游的河谷，靠著長江-清江沖積出來的肥沃土地耕種，而巴人則活動在清江上游的崇山峻嶺之中，靠著山嶺之中的那些貧瘠的土地生存。生存的壓力迫使巴人們必須與天相爭，因此巴人是非常驍勇善戰的。可以想象，成千上萬的巴人戰士，從清江兩岸的山嶺中下來，乘坐著大大小小的船隻，順江而下與楚人攻伐，清江之上烽火狼煙，兩個族群就在這萬重山之間搏殺，那是怎麼一種場景！

武落鍾離山

古老相傳，巴人的起源在於清江畔的武落鍾離山，共有巴、樊、暉、相、鄭五姓。其中巴氏出於赤穴，其餘四姓出於黑穴。五姓初劃之後，征伐不休。巴氏之子務相覺得這不是個辦法，於是便提議和其它四姓比試一場，誰能站在百步之外將劍扔進赤穴之內，誰就做巴人之王。其它四姓全部都沒扔進去，而務相一下子就扔進去了。這時其它四姓還是不服，於是再約定，大家用土做船，誰能讓船浮在水上，泛舟而下，誰就做巴人的王。結果四姓之船遇水即沉，只有務相的船能夠穩穩的浮在水面上。四姓巴人俱服，遂尊稱務相為王，號廩君。擲劍赤穴，泛舟稱王，這就是巴人最初的來歷。

廩君雕像

廩君稱王后，順夷水而下，到達了鹽陽。水神的女兒名為鹽女，非常仰慕廩君。鹽女就對廩君說道：“此地魚鹽都有，土地廣大，我願跟您一塊生活，你就留下來吧。”廩君說：“我將成為國君，所以我要尋找能生產糧食的土地，不能在這裡停下。”鹽女於是夜晚跟廩君一起睡覺，早晨離去變成了飛蟲。各種神都跟著鹽女，它們飛舞起來遮蔽了太陽，讓廩君不能前行。廩君想殺死鹽女，但沒法分辨，又不知天地和方向，像這樣情形持續了十天。廩君就把青線送給鹽女，說：“纏上這個，如果適合你，就與你一塊生活；不適合的話，我就要離開你。”鹽女接過去纏在了身上。廩君跪在一塊帶花紋的石頭上，望著飛蟲胸上有青線的，彎弓射箭，一下子就射死了鹽女，鹽女死後，天地開朗。廩君於是又順江而下，到達夷城。在此佔得一卜，象曰利建城。於是就在此處建城。從那以後廩君的種族便繁衍起來。秦統一天下後，就把此地定為黔中郡。將這些廩君的後裔稱之為武陵蠻。

以上的故事帶有一些神話色彩，但是還是能讓我們看到巴人這個神秘種族的立身之本。周滅商時，周武王曾經在洛陽以北的孟津渡大會諸侯，定盟伐紂。這次事件史稱八百諸候會孟津，又稱孟津觀兵。這次事件是巴人也派出了自己的勇銳部隊前往，留下來了“巴師勇銳，歌舞以凌”的文字記載。從這個史書記載和上面的神話傳說來看，巴人的驍勇善戰是聞名的，至少在先秦時代便是名聲揚於諸侯。這也是巴人和楚人相爭的本錢。但是楚人佔據著江漢平原，擁有這肥沃的土地來支援漫長的戰爭，而處在崇山峻嶺之中的巴人僅僅依靠山中貧瘠的土地是無法與楚人對抗數百年的，那麼巴人所憑藉的是什麼呢？答案也可以從上面的神話裡找出來，那就是鹽。

古代製鹽場景

說到鹽這種生活必須品，給大家印象最深刻的應該就是中國持續了上千年的食鹽專賣制度。在古代食鹽是禁止走私的，一旦被官府發現是殺頭的重罪。歷史上有名的鹽販子後來都成了造反的主力，比如王仙芝，黃巢之類的。只是因為食鹽的利潤巨大，而且又是生活必須，所以成為官府的重要財源。除了海邊可以曬鹽外，山中的鹽井和鹽泉都是可以產鹽的。故事裡的鹽女說此地有魚鹽之利，意思就是這個地方是產鹽的，巴人佔據了這塊地方就能憑藉鹽這個武器和東邊的楚國以及西邊的蜀國貿易從而獲得利潤。正因為巴人和鹽如此緊密的關係，我們又將食鹽稱之為鹽巴。如今的鹽陽據考證就在水布埡的大壩旁，名為鹽井寺，隸屬於漁峽口。巴人正式憑藉著鹽這一戰略性的物資以及武陵山區縱橫交錯易守難攻的地勢，與楚人相持數百年。

我們可以大致劃出一張巴人的遷徙圖，大概就是以武落鍾離山為根據地，溯江而上，征服清江上游的恩施等地，然後慢慢延伸至重慶、湘西等廣大武陵山區的腹地。最終立國。後來雖然秦始皇一統六國，但是始終不能徹底征服此間的山地，所以稱呼這裡的巴人為武陵蠻，並任命當地的部落首領為土司來管理這片土地。

巴人遷徙圖

說完巴人的歷史還是讓我們回到主題。長陽縣原來名為佷山縣，所謂的佷山便是如今的武落鍾離山。所謂的“佷山故地，夷水名疆”一直以來便是長陽的名片。後來待到隋朝時，此地改名為長楊縣，因為佷山旁邊有一條注入到清江的小溪名曰長楊溪，此地遂以水為名曰長楊縣，唐時天寶年間，縣名始由長楊變為長陽。後來正是因為長陽的存在，所以讓宜昌這個楚之西塞又多了一層文化色彩。那就是巴楚文化交融之地。這也是現在主打的旅遊牌，巴人在此地的活動也並不是全然沒有痕跡，至少宜昌西南面就設立了兩個土家族自治縣，用來管理這些巴人的後裔們。讓我們具體來看看長陽的地緣位置。

長陽的地形及主要的交通通道

在山區中，道路總是有限的，要麼延山谷而行，要麼延河而行。翻山越嶺總是少部分人的想法，絕大部分人還是想著沿著河流或者山脈自然形成的空曠谷地而行，所以我們從地圖上很容易就能找到兩條路。一條在靠北一點，沿著北面的山谷而行，從龍舟坪起，過高家堰，賀家坪、榔坪直到恩施的野三關，這條路還能延伸到恩施市，現在的318國道，滬渝高速以及宜萬鐵路都是沿著這條谷地前行的。還有一條在南面，沿著清江而行，也是從龍舟坪出發，過都鎮灣、鴨子口、資丘直到漁峽口。這條路其實是條水路，因為兩岸都是崇山峻嶺，不好修路，如今的清江畫廊景區就是清江這段河谷，這條水路還能透過恩施的水網延伸至巴東。這一陸一水兩條通道串聯起來長陽絕大部分鄉鎮，因此兩者交匯的地方必然是設立行政中心的首選。因為設在這裡無論到達哪個邊緣鄉鎮都會很方便，要麼沿著北面的山谷抵達高家堰、賀家坪和榔坪，要麼朔著南面的清江而上，抵達都鎮灣、鴨子口、資丘和漁峽口，所以龍舟坪便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縣政府的所在地。

長陽縣城龍舟坪鎮

山中少地，因此名字多帶坪字或者壩字，比如龍舟坪、火燒坪、舞陽壩、沙坪壩之類的，這類地名在鄂西渝東山區裡面很常見。龍舟坪因為身處交通要道，所以一直以來便是長陽區域的中心。而且這次也是漢文化和巴文化相爭最厲害的地方。在元末的時候，恩施的容美土司興起，武陵山區大部分成了他們的地盤。直到清朝中葉的時候，雍正皇帝仍然認為：“楚蜀各土司，惟容美最為富強。”容美土司最遠控制的地方便是龍舟坪，但是其實力又不能長久佔據這塊地方，常常是今天佔了明天又被中央政權奪走了，劃為了流官，所以龍舟坪一線其實也可以作為一個分界點。

當我們再看地圖的時候，發現清江並非在長陽境內就匯入長江，而是還往前流了一段，直到宜都市才注入長江。一片區域總是要能夠對外交流才能獲得發展，否則只會是像清政府那樣閉關鎖國，停滯不前。因此對外的交通有其重要。長江作為一個天然的東西溝通通道，從地圖上看離長陽很近，但是事實上這幾塊地方都不是長陽的地盤，靠著長江與長陽緊挨著的什麼紅花套、高壩洲以及陸城等都隸屬於宜都市。如果要從長陽前往長江有兩條路，一條就是繼續沿著清江而下，在陸城這裡渡江。還有一條就是稍微北走一點，過白氏坪，在紅花套的渡口處過江。因為宜昌區域的中心畢竟在江北的西陵區一帶，因此走白氏坪-紅花套這條距離更近的路便成為了主要通道。不管是輪渡也好，高速也罷，都需要先到紅花套然後折一個九十度的彎轉到長陽。因此這條路也就是長陽地區與其他區域溝通的關鍵性道路。

如果說有個地方能夠比龍舟坪更適合做縣城所在地，那麼一定是紅花套鎮。因為紅花套扼守著長陽乃至恩施地區通往長江的必經之路，而且還有渡口之利，無論從水路陸路去往江北，總要經過這裡。背靠長江南來北往貨運週轉更是能夠帶來大量人流，在上個世界七八十年代，恩施州和長陽都曾經在紅花套設立過辦事處，因此這裡方便的交通和物流確實是山區無可比擬的。紅花套之於長陽相當於漁洋關之於五峰，可是長陽卻沒這麼好的運氣，只能望著十公里以外的長江興嘆了。這種行政劃分的根據是有傳統的，一個河流的上下游一般都不會交給一個行政區來管理，防止這個區域的統治者關起門來自己發展，就像將淮河、長江下游分成了兩個省，一個安徽一個江蘇，完全未考慮文化對他們的影響，在我看來按江南江北淮南淮北切割也許會更合理一些。南陽盆地也是如此，襄陽分給了湖北而南陽卻在河南，這樣分而治之的做法體現了自古以來統治者分權管理的智慧。

再說說長陽的發展問題，長陽曾是國家級貧困縣，這個是不可避免的，整個武陵山區都是國家級的貧困帶。因為山高峰陡，所以沒有適合的平地來發展工業，而且本身人口又多，經濟發展是個大難題。但是山多也有好處，億萬年的變遷還是為後人們在山中留下了很多財富的。就宜昌來看，江北山中多磷礦而江南山裡多煤礦，長陽的山中就是有著煤礦資源。礦產和旅遊差不多是長陽的兩個支撐產業。但是這兩個行業都吸引不了很多就業人口，如果長陽人少，比如興山那樣，只有18萬人左右，一個興發集團就夠政府吃的了，但是以長陽50萬人口的基數，地下的資源還是太少。旅遊業現在是政府比較重視的產業，清江畫廊也榮升為國家5A級風景區。旅遊資源要叢集才能做大，最關鍵的是不能與鄰為壑，各自為戰。必須在宜昌市乃至鄂西範圍內統籌規劃，形成幾條精品的旅遊線路，達到鳳凰、張家界的那種規模，才能做大做強。吸引更多人前來參觀。而且清江畫廊還有開發的潛力，如今船到了武落鍾離山就回頭了，其實還可以繼續朔江而上，去領略清江更上游的湖光山色。

清江畫廊

在此還要說兩句題外話，就是最近新聞說要修一條從津洋口到點軍區的宜長公路，這條路相當於用全程隧道的方式，直線穿過點軍區和津洋口的重重大山，直線距離大概在10公里左右，如果這條路修通了，長陽人民可以直接經津洋口過隧洞到達點軍區，然後經夷陵長江大橋進城。這樣就可以繞過紅花套了。以前這條順著山勢的小路崎嶇難行，常常是那些私鹽販子行走的通道，算得上是一條茶馬古道吧。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徒步旅行一下，感受一下那些鹽販子的謀生之難。

有關長陽就寫到這裡了，雖然有點意猶未盡，還是留在以後再說吧。最後還是用以前寫過的一首詩結尾吧：

夜闌更盡夢成章，武落山空蟬低鳴。

隔岸疏竹影映月，疑似鹽女舞鍾離。

楚王曾留他年恨，巴君遺志繞夷城。

悠悠清江今猶在，小荷初露有後生。

作者：楚地後生，文章略有改動，標題和配圖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