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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宋詞|辛棄疾《賀新郎· 甚矣吾衰矣》

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遊戲2022-09-19
簡介陶淵明在《停雲》中寫下“良朋悠邈,搔首延佇”“有酒有酒,閒飲東窗”等詩句,稼軒大筆一揮便將其濃縮為“一尊搔首東窗裡

劍來陸沉是誰的弟子

賀新郎

【宋】辛棄疾

邑中園亭,僕皆為賦此詞。一日,獨坐停雲,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醉美宋詞|辛棄疾《賀新郎· 甚矣吾衰矣》

從詞中小序可知,稼軒自來到瓢泉,在新居旁又建了園、亭,且一一為其命名並題詞,卻獨獨落下了停雲堂。其中緣由大抵分為兩種,一是此地並無突出之處,不值一提;二是此地太美,生怕這筆墨丹青令繪不出它的秀麗與嫵媚。於水聲汩汩,青山蔥翠的停雲堂而言,想必後者成分居多一點。一日,詞人坐於此地,獨酌幾杯濁酒後,生生被催發出了千古才情空費、人生知己少有的悲慼。這感受來得濃,來得急,來得隆重,容不得他喘息。既然現實中知音難求,也只有順著時光的河流溯游從之,去歷史中尋覓相似的古人,以求靈魂的交融,思想的相通。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因為世道不行,孔子許久不曾夢見周公。稼軒開篇即引用孔丘之言,卻單單隻說出了第一句便戛然而止,好似他在途中用盡全力奔跑,卻在一個轉角處被一堵圍牆截住去路一般。回頭看看這一生,有多少次嶄露頭角,便有多少次被打壓到谷底。金戈鐵馬的一生,終究只在夢想的土壤中存活,滄海原來是這般輕易就能變為桑田。

杯盞中的酒,搖搖晃晃,此時愈來愈模糊的是意識,愈來愈清晰的則是鬱郁不得志的悲傷。激昂的萬里平戎策,如今只換得幾首傾吐憤懣的詞作,此種滋味怕是舌尖只沾一點便覺苦比蓮心。況且一生之中,“交遊零落,只今餘幾”!走在路上,與一些人相識,也與一些人告別,零零落落,走到最後,往往發現不離不棄的卻是燭光下的影子。

醉美宋詞|辛棄疾《賀新郎· 甚矣吾衰矣》

此時稼軒已走過了五十九個春秋,誰也不能預料閻羅何時遣來厲鬼,或許就是下一秒鐘的事也說不定。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到此時多半人會惜良辰、觀美景,有安逸路途只需縱馬而上,有歡樂之事但求灑脫去享,更有秉燭夜遊以求盡興者。但他放著舒適的大好時光不享,偏偏讓知交零落的悲傷如煙霧般彌散整個天空。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詩仙李白這般說。長達三千丈的白髮,緣於愁緒之多、之重,而稼軒卻用一“空”字,極言歲月蹉跎,半生沉浮的悲涼。知音難尋,識者不遇,三千丈白髮也不過是空垂愁思,徒然無益。

然而,一事無成,言愁又有何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對萬事萬物蒼涼一笑罷了。這一笑,含著幾多悲涼,又釀出幾重心酸,就連滄海歲月中的陳年往事,也被硬生生地牽扯出。他心裡有多愁多苦,只有他本人知曉。

人生之河奔騰不息,每一個岔路口都是新的抉擇。看似主動,實則如風中的蒲公英一般,身不由己。江河都向往海洋,但不是每一滴水都能流到終點,一顆鵝卵石,一捧沙都可能改變它們的蹤跡,而後便再與心之所向無緣。年少時祖父“登高望遠,指畫江山”的情景如同不褪色的油畫一般,深深印在稼軒腦中,自此也就註定了一生之中“能令公喜”之事,唯有奪回敵人手中本屬於南宋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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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願望,就像是圖紙上的鉛筆畫,這畫作算來有兩種結局。其一是在日益暗淡的時光中,用橡皮輕輕一擦,只剩下幾筆似有若無的痕跡。其二便是順遂心的旨意,皴擦點染、粗細線條、深淺顏色,一筆一筆勾勒,最終成為一幅向陽的向日葵。算來稼軒也曾笑過自己不是好的畫師,終其一生也沒能為夢想上色。

怪也只怪同行的人太少,相阻的人又太多,寂寥之中也唯有與青山相對。大概是稼軒在停雲堂獨酌濁醪時,與詩仙李白心有所通,便將其詩句頻頻摘來,或加一字,或減一字,以李白的詩意印證自己的心意。“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當是取自李白“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偌大世間,竟尋不到能懂自己的人,何其悲哀。稼軒與李白如出一轍,無奈中只好面對嫵媚青山,以期獲得些許心靈的慰藉。

與青山對飲,除卻與李白心有靈犀外,他也想到了陶淵明。既然此時金戈鐵馬的夢想已被橡皮擦去,何不如陶淵明一般過另一種愜意的生活。東籬採菊,南山種豆,門前植柳,如蓮花般不染一絲塵埃。陶淵明在《停雲》中寫下“良朋悠邈,搔首延佇”“有酒有酒,閒飲東窗”等詩句,稼軒大筆一揮便將其濃縮為“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也濃縮了大半生的升落浮沉。

世間有如陶淵明一般不慕名利者,也不乏“江左沉酣求名者”,醉生夢死的統治者、自命風流的官僚,不飲“濁醪”,又豈知“妙理”,只顧皓首窮兵,貪圖個人利益。縱然無人敢將他們紙上的筆畫擦去,但不懂色澤搭配,更不懂謀篇佈局的他們,最終也會將人生的白紙搞成一團不知所云的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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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夢想不一定要實現,它的使命不過是引領。白紙不一定比墨黑更難堪,至少它乾淨、高潔。回首看走過的路,縱然艱辛曲折,但終究問心無愧。秋雲飄過,風乍起,在微醺中,稼軒陡然豁達了起來,猶如雨後荷花上滾動的晶瑩淚珠,在初晴的陽光下折射出斑斕光束。心胸開闊時,意境也隨之開啟,“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此一句喊出時,便多了一份激盪和狂放,少了一份突兀。況周頤釋其中之狂時有云:“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於外者。”狂得地覆天翻,狂得忘乎所以,狂得酣暢淋漓,卻也狂得於情於理。

當然這狂中更多的是無奈。水滴晶瑩,終會乾涸。待它消失後,留在翠綠荷葉上的淺淺痕跡,才是雨水真正的心事。稼軒的狂放,始終帶著無法遁形的傷痕,這急風驟雨式的吶喊,終究以“知我者,二三子”落下帷幕。人生路途快到終點時,總能在不經意間看清往常不曾懂得的事情,人心之間本就是海角天涯的隔閡,就算有兩三個知心人,也會在某個岔路口,丟失彼此。

知音少,絃斷有誰聽?於世間踽踽而行,終究是冷暖自知,這本倉促的人生之書,由不得人們不註釋得厚重而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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