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韻荷香裡，一碗蝦籽面，吃的是味道還是人情？

老吳叫吳宏鋒，他的蝦籽麵館開在陶辛小鎮前面的一塊空地，雖然離著主幹道有點距離，但是靠近鎮頭地方寬敞，這幾年生意還算不錯。

老吳就在自己家的荷塘裡放了一塘的河蝦，供著自己的蝦籽麵館。用不完的蝦，就賣給附近飯店，老吳養的河蝦好，個大籽滿，大家都願意買。

五月初，捕撈報籽河蝦的最好時間，一年就這一次，這是他最忙的時候，也是一年的關鍵。

一大早老吳就出去了，半晌午就回來了。

他老婆見他回來的早，憂心地問：“老闆，該個（今天）哈撈到多少？”陶辛婦人一般稱呼自己的丈夫叫老闆。大概意思是說是家裡管錢管事的當家人。“哈”也是陶辛人最常用的語氣助詞，有很多種意思。

“撈個屁。”老吳沒好氣，因為政府開發的原因，大量地種植荷花，今年蝦的產量急劇減少。

“沒事哦，不哈有幾天麼？”老吳老婆安慰著。

老吳嘆了口氣沒回話，報籽的河蝦打撈時間就那麼二十來天，錯過了就產卵的出小蝦了。這麵館一年的蝦籽都要靠著二十幾天，撈不到就等於一年沒有自己的蝦籽賣。

蝦籽面是陶辛人最喜歡的一道麵食，清淡悠香，麵條爽滑，蝦籽又極富營養。

蝦籽面做法看起來簡單：清水煮麵，吊一鍋好湯，先用大碗把舀一勺湯墊底，等水開面熟，只一筷頭全撈起來，撒上蔥花，最後再來一勺秘製的蝦籽，一碗麵就做好了。但提前做蝦籽卻是個苦活：從打撈到取籽再到過濾雜質，最後下鍋培炒，每道工序都要求細緻。培炒的太輕蝦籽還帶著腥味，太老又容易糊了有苦味。

老吳的蝦籽麵館生意好，全靠他有兩個訣竅，一是自己養的蝦好，還有就是做蝦籽的手法獨特。這幾年，他把門前的空地蓋了個遮陽的棚子，擺了6張桌子，讓原本看起來的不大的麵館多出了很多坐客的空間。也正因如此，他的麵館才能供得起兩個女兒都上了學費高昂的藝術類大學。

接近中午，陸陸續續上了客人，老吳打起精神開始下面。

不一會兒，一輛皮卡車呼嘯而來，滋吱一聲，停在老吳麵館的前面。捲起路上的灰塵，都飄到老吳的面棚裡了。

來的人是鎮上的城管，為首的叫宋三七，是城管的小隊長。

還沒走進棚子，宋隊長就對著正在下面的老吳喊：“老吳啊。”

老吳扭頭看見他，趕緊陪笑著說：“宋隊長來了，快裡面坐啊，家裡的，倒茶。”

宋隊長卻沒有坐到裡面，在外面的棚子裡坐下，老吳老婆笑著過來倒水：“宋隊長，你喝茶。”

“哎好，嫂子。”宋三七一邊笑著一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問：“你們這個棚子，搭的時候到市容局申報了嗎？”

老吳老婆愣住了，回頭看著老吳說：“老闆，你哈能來一下，宋隊長問你事呢。”

老吳趕緊放下笊籬和長筷，一邊走過來一邊拿手在身前的圍裙上反覆搓著。走到宋三七面前站住，問：“宋隊長，幹麼事？”

宋三七抬手指了指棚子：“這個，申報了嗎？”

老吳舔舔嘴唇，支支吾吾道：“我這個，這個搭了好幾年了，關鍵······關鍵又不在主幹道上，哈對啊？”

“哈對？”宋三七反問：“你講哈對？肯定不對哦，不申報不行，要拆除的。”

“啊？！”兩口子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麼答好。

宋三七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鎮裡，現在要申報水韻旅遊文化景區，現在管得緊囉。怎麼搞呢，我看到了肯定不能不問，哈對？”

“那您哈能幫我想想辦法？”老吳老婆反應過來。

“我回去想想吧。”宋三七低頭不看兩人。

老吳老婆馬上戳了一下老吳，老吳說：“你看啊，要是你能幫忙，以後弟兄們在這裡吃麵全都免單。”說著還朝著其它幾人點點頭。

“哎？你這怎麼講話呢？”宋三七站起來：“搞得像我們是要敲你幾碗面？”

“不是不是，”老吳老婆趕緊說：“都是街里街坊，吃幾碗面，本來我們也不好意思收錢。”

說完走過去，輕輕拍拍宋三七的肩膀：“您先坐，這中午了，先吃碗麵。後面這棚子的事情，肯定要麻煩你，過個幾天我們去你辦公室找你，商量這個事情的處理辦法，哈好？”

宋三七坐下，撇撇嘴對老吳說：“看看你家裡人是怎麼講話的。”

“是是是，他不會講話。”老吳老婆附和著，轉身對老吳說：“還不快下面去！”

不一會兒面下好端上來，宋三七幾個人張嘴就吃。

吃完麵，宋三七打個飽嗝，站起來對老吳老婆說：“嫂子，我們先走了啊，這個事情別忘了哈。”指了指棚子就上了車。

皮卡車開走了，老吳問老婆：“怎麼搞？”

“能怎麼搞，你不把他餵飽，你哈想做什麼生意？”老婆白了他一眼：“你不曉得他以前幹什麼的啊？”

老吳嘆了口氣，走開了。

過了一段時間，這天生意不錯，面棚裡坐滿了客人。

忽然外面傳來滴滴的鳴笛聲，城管的車又來了！這次來了兩輛，呼呼地下來了七八個人，但宋三七不在。

這幾個人上來二話不說，開始拆棚子，裡面的食客還在吃飯，就被拆除震的灰撒的頭上碗裡都是。

“你們這是搞什麼？搞什麼！”老吳跌跌撞撞搶出來要攔。

一個大個子城管擋住老吳，一把將他推到，喝道：“你要造反啊！”

“我跟你宋隊長說過啊，過個幾天我就去找他啊。”老吳倒在地上，帶著哭腔說。

“過個幾天了？你哈能說話算點話？”大個子一揮手，：“全拆了。”

老吳老婆這時候才慌慌張張走過來，扶起老吳，對城管們說：“我們家這幾天撈河蝦，實在沒時間去找宋隊長。”

城管們不聽，一股腦把棚子全拆了，零件都扔皮卡車後面，然後開著車就走了。

留下老吳兩口子，和一群受驚的食客愣在原地。

老吳哭著嚷：“沒天理了啊，這讓我哈怎麼做生意啊！”

老吳老婆邊抹眼淚邊問：“你哈摔傷了啊？”

老吳不回答，慢慢自己坐在桌子前唉聲嘆氣。

一個客人走過來，遞過錢，說：“老闆娘，面錢給你。”

老吳老婆趕緊拿圍裙擦了一把臉，擺手說：“今天就算了啊，都是街坊，害你們該個（今天）連飯都沒吃好，不要錢了不要錢了。”

“那不行，面我吃到嘴裡了。”客人說完，把錢扔桌上走了。

有了第一個，後面的客人都一個接一個地過來付了錢，老吳和老婆一起過來攔著，食客們紛紛把錢扔桌上就走。兩口子只能不住地感謝。

最後有兩個學生也要過來給錢，老吳老婆一把抓住他們的手：“娃，你們別給了，該個（今天）嚇到你們了，快回家吧。”

學生想了想說：“姨，你們家送外賣不送？”

老吳老婆說：“太遠就送不了，這蝦籽面泡時間長就糊了，不好吃啊。”

“不遠，”學生說：“就我們學校，走路也就十幾分鍾。上晚自習之前大家都要吃點東西，你留個電話，我明天打電話讓你送，哈行？”

“行。”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麵館要收攤了。

被拆了棚子的麵館前面，成了一片空蕩蕩的平地。麵館裡的燈從門口照出來，將地上染了一層暖暖的黃色。隔著燈光和月色，麵館做面的大鍋還滾滾冒著熱氣，一片人間煙火的飽滿和油膩。

老吳捶著自己的腰，對老婆說：“怎麼該個腰這麼疼，是累的還是昨個摔的？”

“哈能不累？加上街坊和陶辛二中的外賣，你該個做了四百多碗麵。”老婆笑著：“比平常多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