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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 蔣韻:用食物記錄我的生命史和家族史

由 文匯網 發表于 飲食2023-01-19
簡介當時沒有想寫這麼多、這麼長,後來覺得一篇文章不能把我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全面,因為這一段我有記憶的親人的歷史,至少差不多八九十年

食物語湯圓值得培養嗎

讀書 | 蔣韻:用食物記錄我的生命史和家族史

《北方廚房》以奶奶、母親、“我”(蔣韻)三代女性的主廚食譜為經,以開封、太原、香港等城市空間的輾轉為緯,串起了一個北方的行醫世家——孔氏家族長達70年的風風雨雨。“假魚肚”、肉糜粥、炸菜角、“起士林”、麵包蝦仁……孔氏一族三代成員對家國、歷史、生命、自然、文化的體認和抒情,都凝聚舌尖,漫漶、浸潤、繾綣,化作繚繞的味道,是對存在的敬意和反思。

讀書 | 蔣韻:用食物記錄我的生命史和家族史

▲《北方廚房——一個家庭的烹飪史》

蔣韻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開始寫書時帶著“挑釁”的心理

《北方廚房》對我來講是一個意外,平時我寫非虛構散文很少,更喜歡寫小說。最開始我看了一本書《好吃的哲學:薩瓦蘭美食聖經》,推薦語說薩瓦蘭有世界上最大的肚子。他的名言是:“告訴我你吃什麼食物,我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這句話挺吸引我的。看這本書時,我就在想,有這麼神嗎?薩瓦蘭是200年前的法蘭西人,他能知道這一兩百年中國人的生存狀況嗎?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吃什麼和喜歡吃什麼是不一樣的,我喜歡吃的東西未必能吃到,我被培養成什麼樣的口味,某種意義上也不取決於我的好惡。在人類生存現狀和歷史長河當中,這是非常有意思的,值得思考。

所以我就想,我要是告訴薩瓦蘭先生,我這大半生吃什麼樣的食物,我的家人、我的親人吃什麼樣的食物,他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當時我其實帶著“挑釁”的心理。這裡面我可說的話太多了,於是就想寫一本跟食物有關的書。當時沒有想寫這麼多、這麼長,後來覺得一篇文章不能把我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全面,因為這一段我有記憶的親人的歷史,至少差不多八九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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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美食評論家布里亞?薩瓦蘭

近一兩年我的小說都在寫記憶。為什麼寫記憶?2019年的時候我出了一本書《你好,安娜》,這本書的後記裡說,這是我獻給我母親的書。我的母親在七十八、九歲的時候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她經歷了十多年的煎熬。我母親以前稱得上女中翹楚,非常精明、強幹、聰明,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的母親會變成一個失憶的人。我在母親身上看到的最可怕的事,是知道了記憶有時候是先於生命死亡的,沒有記憶的生命是絕對黑暗的,特別可怕。所以我身上也有我母親的記憶,我有一種緊迫感,有一種恐懼,我這一兩年記憶迅速地衰退,在這樣的緊迫感下,我要搶救我曾經擁有的那些記憶。

我不知道記憶有沒有意義,我不知道沒有記憶對於生命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也不能體會我母親當年陷入黑暗之中的痛苦。這些對我來講都是特別害怕的事,我必須要搶救出來,我寫的這些東西都和記憶有關,搶救記憶,也叫追憶似水年華,我的似水年華。

一個民族如果失憶非常可怕

所以這本書的開始的確有些“挑釁”,我想跟薩瓦蘭對話。然而開始寫的時候,我沉浸在回憶中,這時薩瓦蘭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退場了,他起到了把我引到這個記憶、用食物記錄我的生命史和家族史的作用。

對於我個人來講,失憶是那麼可怕的事,一個民族如果失憶也很可怕,這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

我首先寫到我的奶奶,我這輩子最愛的、在長輩裡最親的人就是她。我奶奶不識字,也很少說自己的事,但我就聽我奶奶說過一句話,因為她愛聽豫劇,就說“常香玉年年到咱們家拜年”,我覺得特別奇怪,當時也不太懂。因為我們那個時代和你們這個時代不一樣,這些事情也像笛安說的,是禁忌,家裡人是不願意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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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蔣韻

我只聽奶奶說了這麼一句,後來是看到電視劇《常香玉》裡出現了我四爺爺的名字,他是裡面的一個人物。當年常香玉還沒紅,是一個演員,好像被軍官還是土匪惡霸看上了,想討她做姨太太,這樣的情況下,有人就給她出主意說,你去找孔先生,就是我四爺爺,我四爺爺就幫了她,最終她沒有被搶走。所以她知恩圖報,每年來看望,是有這樣一種緣分。我四爺爺是醫生,是河南最早的西醫,他後來有自己的醫院,也是當時河南省最早的私立西醫院。但是我並不清楚這裡面有多少演繹成分,都是從電視劇上看來的。後來我聽我父親說,大致是這樣一個情況,但那時候父親年齡小,四爺爺也不會把這樣的事情跟晚輩們說,我也沒有看到歷史裡有清楚的記載。

後來聽我奶奶說,梅蘭芳到河南的時候跟我四爺爺照過相,倆人長得挺像的,也就是說我四爺爺挺好看的。我奶奶是從非常窮的人家裡嫁到這樣一個人家,她就在這樣的家裡主廚,操持一大家人的飯,平時肯定也有一些幫手,但最終的年夜飯是要自己做的。有一道甲魚肚,實際上是特別費功夫的一道菜,其實就是肉皮,沒有真魚肚的時候用假魚肚,因為北方是沒有魚肚的,當年也不像現在物流方便,想吃什麼一快遞就來了。那個魚肚河南就有,後來我知道我們太原有一個著名的豫菜館,裡頭也有一道紅燒甲魚肚還是黃燜甲魚肚,所以我知道這道菜非常費功夫,我奶奶就特別會做。

年夜飯其實是一種傳承

現在年夜飯的儀式感不像以前了,我奶奶那時候,專門寫了年夜飯的選單,那個選單在我們家延續了很多年。那時候我覺得過年比現在更有儀式感,在物質匱乏的時代,大家盼了那麼長時間,年夜飯是一年辛苦的酬勞,是對自己的一種慰藉,現在大家都不這麼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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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飲食男女》劇照

以前年夜飯是我們家最隆重的事,什麼事情都可以放下,全家人都不能缺席,每個人心情都特別愉快。那幾乎是小孩們想了一年的聚會,全家的聚會。後來隨著我媽媽生病,不能做飯了之後,年夜飯變得越來越無所謂了,跟平時吃得差不多,也完全沒有年夜的儀式感了。後來年年到外面吃,吃完就回來。

又快過年了,所以開始有點想念以前的年夜飯。年夜飯其實是一種傳承。我奶奶在的時候我媽媽不主廚,也什麼都不會做。她18歲就離開自己的家,出外上學,到解放區參加革命了。她根本不會做飯,平時都吃食堂。成家了之後,因為有我奶奶,所有家務都是我奶奶料理,她也還是不會做。我奶奶沒有之後,我有了笛安,我媽媽就開始學我奶奶包粽子、做元宵。她說應該讓孩子知道每一個節氣應該吃什麼,每一個節日應該怎麼樣過,要有節日感。

我媽媽激發了所有的天賦和活力,盡職盡責地做一個非常中國式的主婦。包括後來笛安出去上學的時候,我媽到端午就把粽子包好,冷凍起來,等她回來以後,把端午的粽子補上。她覺得一箇中國的孩子在端午節沒有粽子吃,好可憐,她會重新蒸煮了之後讓她回來吃。

我現在也是一個姥姥了,當年我做媽媽的時候,有我媽媽呵護這個孩子,現在我媽媽沒有了,笛安也不會做。我現在也開始想,我得注意一點,給孩子創造這樣的氛圍。中秋節再不愛吃月餅,我也要把月餅擺上盤子,讓小傢伙拜月。即便不愛吃月餅,也要吃一口,因為這不光是吃月餅,還是一種我們血脈裡的東西。

這本書一開始很隨意,寫著寫著我還挺有野心的,想透過北方一個小小的家庭、家族,給北方的烹飪史留一個備忘錄。這個備忘錄裡,不僅透過食物生髮開來,還有八九十年的生存記憶,跟我們的生命記憶有關。

作者:蔣韻

編輯: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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