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會美食｜糟鵝，姑蘇人家夏天最尋常也最時尚的美味

春季裡開始飼養的毛茸茸的小黃鵝，到了初夏時節便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新白鵝啦，舉步款款、鳴聲“嘎嘎”，其肉質鮮腴細嫩，正好成了時令佳品，於是端午吃新鵝、夏日品糟鵝成了姑蘇的一個習俗。

新鵝遇香糟是一段佳緣，成就了夏天的一絕。新鵝肉不甚肥，卻異常的鮮嫩，燒熟冷卻後經糟油或糟滷一浸，立馬成了餐桌上最受寵愛的美味。入夏了，每到傍晚時分，左鄰右舍都會互相寒暄（不不，應該是熱暄）一句：

“今朝夜飯有糟鵝吃嗎？”

“哦哦，應當去切一盆糟鵝吃吃、搭搭夜飯啦。”

似乎吃糟鵝是夏天姑蘇人家最尋常也最時尚的事兒。於是“熱暄”聲裡許多人家都會拿起碗盞傢什去大街小巷到處開著的滷菜店或滷菜攤子買糟鵝或糟鵝雜碎呢，於是每家每戶的餐桌上有了這道香噴噴、鮮漉漉的主菜。

入夏後，城裡突然冒出了許多售糟鵝的攤點，原先的滷菜店減少了常規滷菜的製作和銷售，騰出一半精力和店面製售糟鵝，另有許多尋常人家也操起了這個時令買賣。須知，這時節，四鄉八村的新鵝大量應市進城，順著河道趕的，船載車裝擔挑的，絡繹於途，好不熱鬧，在城鄉交界處的諸集市匯成白茫茫亂嚷嚷的一片。貨源多，價格自然跌落，經營糟鵝貨源充足而成本降低，再說，製作糟鵝技術含量不高，銷售行情看好，利潤空間倒也不小，於是許多尋常的家庭主婦也伺機軋了一腳。

我家有個舊鄰三娘娘就逢夏必製售糟鵝。三娘娘境況很差，系舊社會叫花丐頭的婆娘，很早就孀居，與一個兒子相依為命，沒有正當職業，就做各種各樣的小生意謀生——秋天燒銅鍋菱，冬天賣烘山芋，春天售焐酥豆，夏天就專門製售糟鵝啦。豆、菱和山芋之類掙不得大錢，唯糟鵝利潤最為可觀。她一天可售三至四隻活鵝，大清早自己進貨，宰殺、放血、煺毛，然後燒製，常常弄得天井嘈雜紛亂、一天世界。這些她無暇顧及，草草了事收拾一下，只趕著時辰製作，到傍晚就上市，要不然就脫班，就會賣不出手而蝕了老本。看到她弄得鵝毛紛飛，鵝血亂濺，我老祖母她們頗多抱怨。我母親總是嘆口氣說“三娘娘的日子真不容易”，就主動幫助收拾殘局，把天井打掃乾淨了，讓她得以及時出攤做買賣。

三娘娘的攤子就擺在街頭轉角處，因售價低，生意尚過得去，偶爾天擦黑了，依然有許多貨售不出去，急得她吊人中，涎著笑臉招呼過路客人。這時我母親總會出面為之向左鄰右舍動員，自己則拿了碗率先上前買她的糟鵝。

“二嫂嫂，你怎麼也買呢？就斬一盆給二阿哥吃老酒吧。”三娘娘說著，手起刀落斬了標緻的一盆。

“我怎麼能白吃三娘娘的糟鵝呢？銅鈿照算，一分也不能便宜。”我母親斷然回答。

“不行，不行，我們是鄰居，況且你每天相幫打掃衛生的，再說，也……也是落市貨了呀。”

“親兄弟明算賬，還有，哪裡是落市貨？現宰現燒現賣的，我親眼看你燒製的，多麼好的糟鵝！”

母親一手取貨一手付錢，一招手，於是好幾家鄰居也上前買了。三娘娘刀下有眼，秤頭有數，沒少給鄰居們便宜，落得個皆大歡喜。

母親向三娘娘買糟鵝的鏡頭全攝入了我們兄弟姐妹眼裡，心裡扇來了絲絲的清涼，於是這頓夜飯因有這一盆糟鵝而吃得津津有味。（吳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