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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娛樂2022-05-21
簡介阿拉斯加的特里吉特人和海達人認為圖騰柱等許多文物應該回歸荒野靈地不過還從沒人真正討論過,一位夏安(Cheyenne)印第安長老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舉辦的一次文物歸還會議上提出的問題:“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們為什麼不討論‘靈魂’呢

渡鴉怎麼復原的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現代人或許需要的是讓博物館裡的文物來證明靈魂的存在,讓我們重新篤信這個事實。

圖 | 星野道夫、資料

編輯整理 | 他者others

世界各地關於文物歸還的事越吵越兇,《衛報》等各大媒體大篇幅報道歸還文物的好事,儘管也有記者編輯在文物歸還到一些局勢不穩定的地區時,謹慎地表達了對文物命運的擔心。但總的來說,一批又一批文物回到了自己的家園,還是人們樂意見之事。

當年慘遭掠奪的民族呼籲博物館將包括人骨在內的所有文物送回原處,並不僅指送回文物出土的國家、在文物家鄉的博物館中展出或儲存。阿拉斯加的特里吉特人(Tlingit)和海達人(Haida)的要求,是歸還到埋葬文物的泥土中或是大自然裡,任其腐朽。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阿拉斯加的特里吉特人和海達人認為圖騰柱等許多文物應該回歸荒野靈地

不過還從沒人真正討論過,一位夏安(Cheyenne)印第安長老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舉辦的一次文物歸還會議上提出的問題:“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們為什麼不討論‘靈魂’呢?是因為你們沒有靈魂嗎?……”

日本自然作家、攝影師星野道夫也參加了那一年的文物歸還會議,他是和自己的新朋友、特里吉特長老鮑勃·山姆一起出席的。他記錄到這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夏安長者突然平靜地開口說道:“……有一次,一位博物館研究員聯絡我說,館裡有個在夏安族的土地發掘出來的小娃娃,每天早上過去巡視,它都不在原來的展位上,不知道怎麼回事。為什麼?因為天一黑,夏安少女的靈魂就會過來跟自己的娃娃玩兒啊。這麼簡單的事你們怎麼就想不明白……”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星野道夫(左一)與阿拉斯加原住民

他說完,是一陣漫長的沉默,然後,會議迴歸史密森尼學會和各類博物館研究人員在長老發言前討論的主題——如果博物館要歸還館藏的人骨,那要追溯到哪個時代?古代的出土文物要怎麼辦?古代到底如何定義?……

畢竟,除了沉默,這些人也沒別的辦法迴應這位長老。時至今日也沒人能給出答案。

在星野道夫看來,“文物歸還運動其實也是兩種觀念的衝突。一邊從‘心’的層面把握這個世界,另一邊卻立足於‘物’的層面。人類學家為什麼要發掘墓地,為什麼要收集人骨做研究?特里吉特人恐怕無法理解這種行為。反過來人類學家可能也無法從本質上相信靈性世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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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鏡頭下的北國原住民

進入20世紀後,歐美博物館開始積極蒐羅全球歷史文物,阿拉斯加夏洛特皇后群島也沒能例外。當許多圖騰柱被接連搬走時,倖存的海達族後裔一個接一個站了出來。他們希望讓這些神聖的圖騰柱自然而然地朽爛,想方設法要將這些人類瑰寶儲存下來的外界壓力,遭到了他們的頑強抵抗。

星野道夫曾和鮑勃一起到夏洛特皇后群島見到了這些在大自然中腐爛的圖騰柱。他在《森林、冰河與鯨——追尋渡鴉的傳說》一書中深情地記錄了這趟旅途:

我們趕了好遠好遠的路,終於來到了夏洛特皇后群島的僻靜小海灣。只見巴掌大的海濱深處,有一排光禿禿的大樹,顯然不同於其他繁茂的樹木。它們就是將人的夢想和喜怒哀樂封存在逝水流年中、至今佇立在寂靜的水邊、已在歲月裡風化了的圖騰柱。

他寫到:“許多柱子已經歪了,有好幾根躺倒在地。它們滿布苔蘚,甚至長出了新的植物,即將消失的圖案彷彿在訴說著什麼。熊用雙手捧著人類的嬰孩、從鯨魚鰭間探出腦袋的青蛙、刻在柱子頂端的白頭海雕注視著整個村子……走出森林的白尾鹿彷徨其間,邊走邊啄食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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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時代的人們在這裡生活,如今大自然重新收回一切

鮑勃在這片聖地上被某種巨大的力量震撼,起先一言不發,後來才向星野道夫吐露衷腸:“他們為什麼非要把圖騰柱儲存下來,以至於要把跟這片土地緊密相連的靈物搬去毫無意義的地方?我們一直覺得,就算有朝一日圖騰柱徹底腐朽,森林擴張到海岸,讓一切消失在大自然中,也完全沒有問題。到時候,那裡就成了永遠的聖地了。為什麼他們總也理解不了呢?”

他也告訴星野道夫,在他看來,這些圖騰柱還有20年才會徹底消失。

這趟旅途和腐朽中的圖騰柱震撼著星野道夫,他一直忘不了儲存和迴歸自然之間的糾結,即便是之後到加拿大育空河流域野營、想要看到當地獨有的藍色冰川熊卻最終沒有見到時,也聯想起圖騰柱來:“藍色的冰川熊到頭來還是沒有現身。不過我已經滿足了,因為我能感覺到它們的動靜,知道它們的確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看到’和‘理解’是兩回事。即便我用食物把熊引了出來,那也不算是真的‘看到’。就算沒有親眼看到,我也能透過樹木、岩石與寒風感覺到它們,理解它們。在所有的事物都被拽到我們眼前,所有的神秘都被不斷摧毀的當下,比起存放在博物館裡的精美藏品,在森林中慢慢腐朽、慢慢消失的圖騰柱擁有更神聖的力量,道理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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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眺印第安人的渡鴉之河——塔琴希尼河,星野道夫在這裡守候藍熊

但當他講到加拿大混血藝術家比爾·裡德時,又認為館藏也有其價值和力量。

裡德1920年出生在加拿大維多利亞,母親是夏洛特皇后島的海達人,父親是德裔白人。裡德20歲才首次踏上夏洛特皇后群島,這次旅行成了他人生的重大轉機。那時他的外祖母已經去世,但他第一次見到了外祖父——一位海達傳統銀器工匠,也被外祖母生前佩戴的傳統手鐲設計深深折服。

正是從這時開始,他一生都周遊在夏洛特皇后群島,見了許多長老、找到了海達人的身份認同、以自己的血統為傲。

不過,星野道夫也寫到裡德身上更為關鍵的轉折,是發生在多倫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裡德在那裡看到了來自外祖母出生長大的村莊塔努(星野道夫在寫書時就已經不存在了)的圖騰柱,深受震撼、感動。也是在那一刻,他決定繼承海達族的傳統,同時結合自身的西歐文化背景,投身創作。從小巧的銀器到巨大的圖騰柱,比爾的作品種類多樣,而且絕不侷限於海達人的傳統,但正是這些作品“讓幾乎從未得到過人們關注的北太平洋印第安文化釋放出了真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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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裡德和他的著名作品《渡鴉與人類的誕生》,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有這樣的故事發生,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博物館裡的文物也沒有完全失去它的靈魂,仍然能夠給觀者帶來心靈的震動和感應。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站在一個新的起點,想一想文物的靈魂,這個深刻又縹緲的話題,給夏安長老一個答案。

和許多原住民一樣,鮑勃也曾在1970年代輾轉於阿拉斯加各個城市,有悲慘的經歷、醉生夢死的生活、被警方驅趕,當他1980年重新回到故鄉錫特卡,和自己的特里吉特文化相向而行時,人生才獲得救贖。

他花了漫長的十年時間,憑一己之力,勤勤懇懇復原了被人們拋棄已久的原住民墓園,拯救了近五千座墳墓,而且沒拿一分工錢。“打那時起,錫特卡的印第安社會就慢慢地變了。年輕人將目光投向了本族的文化,漸漸拾回了自信。我覺得這絕對不是巧合。”鮑勃的太太阿朵告訴星野道夫,那段時間年輕人慢慢撿回了自己的身份認知,他們敬重長老,希望在長老們離去之前儘可能多吸收一些傳統。而這正是鮑勃的義舉裡的力量在發揮作用。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鮑勃在祖先的墓園中

鮑勃也在那趟文物歸還會議上發了言。他講起自己守墓十年的心路歷程,他的內心是如何在這個過程中被逐漸治癒,如何掙脫黑暗的時代,對白人的憎惡也慢慢消失了。他堅信遠古祖先的靈魂會隨著文物歸還運動回到這片土地,到時,人們就能受到指引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星野道夫記錄到:“鮑勃沒有批判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反倒是他的寬恕震撼了所有聽眾。他用平靜卻堅定的語氣呼籲,把祖先的靈魂送回原處吧,如此一來兩種文化也許能相向而行。”星野道夫聽得眼潮,“因為鮑勃不僅寬恕了對方,還提出了與他們共生共存的暢想。”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1973年,星野道夫到訪的愛斯基摩村莊,婦女們在海邊肢解海豹,將海豹肉曬成肉乾

但這樣的暢想仍舊要建立在我們對事物的靈魂以及靈魂本身有相同或相似的見解上。大英博物館南美館策展人Jago Cooper也曾到特里吉特人和海達人的土地上研究,因為“在南美的考古研究實在太壓抑了,不是盜墓者先行一步就是氣候潮溼、開採地保護不當,等我們這些學者來到遺址時往往什麼都沒有了,一片死寂、沒有靈魂”。他說,“所以想到特里吉特人和海達人那裡尋找活著的文化生命力。”

另外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寶貝——大英博物館裡的復活節島石像面臨和海達圖騰柱相似的問題,復活節島民要求把石像歸返自然。但這叫人怎麼捨得,尤其是看到腐朽的圖騰柱後,想到復活節島石像也被大自然吞噬的圖景簡直令人心碎,儘管石頭要比木頭結實得多。

藏品的困境:是保護還是泯於自然

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之一,復活節島石像

星野道夫指出:“認為肉眼可見的東西才有價值”的社會,和“能從肉眼看不見的東西里讀出價值”的社會,差別就在這裡。

原住民天生相信靈魂,而現代人老在糾結,在信和不信之間搖擺。一定程度上,我們或許需要的是讓博物館裡的文物證明靈魂的存在,讓我們重新篤信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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