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大詩人王維是個音樂家，但怎麼才能get到他的音樂才華呢？

奔去怎麼讀

都知道王維是盛唐時著名的詩人，畫家，他的重量級粉絲蘇軾誇他：“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摩詰是王維的字。）

唐 王維 江干雪霽圖卷（區域性）

王維還是一個音樂家，史料記載他曾用一首琵琶搖滾樂《鬱輪袍》俘獲玉真公主的芳心，還從一幅奏樂圖中，推斷出樂師們在演奏《霓裳羽衣曲》的第三疊第一拍。

王維是詩人，有詩為證；王維是畫家，也有畫為證。但唐朝時的音樂作品沒法流傳下來，王維的音樂才華，就只能靠這兩個小故事去想象麼？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前人早就告訴過我們：王維的詩中除了有畫，還有樂。他的詩樂感很強，他是兩千年來寫聲音寫得最好的詩人，他把聲音寫成了美學，寫入了化境。

“詩中有樂”一方面表現在格律詩的音樂性上。格律詩都必須符合聲律，讀起來抑揚頓挫，琅琅上口，富有音律美，但這種格律詩的音樂性並不是王維獨有的。

王維獨有的“詩中有樂”是他對聲音的敏感和對聲音的表達。他晚年住在他的大莊園輞川別墅時寫的詩尤其注重聲音效果，他以音樂家的敏感傾聽和感受大自然中的各種聲音，再以詩人的才華把聲音寫入詩中，寫出了非常境界。

元代王蒙 輞川圖卷（區域性）

鳥鳴澗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這三首詩裡，鳥鳴、人語、水流、蟬聲，這些我們每個人都會聽到的聲音，被王維寫出了獨特的意境，這些聲音裡有禪思，還有王維的隱逸思想和人生哲學。

王維曾給好朋友裴迪寫過一封信，邀請裴迪來輞川別墅度假，其中有幾句對聲音的描寫：

《山中與裴秀才迪書》：

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

寒夜的輞川別墅裡，遠遠傳來犬吠，在寧靜的夜裡，犬吠聲顯得特別響，村莊裡還有一聲聲舂米的聲音。

就在犬吠舂米的人間聲響中，又傳來了出離塵世的方外之音——寺廟的鐘聲，舒緩悠長，具有穿透力，間雜在人間的聲響裡。

元代王蒙 輞川圖卷（區域性）

這三種聲音烘托出了既有點清冷又暗藏生機的山莊夜晚，還傳達出了王維那種既疏離遁世又還愛著這人間煙火的心靈狀態。這聲音的選擇和處理是王維音樂天賦的展示，當然這幾句話也同樣展示了王維畫家的才華，寥寥數語，畫面感極強，有遠近層次的縱深感，還有冷暖色調的對比。

王維的《山居秋暝》也是“詩中有樂”的聲音美學代表作。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字面意思很好懂，前四句詩中有畫，重點在畫：雨後秋意濃，空山晚更幽，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畫面和文字都清冷唯美，禪味十足，隱逸氣質濃厚。

但接下來的兩句出現了人聲，“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頗有人間氣息。這兩句，也有畫面，但聲音是重點，彷彿樂曲轉場，進入高潮。

竹林深處，有三三兩兩女子的聲音和蓮葉搖動、舟楫擊水的聲音遠遠傳來。

第三聯的聲音帶來的心理感受和與前兩聯清冷意境的對比和轉場是全詩最可玩味的地方。

想象一下，在一個秋涼的夜晚，月光如洗，你在寂靜無人的松林裡，看著清淺的泉水帶著月光的晶瑩流過長著綠褐色苔蘚的圓石，很美，很靜，很舒服，但看久了，好像有點冷清，會有種落寞慢慢從腳底爬了上來，清冷，會慢慢變成冷清，又變成悽清。

就象柳宗元在《小石潭記》裡所言：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悽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就在冷清和悽清之間，遠遠傳來一陣女子的聲音。

在安靜的長滿樹木的山林裡，聲音的音波經過了反覆的反射，帶著一點點空遠的迴響，傳來。

這種山林裡的聲音效果和大草原、大沙漠裡的聲音效果很不一樣，草原、沙漠空曠無阻礙，聲波缺少反射，聲音效果單刀直入、直接了當，聲波似乎是毫不眷戀地，向遠方頭也不回地奔去，沒有輾轉的餘韻，沒有絲毫的纏綿。

而寂靜山林裡的聲音帶來的心理感受不同。

這種聲音不嘈雜，音質清晰乾淨，聲波經過山林樹木這些以植物為主要反射物的重重反射後，入耳的聲音效果既遠又近，生動親切，聲波彷彿從各個角度包裹著你，有種溫暖的質感和人間的牽連。

浣女，不管是洗衣還是浣紗，總之，明月初上之時，她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家了，人不會太多，也不能太近，不能嘈雜，就那麼三三兩兩的女子的聲音，和著蓮動舟搖的聲音，傳到遠處詩人的耳中，這種有著溫暖質感的纏綿又幹淨的人間聲波，能驅散了冷清和落寞。

這是在隱逸的清冷之中，出現的恰到好處的人間氣息。如果前兩聯是遺世獨立的，這第三聯就愛著人間。 這第三聯的聲音帶來的意境是《山居秋暝》和《鳥鳴澗》等隱逸禪詩的不同之處。

《山居秋暝》一般被認為表達了王維對隱逸生活怡然自得的滿足心情。但細細品味《山居秋暝》裡用聲音和畫面營造的意境，會體味到王維亦仕亦隱，仕、隱兩得的人生狀態。他愛著人間的溫暖，但不要人間的煩擾，他需要隱逸的清幽，不要陶淵明的貧寒。後人評價他“富貴山林，兩得其趣”，在入、出之間達到了平衡。

捕捉自然界的聲音諧和成樂，並把聲音描寫出哲學的意境，這是王維獨有的詩中樂，能把聲音寫到這種境界的，除了詩、畫、樂皆為大家的王維，似乎再難找出第二個了。

你覺得呢？你印象中有沒有描寫聲音意境的好詩句呢？可以留言分享，互相啟發嗎？